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恐怖的攻擊,仰仗的是尖牙利爪,還有他們強壯的體魄。
可是,*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
塞西爾很強,但他真正的強大是來自於數千狼人族勇士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狼王能夠率領族人一次次擊退黑巫師和教廷的入侵,是因爲他們夠團結。
但是這一切在有了近百執行者的介入之後,就產生了更多的變數。
當還沒有成爲狼王的塞西爾,提前對上黑巫師協會的卡帕奇一行,落敗似乎已成定局。對方有七人,而他除了自己的雙手,什麼都沒有。
璀璨的星空下,黑霧翻滾如鞭,分別從七人掌中逸出,如同七道虛無的鎖鏈將塞西爾牢牢困在中央。那夜沒有月光,狼人的變身將會耗費巨大的能量。
塞西爾嘶嚎着在七芒星陣中左衝右突,他的手臂以一種詭異得不可思議的角度向上翻起。寂靜的山嶺中,他身上關節的“咔噠咔噠”聲如爆豆作響。
塞西爾強行催動體內的骨骼生長、化形。
哪一戰,說不清到底是誰勝誰敗。如果梅麗爾在場的話,就能一眼認出,黑巫師陣營中的其中一位,就是此次參賽的執行者。
轉化成巨狼的塞西爾成功擊殺了對方四人,但是也僅此而已了。
能在圍攻之下給予對方重創,或許,他應該爲此感到自豪。不過,那時的塞西爾腦子裡並沒有多麼榮耀的熱血興奮,他甚至都不知道,爲什麼黑巫師協會會出動精英成員,來對付一個籍籍無名的混血狼人。
他的腿骨寸寸斷裂,胸腹之間有道巨大的貫穿傷。塞西爾倒在潮溼的徒弟上,虛弱得就連狼形都無法維持。
經過整個冬季的侵蝕,腐爛的落葉幾乎將與溼潤的泥土融爲了一體。鮮血浸透了他身下的土地,將黑褐色的落葉和泥土染成了暗紅的色調。
恍惚斑駁的視網膜上,映出卡帕奇和另外兩人漠然轉身離開的背影。塞西爾明白,他就快要死了。
幸好,梅麗爾沒有跟他一起出來。山洞裡的存糧已經不多了,不知道她會不會傻傻地一直在家中等他回去……她應該離開這裡,去城裡,那裡纔是一個小女孩應該生活的地方。
塞西爾心中隱隱作痛。
他雙脣翕動,有內臟的碎片混着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死寂的林間沒有一絲微風,高大的樹木在黑暗中默然佇立,就像瞳瞳鬼影在等待着最後一刻的降臨。
塞西爾瞳孔漸漸渙散……
就在他的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霎那,留守在山洞中的梅麗爾驀然被一道紅光擊中!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暈倒在地。
粉嫩如花瓣的面頰爬上了淡淡的皺紋,然後是額頭、下頜、脖頸、雙臂……最後栗色的柔亮長髮也開始乾燥枯萎。
梅麗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
假如有人在她身邊的話,就能看到,她的心口位置,有一縷連綿不斷的血絲飛出,向着塞西爾的方向,飄飄蕩蕩地蜿蜒而去。
那縷血絲由許多細小的血珠組成,在星光的映照下閃爍着晶瑩剔透的光芒。當它們先後隱沒入塞西爾的胸口,在同一個時間,不同的地點,梅麗爾和塞西爾兩人猛然同時睜開了雙眼!
身上的傷還在,卻不再致命。塞西爾將自己全身上下都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但還是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結論,他只好先離開這個地方。
回家之前,塞西爾還是硬撐着去抓了只動物扛在背上。要是梅麗爾問起的話,他也好說是因爲捕獵不小心弄傷的。他的小女兒近來是愈來愈囉嗦了,要是不能給她個滿意的解釋,塞西爾不用猜,也能想得到今夜會被她念叨一整晚。
揹着獵物緩慢回到山洞的塞西爾卻沒有看到梅麗爾的身影。
篝火旁,有一張紙條用石塊壓着邊角。塞西爾反反覆覆將上面的字看了不下十遍,還是不敢相信,他乖巧懂事的養女居然就這麼走了……還是在他被人襲擊,差點就沒命的當晚。
塞西爾坐在山洞裡愣愣地發呆,心情複雜得無與倫比。
或許所有人都會以爲,他收養了一個孩子,供她吃供她穿,愛她保護她,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可是,塞西爾並不像旁人以爲的那樣偉大。在他付出的同時,她何嘗不是也給了他一個家呢?
“如果不接受聯姻,你就給我滾!滾去找你那羣野蠻的族人,跟他們一樣,住在杳無人煙的深山裡面茹毛飲血!帶着你的東西滾出去!我們家沒你這樣的孽種!”
市長大人的怒吼猶在耳邊。他甚至都來不及跟安格斯和埃利奧特說一聲,就被他們的父親趕出了家門。
塞西爾不在乎,離開了霧城,他一個人照樣也能生活得很好。不是嗎?他撿到了一個可憐的孩子。她爲他打掃山洞,爲他熬製難喝的草藥,會窩在他懷裡撒嬌。
他把所有的愛都放到了梅麗爾身上,就像她真的是他的親生女兒一樣。他需要梅麗爾,就像梅麗爾也需要他一樣。
塞西爾攥緊了手中的紙條。他不相信,她會莫名其妙地就這麼離開。他們,都是無家可歸的人……乞厄馬羅山脈這麼大,她一個小女孩,沒那麼容易走得出去。梅麗爾如果真心想要下山的話,只需要跟他說一聲,他就會安安全全地將她帶到山下。她根本就不用這麼偷偷摸摸地,不辭而別。
她一定是遇到什麼突發狀況了。塞西爾將附近梅麗爾有可能會出現的地方都找了個遍,都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就在塞西爾將周圍翻了個遍的時候,梅麗爾正在山腳小鎮的小旅館裡喝着一杯熱茶。
從窗邊往外看出去,街上的人們熙熙攘攘。在夜幕的遮掩下,巫師、狼人、吸血鬼在人羣中時而出沒。梅麗爾嘆息一聲,放下雙手捧着的杯子。夜風微微撩起她的長髮,灰白的髮色讓人觸目驚心。
梅麗爾原本只是爲了延長攻略狼王的時間,纔將塞西爾的生命跟自己的綁到了一起。她只是個平凡人,而狼人的壽命至少也有幾百年。這麼做,怎麼看,受益的人都是她。
可惜梅麗爾沒有想到,被劇情保護的男配也會受到致命的攻擊。這樣反而是她的無心之舉救了塞西爾的命。
梅麗爾的生命並不足以抵消黑巫師帶來的傷害,在最後關頭,她毅然放棄了自己的巫師之力。
她終於成了一個真正的凡人。更糟糕的是,因爲巫術的消失,她在塞西爾身體裡結下的聯繫也被徹底清除。
梅麗爾並不後悔。
能夠救下塞西爾,就算自己遭點罪也沒有關係。但問題是,如果他活着,而她卻老死了,那還有什麼必要,非要回到塞西爾的身邊?
從十二、三歲的小蘿莉,一下子變成幾十歲的垂垂老嫗,這樣的急速衰敗,比正常老去的身體更要脆弱。如果不能在短期之內找到保命的方法,梅麗爾再怎麼不願意,也只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這座小鎮是去乞厄馬羅山脈的必經之地,梅麗爾想,她或許可以利用黑巫師協會的成員,助自己一臂之力。至於塞西爾……她不希望讓他看到自己的這副樣子,況且,就算是被他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她也不認爲,一個不被部落接納的狼人能幫上什麼忙。
梅麗爾在鎮上逗留了很久。可是一個平凡的貧窮老婦人,能得到其他巫師的什麼好臉色?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之後,她身上的錢也用光了。
梅麗爾很想在生命終結之前,再上山去看看塞西爾,但她已經沒有力氣再爬上那座高高的山脈……
當塞西爾在狼人族先知的指引下找到梅麗爾的時候,他已經認不出那個曾經的小女孩了。
她的臉上溝壑叢生,全是密密麻麻的皺紋,失去彈力的肌膚耷拉着。她蜷縮在街邊的屋檐下,身上的衣服骯髒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塞西爾心痛如絞,那是他的小女孩,用自己寶貴的生命換回他的重生的小女孩。
他紅着眼眶,將奄奄一息的梅麗爾擁進懷中,語聲堅毅:“先知,請將我的生命,與我的女兒結爲共生。”
“王!不可——”先知惶恐伏地,身後的狼人跟着跪了一地。
狼王的篩選不易,歷代狼人必須通過重重關卡才能登上這個位置。距離先狼王的離世已經有很多年了,爲了看到新一代的狼王誕生,他足足等待了一百多年。年邁的先知沒有想到,新任狼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將自己的生命與別人共享……
塞西爾沒有看他,他抱着骨瘦如柴的梅麗爾緩緩起身,沉靜地站在他們的面前:“如果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這個位置對於我而言,也就失去了爭奪的必要。”
梅麗爾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夢裡有個蒼老的聲音問她。
“你想要回到多少歲?”
不讓塞西爾發現自己老去的執念還根深蒂固地藏在腦海中。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塞西爾還沒有回到山洞的那晚,梅麗爾聽到自己的聲音虛弱地回答。
“十二、三歲,我要回到十二、三歲……”
在之後的三百年裡,梅麗爾無數次地想要將那時候的自己活活掐死!
十二、三歲你妹啊!她要是早知道從此以後就再也不能長大,她一定會在那個詞前面加上個“二”!!她要的是二十二、三歲,不是十二、三歲啊……這個坑爹的世界,她就是個二貨!
當很多很多年以後,溫如是跟安格斯環遊世界去了,埃利奧特也帶着他的老婆貝琳達離家出走。
梅麗爾鼓足勇氣,深情地握着塞西爾的手,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決定:“塞西爾,我們解除父女關係吧。”
塞西爾深深地嘆了口氣,拍了拍她不到自己胸口的腦袋:“每年都要說這麼一次,你不累嗎?早點洗洗睡吧。”他搖了搖頭,轉身就要下樓。
“你就答應我吧——”梅麗爾哀嚎着跳到他的背上,勾住塞西爾的脖子,像只樹袋熊一樣牢牢地攀在他身後,“你也知道我年年都說咯,你是怎麼當人老爸的,就不能遷就我一次嗎……”
塞西爾腰都沒彎一下,徑自走下樓梯。
身上的那點重量一點都影響不了他的行動。他就這麼揹着梅麗爾走到廚房,從冰箱裡拿出一盒牛奶,倒進玻璃杯裡。
然後又揹着她上樓,回到梅麗爾的臥室,將牛奶放到她的桌子上,拍了拍她纏在自己腰間的腿:“下來把牛奶喝了,明天你還要上課,早點睡。”
梅麗爾咬牙:“我不去上學了!你今天要是不答應,我就不下來。”
塞西爾:“……”
兩人都不動,最後還是塞西爾妥協地在牀邊坐下了。
他拉過身後的梅麗爾,無奈地問:“我對你不好嗎?什麼都由着你,你想要讀書,我就去幫你找學校,想要繼續學巫術,我就爲你請大巫師每月上門教學。你說什麼都答應,這樣還有什麼不滿,一定要跟我劃清界限?”
梅麗爾勉強笑了笑,就是因爲對她太好,她纔會越來越貪心的啊……
塞西爾二十七歲的時候,她十二、三歲。
塞西爾一百二十七歲的時候,她十二、三歲。
塞西爾三百二十七歲的時候,她還是十二、三歲……這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
她並不指望能像溫如是那樣,毫無顧忌地陷入愛河,跟自己喜歡的人恩恩愛愛纏纏綿綿地享受人生。她沒有可以在離開這個世界時清除情感的裝備。梅麗爾完全可以預見,假如她守不住自己的心,在這個世界結束之後,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她很害怕。這個任務太長了。幾百上千年的朝夕相伴,足以將一個女孩的重重戒備摧毀。如果說,當初對塞西爾的接近和示好都是爲了完成任務,現在的她,已經不能這麼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謊言。
三百年的相依爲命,不是三年,也不是三十年。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長年累月地對自己好,毫無保留地付出,說不動心完全就是自欺欺人。
梅麗爾曾經給溫如是寫信,問她,假如執行者在任務世界動了情,她有什麼建議。
溫如是的回信很快,打開卻只有一張白紙。
其實梅麗爾也知道,這個問題根本就沒有答案。可是,她和塞西爾餘下的時間還有幾百年。難道她真的要將這個名存實亡的父女關係維持到底嗎?
錯過了這一次,也許她再也不能遇到一個這麼愛她,也同樣被她所愛着的男人。
梅麗爾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緩緩撫上了塞西爾的面頰。
他的容顏跟初見面時相比幾乎都沒什麼變化,只是少了一些血氣方剛的青澀,變得更加得穩重內斂。
“怎麼了?”塞西爾溫和地擡手,覆上她的手背。
她伸臂勾住他的脖頸,哀傷地將臉埋進他的胸膛:“我不想當你的女兒了。塞西爾,你感覺不到嗎?我喜歡你啊,不是孩子對父親的感情,而是一個女人對心愛的男人的喜歡。”
梅麗爾能感覺到緊挨着她的身體突然僵硬了,塞西爾半天都沒有回話。
氣氛突然變得很尷尬。梅麗爾的臉頰漸漸燒紅,她忽然感到很難堪,他不會知道,自己是鼓起了多麼大的勇氣才能說出這番話來。
她緩緩收回手,坐直身勉強笑了一下:“沒關係,你就當我剛剛在開玩笑好了。”她爬進被窩裡,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的臉,聲音裡帶着哭腔,“我想睡覺了,晚安。”
塞西爾坐在牀邊沒有動。良久,她才感覺到他起身慢慢走出門外。
房門合攏的聲音輕微,梅麗爾卻彷彿被那點微不可聞的聲響擊中了要害。她忍不住埋在被子裡哭了起來。他真的不喜歡她,他只是把她當作一個孩子,梅麗爾難受得心裡一陣陣抽痛。
在往後的日子裡,兩人再也沒有提起過那晚的對話。
沒有了溫如是、安格斯、埃利奧特和貝琳達的別墅變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塞西爾突然開始早出晚歸,梅麗爾也變得越來越沉默了。
直到有一天,梅麗爾接到了塞西爾的電話。
她順從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給學校請了一個月的假。塞西爾駕着車,窗外的行道樹飛快地向後掠去。梅麗爾沒有問,他到底想帶自己去哪裡,也沒有問什麼時候回霧城。
那一切似乎都變得不重要了。她靜靜地垂眸看着自己繡花的裙襬。
乞厄馬羅山脈下的小鎮完全變了個樣,幾百年前的石子路變成了寬闊的大馬路,當初她曾經入住過的小旅館也被高樓林立的商業街所取代。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黑巫師協會的根據地。
梅麗爾安靜地跟着塞西爾進入了一間綴滿珠簾的房間,裡面有位熟悉的巫師坐在桌前。
“葛羅瑞亞?”梅麗爾驚訝地望向黑袍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葛羅瑞亞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容,她的聲音仍然是那麼粗啞:“爲了讓你長大啊。”
梅麗爾覺得自己的腦筋有點轉不過彎了,她下意識就將視線轉向站在一旁的塞西爾。
塞西爾轉過頭,避開她的目光:“我想過了,呃,”他的臉有些微微泛紅,“也許我們可以試試,當然,前提是,你看起來不再像個孩子。”
梅麗爾彎起嘴角,眼淚忽然就那麼掉了下來。
之後的事情就像是在做夢一樣。有了大巫師葛羅瑞亞的幫忙,梅麗爾的生命時鐘最終定在了二十五歲。那是一個花樣般美好的年紀。
她緊緊拉着塞西爾的手,望着鏡中的兩人。
她的身高終於到達了塞西爾的肩部,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太過厚重的捲曲長髮襯着她窈窕的身形,卻平白增添了幾分嫵媚。
雖然跟塞西爾彪悍的體形相比,站在他旁邊的梅麗爾還是嬌小得厲害,但是至少,現在的她可以告訴自己,這只是小鳥依人!
她蹦進塞西爾的懷裡,興奮得又哭又笑:“塞西爾,你是愛我的,對不?”他肯定是不好意思開口,纔會瞞着她做了這麼多事。葛羅瑞亞的行蹤不定,就算找到了,要讓她答應幫忙可得付出不少的代價。
“咳咳,”塞西爾不自在地清咳,“呃,那個……也許吧。”
他怎麼會不愛她呢,幾百年的時光已經將他們緊緊地綁在了一起。塞爾西只是從來就沒有想過,除了父女,他還該用怎樣的方式去愛她。如果這是她的願望,在往後漫長的歲月中,他也可以調整自己的心態,去嘗試適應新的關係。
塞西爾永遠不會忘記,當年昏黃髒亂的街邊,衰老的梅麗爾的孤獨地蜷縮在角落裡。在那個時候,他就發誓,這一生都不會讓她再受一點委屈。
無論是父女,還是戀人。
他愛的那個人,都是梅麗爾。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玥弒風華的手榴彈支持!~謝謝~麼麼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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