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辛又一次搬了家。
跟着良永文,從破舊的老樓,住進了窄到幾乎不能轉身的出租屋。
幸好。
他早已經習慣了。
只默默收拾好了書包,將裡面翻看了無數遍的舊課本,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懷裡。
良永文平時很忙,沒有閒錢讓他讀書。
偶爾賭贏了點,都是拿去花天酒地,不會用在良辛的身上。
他身上穿的衣服早過了季節,褲腳也已經很短了。
但一個拖油瓶。
一個不該出生的小畜生。
連活這個世界上,都應該對良永文感激涕零,有哪裡有資格,去花他的錢?
又是一夜。
天光剛微微亮起。
良永文打着哈欠回了家,順手將髒皺了的西服,丟到了良辛身上。
“快點洗了,再熨好,我明天還要穿的。別他媽的睡了,只會吃我的飯,一點活兒都不做,就該把你這個雜種東西扔出去,讓你活活餓死!”
他嘴裡罵着不乾不淨的話。
帶着濃重的酒臭氣,良永文整個人癱坐在牀上,看到良辛低垂着頭,抱着西裝想要出門,又一腳踹了過去。
“磨磨蹭蹭!真是個懶種!和你的賤筆媽是一路貨色...”
良辛一個趔趄。
瘦小的身形顫了顫。
他沒敢吭聲。
這種事已經發生了無數次。
疼痛到了極致,就會只剩下麻木不堪。
良辛很早就知道,反抗會遭到更兇狠的對待,他抹了抹臉,拿着西裝就要出門。
但就在此時。
房門被猛地從外撞開。
良永文哆嗦了下,差點沒直接掉到地上。
他被忽然破門而入的幾個人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兩步,躲到了良辛身後。
“王..王哥,你們怎麼來了?”
“廢話!當然是找你要錢來了!”
領頭的高壯男人四下掃了一圈,沒見到什麼值錢東西,他立刻轉了臉,沒好氣地道:
“連本帶利,一共三十三萬五千八百,我給你抹個零,就給三十四萬好了。”
“三十四萬?”
良永文瞪大了眼,聽到這個天文數字,他連呼吸都重了起來。
“可我只問你借了二萬啊!”
“當然還有利息了,不然你把我們當成慈善機構啊?”
王哥咂了咂嘴。
懶得再也良永文廢話。
“拿錢,不然我們的手段,你可是清楚的。”
良永文心亂如麻。
他手裡連一千塊都沒有。
更別說三十四萬的鉅款了。
餘光掃過良辛,良永文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連忙將他向前一推,陪着笑說:
“王哥,這是我兒子,你看他長得很不錯吧?雖然現在年紀小了點,但你好好培養幾年,日後不管是送去當明星,還是送到哪裡去,都一定能給你賺大錢!”
“少他媽扯淡了!”
男人將嚼着的菸頭吐到地上,狠狠瞪了良永文一眼。
“不給錢還廢什麼話?趕緊把錢給我交出來!不然老子現在就卸掉你的腿!”
“王哥,我...”
良永文的哭嚎聲逐漸遠去。
良辛抓着書包,趁亂跑了出門,
他站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中央,從書房的夾層裡,取出一個被疊的整整齊齊地紙條。
欣喜在瞬間佔據了所有感官。
良辛早已將上面寫着的地址背熟,但還是視若珍寶般地捧着紙條,再次仔細看了一遍。
很快了...
只要趕到這個地方。
他就能見到他的母親。
離開這種噩夢一般的日子。
良辛沒有用來算時間的工具,更不知道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要換多少種交通工具。
他沒有錢。
沒有證件。
只有一個裝着課本的破書包。
但當良辛看到了那個女人,他卻覺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他有太多的話和委屈,想要和她說了。
書上寫着。
母親是最愛孩子的人。
她一定會很心疼他,會給他做好吃的飯,讓他再也不用捱打餓肚子。
但當良辛滿懷希冀的走到女人身邊。
他沒得到幻想當中的一切。
母親送給良辛的,只有一個憤怒的耳光,還有她淒厲的嘶喊聲。
“滾!”
女人指着良辛那張和她很是相似的臉,崩潰地尖叫:
“什麼媽媽?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也從來沒生過孩子!快把這個髒乞丐趕走!不要讓我看到他!”
一瞬間。
良辛如墜冰窟。
他只有十二歲。
卻比很多成年人,都先一步懂得了絕望二字的含義。
在女人憎恨的注視下。
良辛如同一隻被驅趕着的流浪狗,慌張逃走了。
他本以爲能見到自己的母親。
和其他小孩子一樣,得到關懷和愛。
但良辛此時忽然明白。
從一出生開始。
他就是被討厭的。
身上討來的錢,都已經花乾淨。
良辛孤身走在雷雨之中,視線被夜色阻擋,他什麼都看不見,只覺得電閃雷鳴都距離他越來越近。
莫大的恐懼充斥在了心頭。
他倒在雨幕當中。
以爲自己再也睜不開眼。
良辛再次醒來時,看到了站在牀邊的良永文。
他穿着得體的西裝,還帶了一幅金絲眼鏡,看上去斯文有禮,不再是那個一時心不順,就會對良辛大打出手的父親。
“良辛,這次要發財了,不過你可得老實點,幫我的忙。”
良永文含着笑。
借用那張還算不錯的麪皮,他穿梭在不同的女人之間,良辛則成了他賣慘博可憐的工具。
他聰明機靈,方便在良永文騙了錢之後,幫忙脫身遠走。
良辛一直這麼活着。
直到...
遇見了嬰淺。
“三六六號,有人來探監了。”
警棍敲上鐵欄。
良辛的夢,被獄警的呼喊聲打斷。
他揉了揉眼睛,任由獄警爲他束上手銬腳鐐,拖着叮叮噹噹的聲響,一路來到了看守所的探見室前。
隔着門上的玻璃窗。
良辛看到了嬰淺的身影。
在她的身邊,還站着江陵。
他們似乎在說些什麼。
江陵勾起脣角。
嬰淺忍了一會兒,也跟着笑了。
良辛盯着她脣角的弧度,愣在了原地。
“快過去啊。”
在身後獄警連聲的催促中,良辛忽然笑了。
他搖着頭,自言自語似地說:
“姐姐,我的人生早就已經爛掉了,死了也沒關係,但你和我不一樣,幸好你還活着...”
獄警沒聽見他在說什麼。
還想再催促,就見良辛轉了身,原路又返了回去。
獄警一愣,問:
“不見了?”
良辛點點頭,輕聲說:
“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