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節,嚴寒將至,秋獵的大部隊終於浩浩蕩蕩回到了京城。
被羈\留在外數月之久的大臣們在戰戰兢兢地聆聽完帝訓之後,便迫不及待地趕回家中壓驚,唯恐稍遲樓迦若又改變主意,再想出什麼別的法子來折騰他們。
好不容易盼到兒子回來的太后,此時面上卻沒有一絲喜意,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些年來,溫如是所做出的一幕幕荒\唐事就像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飛快掠過,接連喝了兩杯茶都沒能壓下她心中的那團火:“你真的要立她爲後?!”
樓迦若低頭立在她面前,低低應道:“嗯。”
太后又氣又恨,她恨的不是兒媳婦與兒子不和,政\治婚姻有得有失,溫如是喜歡太子她早就知道,可是,她千不該萬不該對樓迦若起了殺心!太后永遠都忘不了那夜渾身是血的兒子被侍衛擡回來的情形,她唯一的命\根子啊,差一點就這麼去了!
精緻的彩繪杯盞被她拂袖在地,摔了個四分五裂!太后拍桌而起,面色鐵青,恨鐵不成鋼:“糊塗!難道你忘了當初她是怎麼對你的嗎?!”
“過去的事,朕不想再提了……”樓迦若緩緩低身,一點一點撿拾她腳邊的碎片,“十多年的怨恨猜忌已經夠了,朕想跟她重新開始。”
碎片的邊緣鋒利,一不小心便會割傷皮肉,樓迦若恍若不覺,徑自一片片將它們拾起,放進案上的托盤,“兒子不是沒有試過忘記她,但最後都是徒勞無功。這段時間的分分合合,朕總是在想,如果朕不是在這個位置上,如是還會不會像她所說的那樣,真心悔過。
還會不會像她當初承諾的那樣,無論朕是九五至尊,還是販夫走卒,朕去哪裡,她就跟朕去哪裡,不背叛、不離棄。母后,朕真的很高興,這一次她的選擇是留下而不是離去。”
樓迦若擡眼拉起太后的手,黑眸澄淨,滿是誠懇,“也許立如是爲後,不一定是對的,但是朕還是想再試試,全心全意相信一個人、寵\愛一個人的滋味。”
知他此刻聽不進自己的話,太后沉默地注視他良久,終於深深嘆了口氣,緩緩抽出手擺了擺,頹然坐回椅子:“這真是冤\孽啊……你們的事,以後本宮也不再過問了,兒大不由娘,你自己好自爲之罷……”語聲茫然,仿似瞬間老了十歲的頹唐。
七日後,新皇下詔,由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及太卜、太史等大臣用牛羊豬三牲祭告祖廟,上書:天地暢和,陰陽調順,萬物之統也,茲有溫氏嫡女如是,有德知禮,溫柔和順,儀態端莊,聰明賢淑,乃依我皇室之禮,冊立溫氏如是爲皇后,母儀天下,與民更始。
如此公然顛倒黑白的言辭,簡直是無\恥之極,令人瞠目結舌!
朝中上下重臣面面相覷,最後終是閉嘴不言。晟霄殿外的血跡還沒有洗刷乾淨,在這個時候湊上去激怒皇上實屬不智,他們倒是勇於諫言,但是皇后私德有虧這種事僅是流言,畢竟無證無據,單憑謠傳就拿到朝廷上反駁今上的決定,想想也知道下場是什麼。
更何況,皇上一意孤行的態度太過明確。滿朝文武又不是傻子,連太后都攔不住的事情,還要上趕着去找死,那就真是白瞎了在官場打滾這麼些年的經驗。
此時溫如是已懷胎四月,鑑於她目前的身體狀況不利於參與太過繁複的儀式,樓迦若將立後大典延後定在了來年夏初。
“屆時皇子亦已出世,趕製禮服還來得及。朕已命人招溫相入京,你若是想家,可宣他入宮覲見。”樓迦若輕撫着溫如是的長髮,輕聲道。
她依在他的懷中,溫溫順順地蹭了蹭他的下巴,難得沒有開口頂撞。
兩人溫情脈脈地摟了一會兒,溫如是忽然擡頭:“你怎麼知道一定是皇子?要是到時候,我偏偏生了個女兒呢?”
樓迦若拍了拍她的背,耐心道:“沒關係,咱們再接着生就是了。”
懷孕的女人犯起倔來總是這麼的不可理喻,溫如是還偏就鑽了牛角尖了,柳眉一豎,直起身就推開他:“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一直都生不出兒子,你就要納妃?”
樓迦若啼笑皆非,拉過她捏了捏柔嫩水滑的面頰:“好了,別鬧了,朕不會的。”
溫如是拍開他的手,扭頭看都不看他一眼:“那誰說得清楚,這種事你又不是沒幹過。”頭天還跟她溫存地膩在一堆,第二日便跑去看人家閨女,嘁!樓迦若的信用在她心目中已經跌倒了谷底。
樓迦若頭痛,轉開話題:“貓王去哪裡了,今天怎麼沒看到它?”
一提到自己的笨蛋老虎,溫如是果然被他引開注意力,她撐着腰起身出門問連翹。
“貓王被帶回御獸間了,過兩日就能送回來。”連翹不自在地回道,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居然泛起了紅暈。
溫如是狐疑地打量她的神情:“好好的帶回去幹什麼?”
連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清楚。原來宮中女眷飼養的都是雌性,但是當日樓迦若下令選幼虎的時間太倉促,同窩的另外兩隻小老虎,雌的生出來沒多久就死了,還有一隻雄的身體瘦弱。兩兄弟中就數貓王長得最肥最“喜慶”,所以御獸間便把它送了過來。
可是現在溫如是要當皇后了,一國之母身邊怎能有雄性?就算它是隻一歲不到的老虎也不行啊!於是可憐的貓王便被接回去,準備閹\割了……
這也太……不人道了吧,它還是個孩子呢……
溫如是張了張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咳咳,你馬上去御獸間把它給我帶回來,就說本宮說的,咱們的貓王不用去勢,本宮以後還指着它的後代陪着皇子、皇女們長大呢!”
連翹肅然領命而去,到達御獸間時,貓王正被兩個小廝捆在木臺上嗷嗚嗷嗚地叫喚呢,一見到救星,嚎得那個淒涼啊——一把虎嗓都快嘶啞得變聲了,兩隻圓滾滾的虎目撲閃撲閃泛出了淚花。
夜裡溫如是睡在中間,左邊榻邊上是委屈得整隻虎都蔫了的貓王,右邊靠內是怨念頗深的樓迦若。
“乖哈,以後再也不去那個地方了,等你滿了三歲,咱就給娶個漂漂亮亮的媳婦,生一堆的小老虎。”她揉着貓王毛茸茸的圓耳朵和大腦袋,絮絮叨叨地安慰它。
樓迦若忍無可忍,翻身環住她的腰:“你再這樣,朕就把它踢下去。”
溫如是美目流轉,清清淺淺地瞥了他一眼:“跟個禽\獸爭風吃醋也好意思?”
“嗯。”他伸手探進她衣襟遊走,淡淡哼了聲,也不否認。
溫如是失笑,按住他作亂的大手:“看在你這麼坦誠的份上,就讓它在這裡睡一晚,明天就不來討你嫌了。”
樓迦若面上不假辭色,語聲卻是低沉溫柔:“你有孕在身,接觸這些玩物總是不好,明日讓人把毛給它颳了多洗幾遍,讓朕也放心些,嗯?”
他若是嚴厲地禁止她不準做這,不準做那,溫如是肯定不會搭理他,可是樓迦若能忍着潔癖,再怎麼不情願也好聲好氣地哄着她,她的心就軟了幾分。
更別說那在耳畔溫聲軟語的低沉嗓音,誘\惑得人心尖尖都在發顫,溫如是不知不覺就點了頭:“好。”
看着她瑩潤如玉的耳際漸漸升起一絲紅暈,樓迦若忍不住微微勾起了脣角,他就知道,她還是在意他的。
他輕輕吻了她的發頂,大手向下,停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摩挲了兩下溫聲道:“睡吧。”來日方長,他不急,他們總會有一天心心相印。
溫如是傾身偎進他懷中,淺笑着闔上雙眸。貓王睜開眼睛,見主人還在身邊,抖抖耳朵往裡蹭了蹭,安心地入眠。
長夜漫漫,寬大的龍榻上兩人一虎睡得安穩,窗外徐緩的夜風吹送着淡淡花香,月色皎潔,恬靜安好。
翌日一早,樓迦若上朝之前就將貓王提溜了出去,當溫如是一覺醒來,她的老虎已經被颳得光溜溜的。
穿着一身紅彤彤的萬字服的貓王彆彆扭扭地挪到她面前,溫如是差點噴笑出聲,指着它滑溜溜的腦袋對連翹笑道:“你們……好歹也把它耳朵上的毛留下啊,醜死了。”
全靠衣服遮羞的貓王大受打擊,嗚嗚咽咽地湊上來,用它那錚亮的光頭抵在溫如是腳邊撒嬌。
她擡手去摸,本想撫慰一下它受傷的小心靈,可惜手下的觸感光滑,撲哧一聲沒忍住,半天才感慨道:“幸好尾巴尖尖上還留了個圓球,也不算光得徹底……”
如此過了幾個月,終於到了預計生產的時刻,天還沒亮陣痛就開始。樓迦若顧不得衆大臣還翹首等待着君王早朝,守在門外來回踱步,對旁邊安放的座椅視而不見。
房中溫如是的痛呼一聲大過一聲,他聽在耳中,心都揪痛了,裡間侍女端着一盆淡紅的污水邁出,樓迦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娘娘怎麼樣了,孩子爲什麼還沒生出來?!”
那侍女被他抓得生痛,也不敢作聲,當下只得躬身道:“現在纔是剛開始,女子頭胎生產一般都沒那麼快。”
話音剛落,就聽得裡面一聲大叫:“樓迦若——”
他心頭一顫,甩開她就往裡面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