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雨還在繼續說:“不過,孫師傅您可能不知道,那件事,還不是我唯一一次見您。”
孫師傅一愣,道:“那就還是我接過您的代駕單。”
“也不是。兩年多前,您那會兒還在跑出租,有個騎摩托摔傷的女孩子,您還記得麼?”
孫師傅再度一愣:“那也是您啊?”
杜小雨點了點頭,說:“是我。不過當時我真沒認出您來。您把我送到了醫院,還找人把我那輛摩托送去了修理廠。我人沒什麼事,只是錢包那些都放在摩托車上了。您什麼也沒說,車費沒收到不提,還幫我付了二百多塊錢的醫藥費。等醫生幫我包紮好傷口,您已經走了……”
“呵呵,醫生說您傷不重,就是皮外傷,我想着沒我什麼事兒,還是趕緊出去跑點生意吧。送您去醫院,就耽誤不少時間了。養家餬口,沒辦法。”
“您就只給我留了個修理廠的電話,連您姓什麼都沒說。我還是到修理廠拿車,才知道他們平時都喊您老孫。然後就根據這個線索,打電話到中北公司。中北當時查了之後,確認了您的身份,可卻說您已經還車不幹了。”
“那天是我倒數第二天干出租,我有印象。”
“是呀,我找中北要您的聯繫方式,他們也給了。
我打過去,想感謝一下您,可沒想到,那個號一直都打不通。
之後我去了中北公司,希望能通過其他司機找到跟您聯繫的辦法。
但好幾位司機師傅都說您不幹出租,是因爲您有位親戚在國外開公司,想請您去開車,工資給的高。
說您那會兒可能正在出國的路上,過段時間說不定能打通。
但我打了好多次,那個號碼從來就沒打通過……”
孫師傅聞言淡淡一笑,說:“那會兒真是出國了,一個月兩萬塊的工資啊。
但是地方不太好,科索沃。
我剛去就把手機這些弄丟了,呆了不到半年,覺得實在太危險。
那子彈真的是會在路上飛的。
回來之後,去營業廳想補辦個號碼,結果人家說停機銷號了,我就重新辦了個號。”
杜小雨點了點頭,說:“難怪。”
“真是沒想到,居然還有機會遇到您。呵呵,看來我跟你們兩口子,都還挺有緣分的。”
杜小雨還在繼續講述。
“那段時間我一直間隔着跟您在出租車公司的同事有聯繫,但他們誰都聯繫不上您。
不過他們倒是跟我講了很多您以前的事蹟,不少司機師傅都接受過您的幫助,在出租車公司,您也得到過很多乘客的感謝。
基本上都是類似於我遇到的那些事。
其中有一位師傅恰好就說起了您曾經給一位中考的女學生送准考證的事,我才意識到,原來兩次幫助了我的人都是您。”
“誰活着都挺不容易的,力所能及之下,能伸把手就伸把手吧,我沒您說的那麼偉大,您也甭再這麼誇我了。”
杜小雨微微一笑,望向程煜,說:“我給你推薦的這個司機怎麼樣?”
程煜這才點了點頭,心道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不難,但這麼多年,因爲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好事,而得到很多人的交口稱讚,那麼這個人的人品肯定沒問題了。
“孫師傅,我呢,的確是有需要想請一名司機,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
孫師傅放慢了車速,轉過一道彎,說:“前邊就到了吧?”
程煜點了點頭,孫師傅又說:“這位女士是您的女朋友?”
“是我太太。”
“原來是您夫人。沒錯,我以前的確是幫過您夫人兩次,如果你們想感謝我,就把車費結一結,還有我爲您夫人墊付的醫藥費也還給我。這樣,我開個大口,兩次連帶醫藥費,加上我那次沒跑成的機場的損失,您一共給我五百元。您看如何?”
程煜皺了皺眉,很快明白了孫師傅的意思,他笑着說:“您是覺得我們倆是想要報答您,所以纔給您的這份工作?”
孫師傅緩緩將車停在了吳東院子的大門口,等到杆子擡起來,他又踩下油門緩緩駛入。
“您看啊,我現在一個月七八千元的收入,有時候多,有時候少,除掉我個人的社保呢,還有個六七千元。
我這輩子,從退伍回來之後,就只有開車這門手藝。
小三十年前,有駕照的人少,我在部隊裡學會了開車,着實過了不少年安穩日子。
現在開車不吃香了,我兩年前從科索沃回來之後,也嘗試過想找一份給公司給老闆開車的營生。
倒是也有人願意用我,咱技術擺在這兒,老闆坐在我的車裡放心。
但是給出的工資,基本都在五六千的樣子,還得扣扣稅,扣扣保險之類的,到手不過四千多。
而且吧,家裡現在有老有小的,我幹這個,甭管家裡有點什麼事,只要我把手機軟件一關,就能安心忙活,無非少賺點錢。
大不了晚上到酒吧門口多守守,總能找補回來。
所以呢,二位的好意,我心領了。
多謝。”
程煜明白了。
孫師傅是覺得他自己現在零碎事情多,朝九晚五的工作不太適合他,畢竟這麼多年,家裡已經習慣了,有什麼事就找他,一準兒有空。
另外就是收入上的問題。
他家裡應該還挺需要他多賺點錢的,哪怕這多了少了一個月不過一兩千而已,可往往一兩千元,對一個普通家庭就很重要。
杜小雨也想到了這些,趕忙說:“孫師傅,您先聽聽看,我們能給您多少工資再拒絕不遲。”
孫師傅憨厚的笑了笑,問:“二位,您家在哪兒?左還是右?”
程煜忙道:“右邊,第二家,您把車停第二家門口就行了,那兒有專用停車位。”
孫師傅一打方向,手腳麻溜的把車停進了停車位裡。
然後,他打開後備箱門,下了車。
程煜和杜小雨也下了車,看着孫師傅從後備箱取出自己的小電動滑板車,等待着他的回答。
孫師傅將電動滑板車打開放在地上,一隻腳踩上去,然後說:“我知道二位不缺錢,但是現在的市場行情就是如此,一個小車司機他只值五六千,高點兒七八千一個月。我知道二位肯定打算給一個絕對不低於我現在收入的工資給我,可沒那個必要啊。我總不能白拿二位的錢,這也說不過去不是?所以呢,好意我真的心領了。我還是那句話,想謝謝我,我很開心,證明我沒幫錯人啊。五百元,咱們就兩清了,您二位沒必要給我特別待遇。”
杜小雨有些着急,程煜卻是抓住了她的手,衝她微微一點頭。
“稍等。”
程煜彎腰進車把後備箱關上,然後鎖好車門,說:“孫師傅,您剛纔也說跟我們夫妻倆有緣,這八百多萬人口的城市,您兩次都能接到我的單。尤其是跟我太太,幫了她兩次忙。到了家門口,不管怎麼樣,進去喝杯茶。您不會覺得我們耽誤您接單子做生意了吧?”
孫師傅有些猶豫,尤其是看到這個小區的環境,作爲吳東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吳東院子是什麼價位的房子?
能住在這裡邊的,可以說,家產至少也是幾十億起步的。
但看到程煜和杜小雨都很是懇切的目光,孫師傅點了點頭,說:“好吧,那就叨擾一杯水。明兒就過大年了,也沒什麼生意,我今兒算是提前給自己放假了吧。”
程煜拍拍杜小雨的手背,杜小雨連忙過去開了門,把孫師傅讓了進去。
這個院子,對於孫師傅這樣的城市平民,肯定是有極大的震撼的,畢竟類似的住宅,大概他這一輩子也只能在電影電視裡見到。現在置身其中,不可能不激動。
但是,程煜觀察到,孫師傅的腳步非常平穩,眼神也沒有四下亂瞟,只有在剛進門的一剎那,掃量了一下院子裡的情況。
“呵呵,真是遇到貴人了,這麼大的宅子,只有古代才能見到吧。”孫師傅跟在杜小雨身後,笑着說了一句。
程煜也不多說,加快兩步,在前邊領着孫師傅去了客廳。
“快過年了,家裡的阿姨我們讓她提前回去過年了,您稍坐會兒,這喝的東西在哪兒,我恐怕得找找。”
程煜先把孫師傅讓着坐下,說了一句,然後四下找着茶葉。
茶葉倒是找到了,卻發現沒有開水,程煜不由得一頭黑線。
想起孫師傅剛纔說今晚不做生意了,於是他又走回來,赧然的說:“孫師傅,抱歉啊,家裡沒開水,得現燒。不過我聽您剛纔說今晚不打算做生意了,要不咱們喝點酒?”
孫師傅愣了愣,趕忙擺手,說:“你們喝的那些紅酒洋酒我可喝不慣。沒關係,不喝水也沒事,我坐幾分鐘也得回去了。”
程煜笑着說:“家裡什麼酒都有,紅酒洋酒您喝不慣,啤酒或者白酒總可以吧?”
孫師傅有些拘謹的搓了搓手,沒再反對。
程煜想了想,說:“這大過年的,咱們喝點白的吧。”
說罷,打開酒櫃,拿出一瓶茅臺。
孫師傅見狀,嘴脣張了張,似乎想說這酒太貴了。
但猶豫了一番,覺得程煜和杜小雨住在這種地方,程煜還是個開着兩千萬車子的人,之前去的那個院子比這兒還要奢侈,顯然家裡也不可能在找出什麼便宜的酒來。
自嘲的一笑,心說這酒一瓶一千多,相當於自己一週的收入,但對程煜和杜小雨而言,屁都不是。
冰箱裡有現成的菜,都是張姨臨走前做的,但二人沒機會吃,這會兒放進微波爐裡熱了幾分鐘,算是齊活兒。
也不去飯廳了,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程煜把酒給孫師傅倒上,自己和杜小雨也都各倒了一杯。
然後把菜都放在茶几上,程煜說:“都是我們沒來得及吃的菜,只是是昨晚做的,孫師傅您別嫌棄。”
孫師傅趕忙擺手,說:“這哪能嫌棄,能吃到這麼好的菜,這是有口福了。”
程煜遞過去一雙筷子,說:“孫師傅您先吃兩口菜,還不知道您大名是……?”
“我叫孫建成。”
“我叫程煜,前程的程,火字旁日立的煜。”
孫建成點點頭,說:“南唐後主李煜的煜。”
杜小雨也趕忙說:“我叫杜小雨,就是天上下的那個小雨。”
孫建成說:“杜女士您好。”
“孫師傅您別這麼客氣,先吃點吧,然後咱們喝兩杯。”
孫建成見狀,也就不再客氣,拿起筷子,夾了點菜,放進嘴裡。
程煜和杜小雨自然也配合着伸出筷子,各自吃了兩口菜。
“孫師傅,多謝您從前幫過我太太,我們兩口子一起敬您一杯。”程煜和杜小雨一起舉起了酒杯,孫建成也趕忙端了起來。
喝了這杯酒之後,程煜說:“孫師傅,反正呢,已經進門了,您也不打算做生意了。我看您晚飯應該沒怎麼好好吃,那就別客氣了,多吃點。”
孫建成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程煜,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還真是沒好好吃晚飯,小年夜,着急忙慌趕回家,想着別家也得過小年,估計是沒生意了。
可沒曾想,剛坐下,老婆給倒了酒,幸好還沒來得及喝,手機響了,有單子。
想着這個時候要叫代駕的,肯定是真沒辦法開車了,不能耽誤事兒啊。
趕緊扒了半碗飯,急匆匆的就出了門。
送完那一趟,時間就不早了,後邊估計都是像您二位這樣,吃了小年夜的飯喝了點兒酒的,生意連續來了好幾個。
也沒撈着空再吃一口。
那我就不客氣了?”
杜小雨趕忙說:“您多吃點,千萬別客氣。”
孫建成這才認認真真的抓着筷子,端起了小碗,一口口的吃起菜來。
程煜笑眯眯的看着在吃飯這件事上放開來了的孫建成,心說能這麼坦然的在一個對於他而言是豪宅中的豪宅的院子裡吃飯的人,那絕對是心裡極爲坦蕩的,否則,但凡有一丁點兒私心雜念,只怕都會愈發的侷促和拘謹。
“孫師傅,這樣,您吃着,我說幾句話,您彆着急接茬兒,先聽完,好麼?”
孫建成擡起頭,看看程煜,想了想,點點頭道:“得嘞,您說吧。”
“還是剛纔那件事,我想請您做我的司機。”
程煜說着頓了頓,看到孫建成的手明顯有個停頓,但很快又開始夾菜。
“咱先不談收入的事情,您先聽聽我說您這個司機的工作職責。首先,職位肯定是要掛在公司裡的,咱們也得跟其他所有人一樣,簽訂正式的用工合同,該交稅交稅,該交社保交社保。但是呢,您這個司機,不是爲公司服務的,而是我的私人司機。”
說罷,他又看了看孫建成。
孫建成嚥下口中的菜,端起酒杯,說:“這個我在電視裡看過,在部隊的時候也聽說過。您這意思,是說我的工作時間不固定是吧?”
程煜笑了笑,說:“對,就是這個意思。工作時間不固定,休息時間也不固定,但只要我有需要,哪怕是深夜兩點,您也得負責接送。”
孫建成沒吭氣,喝下杯子裡的酒,杜小雨連忙又給他倒上一杯。
“可我不需要的時候,您願意呆在公司,還是呆在家裡,都不重要。有一點您可以放心,比方說頭天晚上讓您兩三點把我送回家了,第二天多數情況下不會讓您早起。畢竟,我也得保證睡眠時間,所以您的休息時間肯定是有保障的。”
孫建成點點頭,說:“這個不重要,就算您讓我半夜三點送您回家,第二天早上八點依舊得準時接您,那也沒什麼問題。”
眼看着孫建成已經開始接受了,程煜便繼續說道:“隨叫隨到,這是您的職責。但是,如果您家裡真的有事,比方就像您說的有老有小的,我也不會強求。該請假請假,該扣工資扣工資,對您,我會有一套另外的考勤標準。”
孫建成繼續吃菜。
“當然,會有個基本的坐班制度,比方說我需要您每天早晨八點左右來家裡接我,那麼您的工作時間大致上就是從七點開始計算。
不管我是去公司,還是去其他地方,總而言之每天有至少八小時的坐班時間。
當然,這中間,如果您需要接送老人小孩什麼的,您只管去。
畢竟晚上下班時間,我也得等着您來接我。
上午七點到晚上七點,這是您基本的工作時間,其中有任意四小時,您可以自行安排。
只要超出這個基本的時間點,都算是加班。
加班咱們按照國家的加班標準來執行。
這樣,您的工作時間,除了一早一晚,其他的時間也都算是比較機動了,家裡有些什麼瑣事,您都能應對。”
孫建成放下筷子,看着程煜,說:“我知道,您這還是在照顧我。”
程煜擺擺手,說:“您要非說是照顧,我也沒法兒反駁。但實話實說,即便不是對您,而是任何一個人,我都是類似的標準。只是在您這兒,咱們商量的餘地會更大一些。”
孫建成想了想,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覺得程煜說的也不錯,私人司機,的確在用工的時間上,顯然是比較機動的。
“如果您認可了,那麼接下來,咱們就說說薪水的事情。”
孫建成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工資呢,我知道您是個不願意接受嗟來之食的人,不過我的公司,在業內本來就算是待遇比較好的。
這一點,如果您加入我的公司,很快您就會知道。
所以,基本工資,咱們暫定八千元。
可能比市場上的略高,但絕對符合我們公司本身的企業薪資標準。
不瞞您說,我們公司一個前臺小姑娘,都八千元一個月,而其他公司,大多數都在五千以內。”
孫建成眉頭擡了擡,問道:“如果您就是按照正常程序招聘司機的話,也打算給八千的基本工資?”
程煜點點頭,說:“總不能比前臺還低吧,那在任何公司都是僅僅只比清潔工阿姨薪資高的崗位。”
“您公司的清潔工一個月多少錢?”
“五千。
一個早班一個晚班,早班上班前必須把公司所有衛生工作做完,幾點去我不管,下午三點下班。
晚班下午一點上班,必須等到公司普通員工全部下班收拾完才能走,同樣,幾點我不管。
但正常肯定在九點之前能結束。
不管早班還是晚班,都有一頓工作餐。”
孫建成感慨道:“那您這工資給的的確是夠高的。一般清潔工,能拿個三四千就不錯了。”
“即便是清潔工,在我們公司也有社保的。”
孫建成愣了愣,隨即苦笑道:“好吧,我相信您給司機八千基本工資不是特殊照顧了。”
程煜微微一笑,舉起了手邊的酒杯,說:“那麼,就希望您能好好幫我開車了。”
孫建成再度一愣,說:“我還沒答應呢……”但想到自己剛纔的表現,忍不住也笑了。
搖了搖頭,孫建成說:“行吧,您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要是再不識趣,那就真是不懂得好歹了。不管怎麼樣,多謝二位。”
“您別謝我們,我們還得謝謝您呢!”杜小雨趕忙也端起了酒杯。
程煜笑着說:“如果不是小雨對您有足夠多的瞭解,以及您的駕駛技術真的讓我很放心,我不會輕易開這個口。
我公司的員工,在業內的待遇都算是最好的那一批,但我公司也從來不養閒人,不是說我想報答誰,或者誰是我親戚朋友就能進去的。
所以,不用謝我什麼,我純粹是看中您可靠這一點。
畢竟,做我的私人司機,有些時候必須要懂得什麼叫做守口如瓶,人品上,他必須讓我足夠信任。”
“好吧,那我敬您二位一杯。”孫建成端起酒杯。
程煜笑着說:“那剛纔說的五百塊錢,我可就不給了啊!”
孫建成滿臉通紅,連連擺手:“不用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