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睜眼, 古薰就發覺不對勁。
視野比以往來的要小的多,景物都是黑白的,剛想叫出聲, 可脫口而出的卻是:
“汪—汪——”
古薰急忙低頭, 發現自己竟變成了一條狗。
“怎麼了, 安安?”
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腦袋上揉着, 舒服的讓古薰的尾巴不由自主的搖了起來。
可是小時候還是人的古薰, 對自己現在這副樣子完全接受不了,他沒有忘記自己還有要事在身。
“孟傾到底在哪?”
古薰十分着急,卻又奈何不得。
放在頭上的手揉的實在舒服, 讓古薰控制不了本能,張開嘴巴哈着氣, 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他的大腦被愉悅所佔據, 意識變得有所渙散。
古薰不禁閉上了眼睛享受, 但理智卻一直都在刺激着他,讓他不得不保持清醒。
……
他每次都跟尋着孟傾進入任務世界來保護她的安危。
但他給自己下了禁制, 不能使用力量,並且一旦找到孟傾,就會失去記憶,成爲任務世界裡的角色。
只有這樣纔不會讓機敏的孟傾察覺。
可以往的傳送,他都能直接到達孟傾的身邊, 這次卻沒有。
與之相反, 他還記得所有的事。
這之間到底出了什麼紕漏?
古薰急的是尾巴直搖, 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他的情緒太過激動, 哈氣聲愈發粗重。那隻揉着他腦袋的小手輕輕拍了拍, 安慰他,傳來了小女孩稚嫩的聲音:
“是等不及了嗎, 安安?要乖哦,我們這就出發去外邊玩,好嗎?”
古薰這才望向了這副身體的主人:只約摸七八歲的小姑娘,皮膚白皙,但身上有不少的青紫淤痕,極爲顯眼。
她扶着把手從沙發上起來,摸索着走到門邊,寬大的袖子顯的她的身體越發瘦弱單薄。
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可愛,有一顆小虎牙。眼睛大大的,形狀很漂亮,只是目光空洞,沒有神采。
“安安?”
小女孩喊了一聲,疑惑着小夥伴爲什麼不過來。
古薰趕緊跑了過去,迴應小女孩。他身子一動,才發現背上有分量,是一套衣服樣的繩索。
小女孩在摸到安安的時候又笑了,開心的揉了揉安安的腦袋。
她的另一隻手在門檻旁拿起了一根棍子——盲杖。
古薰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原來是條導盲犬,而她,自然是……
憐惜的情緒突然間涌上了心頭,古薰忍不住舔了舔小女孩的手。
“哈哈,乖,不要鬧,好癢啊。”
小女孩兒笑着,聲音糯糯的,整個人像是染上了明亮的色彩。只是在這個空蕩的房子裡,顯得有些孤獨。
小女孩兒笑夠了,拎起了門旁架子上掛着的包:
“好啦,安安,今天等我拿到錢,就給你買根大骨頭吃好不好?”
說着,小女孩打開了門,熟門熟路的先出去了,倒把古薰嚇了一跳。
他絕對是生平第一次當導盲犬下樓梯時比小女孩還緊張,一會兒叫,一會兒停,讓小女孩丈二摸不着頭腦。
“安安你怎麼了?”小女孩問,可回答的只有哈氣聲。
“哎呀,安安是自己急了,不想等我了嗎?”
小女孩嘟着嘴,索性放開了繩子。
“那安安你先下樓吧,我馬上就來。”
說着就一蹦一跳的,像正常人毫無障礙一樣順利的到了樓下,速度竟比古薰還快。
古薰趕緊咬起繩子追了下去。
追到她後,古薰把繩子遞到她手邊,輕輕碰了碰。
小女孩順勢握住繩子,古薰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心定了下來。
他現在已經完全融入了狗生,情緒隨着小女孩起起伏伏。
此時他不再去想孟傾了。因爲任務世界本就由孟傾創造,自然不會對她造成威脅,反而是眼前這個小姑娘,更需要他的幫助。
在有驚無險的穿過大街,走過紅綠燈,左拐右拐之後,他們終於到了終點——銀行。
“安安乖,在門口等我好嗎?”小女孩安慰道。
其實導盲犬是可以進去的,但小女孩知道,安安可能會讓一些怕狗的人避之不及。爲了大家,她還是一個人進入好了。
而且每個月都來銀行取錢的她,早已經把路都摸熟了。
小女孩拍了拍安安,就一個人進去了。門口的保安也認識她,很是熱情的把小女孩迎了進去。
古薰就蹲坐在門口,目送着小女孩,尾巴搖啊搖。
小女孩雖然看不見,但還是衝門外的古薰揚起了大大的笑臉。
古薰咧着嘴,哈着氣,衝裡面的孟傾叫了幾聲,迴應着她。
外面的天氣有點熱了,有很多人走進了銀行避一下暑。
所以在一個帶着墨鏡,拎着黑包的男子走進銀行也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過,古薰注意到了他。
只見他面色緊張,雙手緊緊攥在黑包上,眼神中充滿了矛盾與絕望。
終於,他狠狠地閉了眼,鼻翼微張。
古薰剛察覺到不對勁,還沒等他叫喚,一連串的聲響打破了寂靜。
“砰——砰——砰——都蹲下來不許動!”
原先那個男子猛地從包裡掏出一把槍站了起來,對着上空連放了三槍,然後隨便扯過一個人來當人質。
“都別過來,不然我可就開槍了。”男子手臂勒着女子的脖子,右手舉槍頂在她的太陽穴上,衝着其他人喊道。
“都給我蹲下!”
男子已經完全豁出去了,雙眼赤紅,青筋暴起,拿着槍的手不斷來回指向人羣,警告那些還試圖逃跑的人。
現場早已失控,男男女女都嚇得驚聲尖叫,一個腿軟跪坐在地上,抱着頭瑟瑟發抖着。
小女孩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還是順從的抱頭蹲下,側耳傾聽着。
“都給我閉嘴!”男子顯然沒什麼耐心,又衝着上空放了幾槍,“快把錢拿出來,五百萬,快!”
男子一個轉身,挾着女子對銀行櫃檯後的職員喊道。
“我管你有沒有,反正都把錢拿出來!別想着報警,不然下一個崩的就是你!”
男子把槍又往女子頭上頂了頂,眼神威脅着。
職員們也都順從的蹲下,其中的銀行長對着另一個靠近報警器的職員比了個眼神,示意他在不引起罪犯注意的情況下偷偷報警。
他們是銀行優秀的員工,對於這種突發情況訓練過很多次了,所以他們很快就鎮定下來,按以前演習的那樣。
可現在的罪犯正是最敏感的時候,一舉一動都會牽扯到他那脆弱的神經。
“不聽我的都去死吧!”
他發了瘋似的朝櫃檯裡猛開幾槍,櫃檯的玻璃都被爆開,碎落了一地。有幾個職員躲閃不及被子彈擊中,渾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氣息奄奄,可怖至極。
在銀行內蹲着的人都這突如其來的殺戮嚇得驚聲尖叫,有些人甚至暈厥過去。
罪犯轉身對着蹲着的人羣也開了幾槍。
“不想死的都閉嘴!”
這下驚慌失措的人們連喊都不敢喊,只瑟瑟發抖的爬到椅子底下,深怕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
他們這才意識到,這不是電影裡的情節遊戲,而是真正的、會死人的恐怖現場。
等在門外的古薰着急的在門口來回踱步。
他又不敢開口叫喚,就怕刺激到已經瘋了的罪犯,又開槍殺人。
就當他茫然無措的時候,警察趕到了。
原來當罪犯開槍的時候,經過銀行門口的路人就立馬報了警,然後跑到一個角落爲警察報着現場的狀況。
從手機中聽到連續不斷的槍聲和人們的尖叫聲,警察也意識到事態的緊急,趕緊派人來到現場。
等警笛在不遠處傳來的時候,罪犯就更加暴怒了。
他本就因生活困苦,心情壓抑而敏感焦躁。公司突然的破產讓他傾家蕩產無處可去,無可奈何之下他選擇搶銀行——最快最直接的方式。
特別是當他知道自己的破產和這家銀行的行長有關的時候。
“報警?你們還有膽子報警?!”男子陡然拔高聲調,尖銳而又刺耳。
他已經開槍殺了人,手染鮮血,就絲毫不在乎自己這條命了。反正都得死,那就再拉幾個人一起死吧。
“裡面的人聽着,你已經被包圍了。趕快放下槍投降。”
警長拿着喇叭,衝着裡面的罪犯喊道。
看着銀行內滿地的鮮血,警長的心也跌落谷底。
“真是太可惡了。”
年近50的警長已經在警察這條路上奮鬥30多年了,心中一直堅持着正義。
如今這兇殘的一幕,讓他忍不住心底發寒。
“汪汪——”
古薰朝這唯一能救小女孩的警長求救着,希望他能夠把女孩安全的帶出來。
警長注意到了古薰,在看到它穿着的裝備意識到,銀行裡還有一位盲人。
他的心更急了,但面上卻不顯。
“警察來了也沒用,趕快把錢交出來,不然下一個死的就是她了!我說到做到!”
沒人懷疑這位已經歇斯底里,幾近瘋狂的罪犯,這是他的修羅場,這如地獄般的銀行讓人心底發怵。
他挾持着的女子已經快被勒的窒息,臉上因缺氧而發青,臉上未乾的淚痕讓她看起來格外柔弱。
罪犯與警方以及銀行進行緊張的對峙。銀行外圍觀的羣衆也在擔憂着。
就當被挾持的女子已經快暈了的時候,小女孩站起來了。
“站起來幹嘛?快蹲下去!”罪犯衝她喊道。
罪犯現在滿腦子都是拿到錢他就跑路,跑到一個警察抓不到的地方重新開始。
“叔叔,您不如挾持我吧,我比姐姐更有用處。而且姐姐已經快暈了,你放開她吧。”
小女孩柔弱稚嫩的聲音在這煉獄場聽起來格外震撼。
罪犯思忖了一下,發現小女孩說的很有道理,拿小孩當人質可比大人要有用多了。
他像扔垃圾一樣隨手丟開了女子,一把把小女孩扯了過來。
小女孩迷茫的站着,頭上頂着一把槍,看起來更讓人心疼。
“她到底要幹什麼!”古薰已經咆哮開來了,一個小女孩只要自保就好了,當什麼大英雄?
它急着想衝進去,可警察把它死死攔住。
“警察快點救人啊。”
“是啊是啊,那個小女孩很危險哪!”
圍觀的羣衆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着,心裡一樣着急。
警長也在絞緊腦汁的思考着方案,生怕下一個喪命的就是這麼個年僅7,8歲的小姑娘。
“我的錢呢?還沒到嗎?1分鐘後再沒有,我就要開槍了!”
罪犯的耐心已經耗盡,打算魚死網破了。
而外頭的警長也急的直冒汗。
也不知道小女孩的父母是怎麼想的,放小孩一個人出來取錢,還是個可憐的盲人。就不怕危險嗎?
錢是不可能這麼快拿出來的,罪犯也早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不如多拉一些人給自己陪葬。
警長也已經打算強攻進去了,他不動聲色的對早已埋伏在一邊的官兵們比了個手勢,暗示他們準備行動。
就在這時,罪犯突然崩潰了。
“既然拿不到錢來,就一起死掉吧!”
他狂笑着,揮舞着手中沾滿鮮血的□□,指向了人羣。
也許是心底殘留的善良,他並沒有先向小女孩開槍,而是對準了那些看起來事業有成的人。
說時遲那時快,小女孩不知哪來的力氣和敏銳,一把用身體堵住了男子的槍口,隨着“砰”的一聲,一朵血花在小女孩的腹部綻開。
“汪嗚——(不——)!”
古薰大叫,警長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驚愕失色。
“快……趕快救人……”
小女孩扭頭對門外埋伏好的警察說道。
她好像感覺不到痛苦一般,死死的抓住男子持槍的手,不讓他掙脫開。
就算男子又癲狂的補了好幾槍,小女孩也緊緊抓住他的手不鬆開。
警長趕緊下令,早就嚴陣以待的軍隊在接到指令後趕緊衝進銀行,把男子給摁倒在地,繳了他的□□,給他拷上了手銬。
小女孩此時已經只有氣進沒有氣出了,她虛弱無力的躺倒在滿是血污的地上,臉朝着銀行外,像是對着安安。
古薰早在男子被制服之後就趕緊跑了進去,腳在地上踏出了一個個血印,宛如地獄邊綻開的死亡之花。
它嗚咽的跑到了小女孩身邊,枕着她的手臂躺在了一旁。
小女孩的眼睛此刻亮的出奇,儘管受了很多槍傷,她卻毫無感覺,只是鼻息間腹腔旳起伏越來越弱。
“安安……我想……今天買不了骨頭啦……”
她用着最後一絲力氣,把手擡起,放在了安安的頭上。
她像以前一樣,輕輕揉了揉它的腦袋,露出小虎牙對它笑着:“安安……沒關係的,我遲早……都會……去天堂的啊……”
她的意識開始渙散,耳朵像是隔着水聽外界的聲音一樣聽不太清楚,把所有人圍在自己身旁的嘈雜都給屏蔽掉了。
“挺好的……我也很想爸爸媽媽了……馬上就要……團聚了呢……”
小女孩緊緊抱了抱安安,嘴巴囁嚅着聽不太清:“我要睡着了……安安……再找一個好朋友吧……唔……再……”
“見”字未曾說出口,可頭上的手已經無力的垂到了地上。
她就像童話裡的公主一樣,陷入了沉睡之中,可古薰知道,她再也不會睜開眼,再也不會用她柔弱的小掌揉自己的腦袋了。
古薰像被原身安安影響一樣,趴在她一旁嗚咽起來,淚水從眼中淌下,滴在小女孩臉上。
安安舔着小女孩的臉,不停用鼻子拱着她的臉,還在期望她能夠睜開眼揉它的腦袋。
一旁的警長早就紅了眼眶,小女孩的死無疑是最讓他難以釋懷的一件事。
他嘆了口氣,蹲在小女孩身旁,拍了拍安安,“小傢伙,你也要撐住啊。我們現在要帶她離開了,你跟着吧。”
警長篤定導盲犬通人性,聽得懂自己說的話,終於在安安放鬆對小女孩的保護之後帶着遺體離開了。
三天後,古薰虛弱的趴在小女孩的墓碑旁,固執的不肯離開,不管誰來拉都沒有用。他還在用自己的生命來悼念着她。他甚至覺得,就這樣離開也挺好。
才一天的相處,他就對小女孩有着超乎尋常的憐惜,以至於他現在也快氣息奄奄了。
就在他半夢半醒之間,一隻手落在了自己頭上,手的主人自顧自說道着。
古薰沒有力氣睜開眼,就迷迷糊糊的聽着聲音從遠方傳來:
“安安啊,小傾她的事情我都辦好啦。她真的苦啊,父母早早離世,她又是個玻璃娃娃,後來還失了明。要不是有那些錢撐着,她又該怎麼辦啊。”
古薰努力聽着,意識卻開始渙散。
“她的墓總得有人看,我已經把她認作乾女兒了,她的身份證上也改成隨我姓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古薰已經聽不太清了,感覺力氣被剝蝕,很快就要回到了時空站。
這時,他聽到有人從遠處一路小跑過來,喊道——
“孟警官,我們有任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