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丟了個石子砸湖,砰一聲湖水漾開,他低頭,見漣漪之中現出一人,她剛轉頭,嘴裡竟被人餵了塊奶甜的糖。
她“嗚”了聲,用舌嚐嚐味,擡眼瞧着言喻身後揹着月華,言笑晏晏道:“甜吧。”
“你拿治理水患的大功績哄你結拜兄長,卻拿一塊糖糕哄你夫人,真是差別待遇。”
言喻卻解釋:“這是滴酥。將白酥微微加熱到近乎融化,拌入蔗糖漿或蜂蜜,然後將甜酥滴淋在器皿裡,一邊淋一邊做出山巒的造型,做好後再將其放到冰塊中冷凍。中間稍微一道工序不對都會影響最終的味道,很難尋來的,你還嫌它不好。”
錦瑟咀嚼幾下,姑且滿意這個味道。
“你身上倒是什麼都有。”
言喻笑道:“我走南闖北時間長嘛。”
“那你突然答應鳳非逸要去治水怎麼回事?”錦瑟絲毫不買賬,“我們都已經成婚三年了,之前鳳非逸一副不管不問的樣子,怎麼突然聯繫上你讓你去治水?”
她又有些賭氣地往水裡扔了一個石子,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我總覺得他不安好心。”
五年前她偷跑出宮,和言喻結伴行走江湖,做了很多她以前敢想卻不敢做的事。
從前的她自從父親戰死後就被接入宮中,鳳非逸把她當溫室裡的花朵嬌養着,她從小就被告知,她以後會是非逸哥哥的妻子,未來東越國的皇后,一舉一動都要合乎規矩。
可是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些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她的人生就像被安排好了一樣,按部就班的行進着,彷彿一眼都能看得到頭。
但自從她遇見了言喻,一切都變了。
如果說她以前的生活是黑白的,那麼在遇見言喻後,她的人生纔有了色彩,有了意義。
以前她被灌輸的知識告訴她:修仙者是神,需要滿懷敬意;魔族都是十惡不赦之徒,一定要對他們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妖獸都是魔族的幫兇,是邪惡的化身……
可是和言喻在一起的這些日子,她逐漸發現,魔族也有善良的、渴望和平共處的,並且爲之付出全部心血,甚至不懼慷慨赴死的:
譬如言喻和鳳非逸的結拜兄弟——楚家家主的夫人、魔界公主羽涅;修仙者也有道貌岸然的不齒之徒,甚至不惜打着皇家保護下的旗號搜刮民脂民膏;妖獸也有一顆想要和人類做朋友的心……
這個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而言喻讓她在認識到真實的世界後,仍然熱愛它,並且也想出一份力改變它。
後來兩人在日漸的相處中,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情感,在言喻向她表白心跡那天,她是欣喜的,同時也是擔憂的。
“可是非逸哥哥那邊怎麼辦?”錦瑟雖然對鳳非逸頗爲敬重,但她一直只當他是自己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兄長,她曾經也詢問過鳳非逸對自己是什麼感覺,鳳非逸也只是笑着摸摸她的腦袋,說只是把她當妹妹。
但是錦瑟還是有些擔憂,她作爲女人敏銳的感覺得到,鳳非逸對她有一種超乎常人的控制慾,這一點也讓她非常不喜歡,幾欲想要逃離皇宮,去呼吸真正自由的空氣。
言喻卻安撫她,說他會親自去和鳳非逸說清楚,讓她不要擔心。
幾天後,言喻回來了,笑着讓她放寬心,鳳非逸不是那麼不好說話的人。
他在得知兩人相互愛慕的事後大方地表示了祝福,只是表示很遺憾因爲最近事物繁忙,恐怕不能到場參加兩人的成親儀式了。
錦瑟這才放下心了,心想或許是自己想多了。
如今他們已經成婚三年有餘,與兩人聯繫漸疏的鳳非逸卻主動聯繫上了言喻,讓他這個掛名國師去監督東越國境內一處偏僻城鎮的水利建設。
這種和言喻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去的事鳳非逸偏偏找上了他,還是在如今仙魔人三界頗有些動盪之際,怎麼能讓人不多想?
言喻安撫着錦瑟,見她還是愁眉緊鎖的樣子,便將背上揹着的月華劍解下來對她道:“這樣吧,你把你的血滴在這把劍上,我施個術法讓它認個主。這把劍是我家傳的神兵,只要拿着它的人還有生命,你就可以感知到的,也知道我是安全的了。這樣總行了吧?”
錦瑟想了想,覺得這個辦法還算可行,於是勉強點點頭同意了。
言喻彎下身子,在她秀美的額上印下一個吻:“乖,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我捨不得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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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喻這一走是真正意義上的杳無音訊,連他的傳音珠都沒有一條消息,而她發過去的消息也如石沉大海,好在她依然能感受到月華劍傳達給她的生命氣息,這才讓她半懸着的心稍稍安穩。
兩個月後,錦瑟沒有等來言喻,卻等來了一個華服加身、意想不到的人——
眼前的人已然褪去那一股青澀的少年氣,變得沉穩,又有着帝王的深不可測。
他依然笑着看着錦瑟,就像多年前她頻繁跑出宮去又被他的暗衛帶回來時的神情一模一樣,帶着寵溺與縱容。可這笑容,卻讓錦瑟覺得膽寒。
“乖,錦瑟,在外面玩了這麼久,該回家了。”
她是想回家,但她不是想回那個冷冰冰的囚籠。她想回的,是那個有會笑會逗她開心的、有着活生生的言喻的家。
可是她沒有反抗,乖乖地牽着鳳非逸的手和他去了“牢籠”,因爲現在已經沒有再一個言喻可以路見不平地救她了,而她也有了需要保全的東西。
回到了皇宮,錦瑟住進了曾經的房間,這裡的一切都原封不動地按照五年前的樣子擺放着。她沉默着休息,沉默着吃飯,甚至沉默着明天有規律地在御花園散步。
這倒是大大出乎鳳非逸的預料了,他本以爲錦瑟會想以前一樣大吵大鬧,絕食抗議。沒想到居然出奇地乖巧。
元宵夜那天,鳳非逸來到了錦瑟的寢宮,面色如常地宣佈了一個消息:“欽天監擬定了一個好日子,就在下月初三,你準備一下,舉行封后大典。”
淡定了快一個月的錦瑟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她難以置信道:“你瘋了?”
鳳非逸淡淡抿了一口花茶:“我們本來就有婚約,是先帝的遺詔。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你需要再看一眼嗎?”
錦瑟面色難看地看着他:“我有丈夫,不是你。”
鳳非逸笑了笑,卻無端讓錦瑟覺得有些陰鬱:“他只是搶走了你,現在應該物歸原主了。”
錦瑟驚呆了,似乎是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人似的:“你說過,你只是把我當妹妹……”
鳳非逸擡起手,拂過眼前姑娘花容失色的面龐,帶着無限的柔情道:“我的妹妹這些年要麼死於宮廷派系鬥爭,要麼做了聯姻和親的工具……我待你如何,你心裡不可能不清楚,錦瑟,別裝傻。”
錦瑟這時候才感覺到了巨大的恐懼,她不顧形象地撲通一聲跪倒在鳳非逸面前,聲淚俱下:“非逸哥哥,我求求你了!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碎了你的面子,不顧與你有婚約的前提下與言喻在一起!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要打要罵衝着我一個人來,什麼責罰我都認了!只求你,求你不要傷害言喻……我求你!”
不說言喻還好,一提到言喻,鳳非逸的臉色瞬間暗沉了下來,他用力掰住錦瑟精緻的下巴,低沉的聲音中藏着無限的怒意:“怎麼?心疼了?你跟着他跑的時候,有一刻想過我嗎?”
鳳非逸放開錦瑟後一甩手,不再僞裝成那副溫柔的樣子,冷聲道:“準備一下,下個月封后大典若是你還敢跑,我可不敢保證言喻在那個蠻荒小城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
錦瑟哽咽道:“爲什麼非要是我?我知道獨孤家的嫡系小姐對你芳心暗許,你娶她當皇后纔有利於你鞏固帝位,不是嗎!”
見鳳非逸還是毫無反應似的,錦瑟咬咬牙,恨意昭然:“你這根本不是愛我,你只是心有不甘!”
話還沒說完,錦瑟就被鳳非逸一把從地上拉起來,摔到了牀上,她不動聲色地護了腹部。
繼而鳳非逸欺身而上,冷笑道:“既然你覺得我是心有不甘,那你讓我得到你試試看,或許我一轉念就不想封你當皇后了呢……”說着就要去解錦瑟的衣衫。
錦瑟拼命掙扎,眼看就要被鳳非逸撕開衣襟,她發出了一聲痛苦地哭叫:“你滾!別碰我!我懷孕了!”
鳳非逸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一下子頓住了,立刻將身子微微撐起來,以免壓到她的腹部。
半響,才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錦瑟身上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一個月後,自從繼位以來就後宮空置的鳳非逸一下子納了兩位女子入宮。
一位是身世顯赫的獨孤氏嫡女,爲皇后;另一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孤女,相傳是從宮外偶遇帶回來了的,姓臨,名不詳,封爲貴妃,史稱臨貴妃。
對這位貴婦的身份,也有民間野史說到她可能是改換身份入宮的前皇后異姓王臨王爺的獨女臨錦瑟,錦瑟郡主。
只不過這個傳言沒有依據,皇室三年前也已經發布公告說錦瑟郡主於宮中突發疾病暴斃。這些說臨貴妃是臨錦瑟的傳言漸漸地消失了。
鳳非逸年號應天,在位時間十一年。
應天九年,臨貴妃產一女,是爲長公主,帝賜姓隨母爲臨。同年,臨貴妃薨逝。
應天十年,皇后獨孤氏產一子,是爲嫡長子,賜名無疆,封太子。
應天十一年,鳳非逸憂思鬱結,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