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篡改聖旨一事,茲事體大,絕不是一人能完成的。”
項羽的推測已經無限還原真相。
蓀歌重新在搖椅上躺下,闔上雙眸不再言語。
的確是最信任的人。
一個是跟隨在他身旁多年的中車府令,荊軻刺秦王時高喊王負劍!王負劍的趙高。
一個又是大秦的丞相,秦始皇的肱骨之臣。
見蓀歌的面上染上了睏倦,項羽也不再開口,安安靜靜的扇着扇子。
師父的心中,應該不好受。
半晌,項羽才躡手躡腳的離開。
秦始皇駕崩,這對於整個天下來說都是一個極大的動盪。
動盪,同時也意味着機遇。
項羽開始越發關注始皇帝巡遊車駕的動向,不間斷傳回的消息卻讓他心中迷惑。
照常處理大臣所請?
再探!
只能再探!
直到探子回報巡遊隊車駕中出現了大量的臭魚爛蝦,臭味瀰漫。
在接到消息的這一刻,項羽也終於解答了自己的疑惑。
掃六合的秦王,確實駕崩了。
走的寂靜無聲,甚至有些悽楚可笑。
霸氣一生,到頭來,衆叛親離,孤家寡人。
胡亥,便是大秦左丞相李斯和中車府令趙高選中的繼承人嗎?
中東府令趙高兼掌印璽,想要篡改聖旨,趙高必不無辜。
大秦,要變天了。
但同時,這天也要崩了。
趙高,是胡亥的老師,教導其刑獄律法。
一山不容二虎,只是不知,趙高和李斯究竟誰能笑到最後。
“師父,秦始皇崩了!”
書房之中,項羽冷聲道。
項梁手中的毛筆瞬間斷裂,雙目瞪大“你說什麼?”
項羽不假思索的重複了一遍。
項梁將斷筆扔在一旁,控制着聲音“你從何得知?”
天下人皆知,始皇帝巡遊的車駕依舊在不疾不徐返回咸陽的途中。
項羽抿抿脣,還是掩去了讀心術一事。
師父是個奇人,他知道,叔父更清楚。
一旦讓叔父知曉師父有窺探天機未卜先知的本事,而他能通過讀心術知曉師父的心裡話,那對於師父來說,未必是件好事。
想到這裡,項羽也只是將疑點和推測一一道來。
聽完項羽的推測,項梁臉上說驚訝被懷疑所代替。
項梁知曉,他自己被說服了。
“叔父,我們得早做準備。”
“席捲整個大秦對風雨要到來了。”
不知爲何,項羽的腦海中卻出現了他在長街擺攤那幾日的場景。
那些苦苦掙扎不能溫飽的小商販在日落歸家時,臉上洋溢着笑容。
風雨,於他們這些造反之心不死的人來說是機遇。
那對於普通的百姓呢?
項羽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的心好似不如以往那般堅硬果斷了。
項梁皺了皺眉“席捲大秦的風雨?”
項梁有些不能理解。
“叔父,繼位的不會是公子扶蘇。”
“你想想當日秦始皇巡遊會稽郡世隨王伴駕的人,再想想秘不發喪。”
“胡亥,會被扶立上位。”
“而公子扶蘇,必然會被胡亥身後衆人想方設法的處死,以絕後患。”
項羽耐着性子,仔細的解釋道。
項梁瞬間理解,眼中跳動着光芒,灼灼的注視着項羽。
他的侄兒,長大了。
在範老先生的教導和打磨下,羽兒的成長,一日千里。
能遇範老先生,是羽兒的運氣,也是項氏一族的運氣。
玉不琢,不成器。
“羽兒,接下來叔父會安排讓你在會稽豪強面前露臉,你須得親自打響你的名頭。”
天生神力的項羽,必能讓會稽年輕一輩的子弟信服推崇,在暴風雨來臨前,培養出自己親信的班底。
另外,他也得派人關注一下巡遊隊伍,以及咸陽,還有上郡的消息。
公子扶蘇在上郡,有蒙恬的三十萬大軍倚仗,胡亥當真能篡位成功嗎?
但無論如何,這一次,羽兒都算掌握了先機,在某種程度上,擁有了主動權。
“聽叔父的。”
項羽並沒有拒絕。
打響名頭,纔會有人追隨。
人,是他逐鹿天下的資本。
“那不打擾叔父了,羽兒先行告退。”
項羽起身,拱手告退。
項梁看了看窗戶外的滂沱大雨,皺眉“下大雨,還要出去?”
項羽點點頭“還有事與師父商議。”
確認了秦始皇的死訊,項羽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
師父,真的能接受嗎?
項梁:……
項羽到來時,看到自家髮鬚皆白的師父站在書房中寫着祭文。
嘆祖龍功績,致祭於始皇。
……
……
飄搖風雨,殫精竭慮,奈何江山與君共存亡。
遠溯千年,下洄百朝,其功卓著,無可觸者也。
其制長存,功在千秋,時時祭奠,以寄敬慕之情。
願祖龍之靈,禱泱泱華夏。
一篇祭文,並不長,卻字字振聾發聵,就好似要爲被六國移民釘死在暴君之名下的始皇帝正名。
但,祭文卻沒有落款。
不對,應是有,但提筆之際,師父有作罷了。
那滴墨漬,遮住了師父的千頭萬緒。
這卷竹簡,會爲始皇帝在後世之中留的半分清白嗎?
其制長存,何制?
郡縣制?
在師父的祭文中,始皇帝真真當得上千古一帝。
祭文,重在哀悼。
蓀歌聽着院外雨滴落在石板上的聲音,點燃青銅盆中的炭火,將竹簡扔在其中焚燒。
項羽下意識的彎腰想要撿出來“師父,此祭文,當流傳後世,讓人知曉。”
“流傳後世?”
“你覺得爲師作此祭文是想替始皇帝贏得身後名嗎?”
蓀歌搖頭,淡笑着說道“他無需爲師替其正名,千年後,自能有人知其偉大。”
“我的祭文,只是想讓他知道,這世間還是有人念着他的,他也從不是孤家寡人。”
“七七未過,他未走遠,應是能收到的。”
她沒落款留名,是不知該留何名。
范增也好,趙高也罷,都不合適。
項羽看着雖落寞,但卻依舊神采奕奕的師父,心中越發複雜了。
師父親自將始皇帝塑造成了一座大山,立在了他的面前,他這一生都得不斷的攀登,翻越。
明明,他和始皇帝是國仇家恨的仇人。
此刻,仇人卻變成了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