老王似乎想要向呂先生講一些注意事項,只不過,他還沒有開口,呂先生就已經走進去了。
我跟在呂先生後面,不用看也知道那老頭在做什麼。等我們坐好之後再看的時候,果然,老頭正抱着那隻碗端詳。
他瞟了我們一眼,然後陰陽怪氣的說道:“人家都說,久病牀前無孝子。我這還沒病呢,兒子就開始不耐煩我了。”
老王惶恐的說道:“爸,你這話是從哪說起?我什麼時候不耐煩你了?”
老頭指了指我們,說道:“你爲什麼三番四次的帶這些人來,又是奪我的碗,又是在我這裡折騰,不就是想要氣死我,然後你好圖個清靜嗎?”
隨後他忽然笑了笑,露出個滑稽的表情來:“你想圖清靜,我就出去要飯成不成?你放心,從此以後我不叫王大帥了,我還叫狗蛋。不給你丟人,不讓人知道咱們的關係。”
老王面色尷尬,說道:“爸,你這是幹嘛?”
老頭說道:“你不同意我走?一定要氣死我?”隨後,他哀嘆了一聲:“想不到啊,我的親兒子,一定要逼死我不可。”
隨後,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着白瓷碗說道:“我給你跪下了行不行?你饒我一條狗命可不可以。”
老頭忽然撒潑,屋子裡的氣氛頓時熱鬧起來了。薛倩看的兩眼放光,不住的點頭,看來對這一場熱鬧很滿意。
而老王面色惶恐,連忙也跪了下來。一邊勸說老頭,一邊向他磕頭。這兩個人面對着面,又跪又拜,看起來倒像是拜天地一樣。
呂先生把手放在老頭的肩膀上面,笑眯眯的說道:“老爺子,地上涼,趕快起來吧。”
呂先生說了這話之後,老頭果然很聽話的慢慢站了起來。
我們都看的嘖嘖稱奇。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怎麼呂先生就能降得住這老頭呢?
我扭頭再看的時候,發現老頭面色痛苦,汗珠子正在不住的流下來。看樣子,是吃了什麼暗虧。
老王顯然也注意到了呂先生的那隻手。這手一直放在老頭的肩膀上面,不知道在做什麼。
呂先生見老頭站了起來,也就鬆開了手,然後扶着他坐到了椅子上面。
這時候老頭再看呂先生,眼神裡面不僅有憤怒,還有畏懼。
我心想:“這下可壞了,老頭對我們本來就牴觸。結果剛一露面,呂先生就和他結下仇了。”
老頭明顯在壓制着自己的怒氣,他儘量平靜的問道:“你是什麼人?你想要幹什麼?”
呂先生指了指我和薛倩,說道:“我們三個人都是道士,聽說你鬼上身了,所以來幫你看看。”
我心想:“這下可好,老頭恐怕得被我們給氣死。”
果然,老頭一臉惱怒的看着老王:“我鬼上身了?你找道士來治我?你安得什麼心?”
老王一臉苦笑的看着呂先生,說道:“他們不是道士,是醫生,你聽錯了。”
老頭兩隻眼睛裡面都要冒出火來:“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整個屋子裡面,最鎮定的要數呂先生了,他坐在老頭對面,指着我說道:“老爺子,你昨天晚上見過我徒弟,還記得嗎?”
老頭冷冷的說道:“我晚上一向安安穩穩的在房間裡面睡覺,從來不見外人。”
呂先生點了點頭:“得了離魂症的人。所看到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樣。年輕人能夠記住夢中的情景就夠不容易了,更何況是老年人呢。”
老頭奇怪的看着呂先生,問道:“你在說什麼?”
呂先生卻不理會他,而是轉身向我們三個說道:“他的魂魄沒有問題。確實是他自己的。而且是男的,不是女的。”
老王奇怪的看了我和薛倩兩眼,那意思很明顯,分明是懷疑我們兩個道行不夠,昨天晚上看錯了。
我辯解道:“可是昨天晚上,我明明看到他的魂魄是一個姑娘。”
呂先生笑了笑,說道:“你忘了嗎?魂魄與小鬼差不多,可以變化形狀,你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我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心想:“這麼淺顯的道理,我怎麼就沒有想起來呢?”
薛倩忽然笑了,說道:“一個糟老頭子,魂魄變成美貌少女,大半夜出去要飯,這事傳出去也沒人信啊。”
他說了這話之後,又想起來老王還在旁邊。對子罵父,實在是無禮。於是又幹笑了兩聲。
而老王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他身上。現在的老王已經焦頭爛額了,也沒有心思理會薛倩的調侃了。
倒是呂先生,結果薛倩的話茬,說道:“至於老頭爲什麼變成美貌的少女,估計就着落在這隻碗上面了。”
我們再看老頭的時候,發現他又在盯着那隻碗看,似乎對於我們討論的事沒有半點興趣。我總覺得,這老頭已經有些老年癡呆的前兆了。
呂先生坐在老頭面前,淡淡的說道:“你這樣一直看着它,很快就不認識它了。”
老頭聽見這話,猛地擡起頭來,兩眼直勾勾的盯着呂先生,問道:“你說什麼?”
呂先生淡淡的說道:“有些東西,你晝夜不息的想着它,反而會變得陌生。到最後,居然莫名其妙的忘記了。物極必反,就是這個道理。”
老頭的神色中有些震驚,不過沒有說話,他靜靜地聽着,任由呂先生滔滔不絕。
呂先生嘆了口氣,說道:“我有個師父。後來失蹤了。他剛剛失蹤那一會,我整天愁眉不展,想找到他的下落。可是當時我還小,沒有能力滿世界的找他。我就整天坐在院子裡面想他,忽然有一天,我發現我忘記師父的模樣了,也忘記他的姓名了。甚至連和他有關係的事都記不起來了。”
“我只記得自己要找到他,可是我什麼都忘了,人海茫茫,可怎麼找呢?那時候,我可真是急壞了,每天想起來就要大哭一場。”
老頭聽得目瞪口呆,嘴脣動了動,似乎要說出什麼話來。
這話薛倩替他問出來了,薛倩問呂先生:“後來呢?後來你怎麼想起你師父來的?”
呂先生笑了笑,說道:“後來有一個道士,經過道觀,他見我可憐,又念及我們是同門,於是幫了我一把,想辦法讓我記起了過去的事。”
老頭的身子有些顫抖,他問道:“那個辦法,你學會了沒有?”
呂先生笑了笑,問道:“怎麼?你也有什麼事忘記了?”
老頭連連點頭:“是啊,我也有事忘記了。很重要的事。”
呂先生指了指老頭手裡面的碗,說道:“你忘記的事,是不是和這隻碗有關係?”
老頭點了點頭。
呂先生問道:“我能不能看看這碗?”
老頭有些猶豫的看了看呂先生,不過還是把白瓷碗交了出來。呂先生反反覆覆的看了一圈,說道:“這隻碗倒沒有什麼特別的。”
隨後他又問道:“對於這隻碗,你的記憶還有多少?”
老頭的神色有些迷茫,說道:“我只記得,我在年輕的時候,有一個恩人,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子,她似乎姓天,但是她叫什麼,我想不起來了,於是我私底下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天女。她送給了我一隻碗。我很想找到她。可是我不僅忘記了她的名字,還忘記了她的模樣。這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希望能遇見她,只要我看到她,肯定能想起來。”
呂先生乾笑了一聲,說道:“就這些?”
老頭點頭答道:“就這些了。”
呂先生衝我們笑道:“現在你們明白了吧,爲什麼老頭的魂魄會變成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