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妻和姨娘之間總歸會有摩擦,喬家還算好, 因爲喬福來不是貪圖美色在納妾, 他至始至終沒疼過兩人, 姨娘便不敢鬧騰。
十幾年下來, 最近應是兩位動作最頻繁的時候, 以爲新夫人年輕, 也跟她們一樣憧憬京城裡的富貴生活。沒想到,任你說幹嘴她無動於衷。
最倒黴的是, 事情讓喬越撞破了。
緊跟着,這事傳到老爺太太耳中, 太太氣了一場,正想給兩房妾敲敲警鐘,喬福來先發作了。女子遇事愛念叨愛訓, 男子不同, 他們通常只同看得上眼的人說道理。
喬福來給他那兩房妾簡單提了個醒,說是太太瞧不上你生的女兒才由她管你叫娘, “娘”聽久了就忘了自己是妾?還管起嫁娶事來。
“那兩個丫頭許給哪家由太太說了算, 太太不管也當由本老爺說了算, 本老爺不怕告訴你, 皇城根下的高門大戶你想都別想, 別說人家沒可能看上你生的這個, 就算他瘸眼看上了,求我面前我也不會同意。”
“人不聰明就老實點,嫁個普通人家過安分日子, 別總想那些不切實際的。”
喬福來只差沒說誰欠她榮華富貴了?
別人做夢都想嫁進縣裡,她現在有機會嫁到府城還不知足?
姨娘簡直理解不了,照她所想,讓女兒嫁去王府或者公侯府上也不全是她們獲利,府上不也有好處?結親是最靠譜的聯合手段,親家之間不得互相幫扶?
爲什麼老爺好似看不見這背後的益處,明明能讓女兒風風光光出嫁,他偏不!這麼做到底圖個什麼?
所以說,人的眼界造就了追求的不同。喬福來覺得他這樣已經是爲庶女考慮了,高門大戶你攀不上你也玩不轉,真嫁過去是給人看猴戲,明知道前面是死路還不改條道走?傻啊!
這話興許不中聽,他還真不是在害女兒。
但是聽在兩位庶女的親孃耳中,就是成心同她們過不去,是在害她們。
她們認定了嫁得越風光日子就越好,你不讓她往京城靠,還要她就近嫁到縣城府城,如何順氣?
姨娘噗通給喬福來跪下了,抹着眼淚說庶女也是女兒,老爺不能這麼偏心!又問老爺這麼講是不是因爲她們冒犯了少奶奶?“我去給少奶奶賠不是!我給她磕頭還不行嗎?我女兒是侯爺的妹子,怎麼能隨便嫁了?要說親總得講究個門當戶對您說是不是?……”
沒想到,喬福來還滿是認同,點頭說是啊,結親要講究個門當戶對。
“我兒子封了侯那是他有本事他能耐,老子說是侯爺的爹,實際不過是個鄉下地主,鄉下地主的女兒合該嫁給鄉下地主,這才叫門當戶對!”
姨娘說得越多心裡越涼,這會兒已經拔涼拔涼的。
她悽悽慘慘喊了聲老爺!
喬福來聽着還當誰活不下去準備投河自盡了,險些給她嚇着。
“能說的本老爺都說了,滾吧,別杵跟前礙我的眼。兩個女兒當嫁給誰我心裡有數,用不着你瞎操心。”
姨娘過來的時候想着哪怕磕響頭磕出血也得說服老爺,結果這人油鹽不進的。
比起庶女的婚配問題,喬福來更關心他兒子,喬越成親之前給他調養身體的大夫過來診脈,說了個事,他讓喬老爺要有心理準備,喬小侯爺子嗣恐怕非常艱難。
喬福來聽完傻了,問大夫是什麼意思?
人家講說喬小侯爺從出生就喝藥,喝到及冠,二十年有了,有些藥是會妨礙子嗣的。可明知有礙,你還不敢不喝,爲什麼?爲了爭命!
這其實都是年前的事了,隆冬那會兒,那陣子喬越灌的藥多,大夫原本也在猶豫是說還是不說,想到若是不講新夫人進門來一直沒動靜,還要連累她被喬家怨怪,他才私下把喬越的情況說與喬福來,讓他最好是心裡有數。
喬福來問是不是沒可能有了?
大夫講說基本上是,也不絕對,又說雙親其中一方身體這樣差,日日不離湯藥,哪怕得老天庇護幸而懷上,生下來不見得好。
……
年關之前,喬福來有十天半個月都很不好,他一直邁不過心裡這道坎。興許是因爲日有所思,後來有一天他就做了個夢。
他夢見兒媳婦進門之後三年好不容易懷上了,闔家上下都很高興,她懷的還是個兒子,結果生下來和小越當初一樣,甚至比他還弱,看着就很不好,哭起來像是貓兒在叫非常小聲,感覺隨時都能撒手沒了。
在喬福來的夢裡,全家因爲這個孩子抹了不少淚,貞娘甚至哭瞎了眼,她怪自己,覺得孫子不好是因爲兒子,兒子不好全要賴她。
本來好好一個家,因爲兒孫排隊喝藥,一年到頭沒幾天鬆快日子,寒暑兩季更是天天提心吊膽。
這個夢做得特別真實,一直到孫子有次夜裡不當心踢了被子,見了風着了涼,他當夜起燒,燒到人事不知,眼看就要撐不過喬福來驚醒了。
這是過年那會兒的事,他顧不得天寒地凍,坐起來喘了好幾口粗氣,再躺下也沒睡着,好歹把心裡的結解開了。
天老爺不會叫你圓滿稱心,他給了你潑天富貴總要收回點什麼,天潢貴胄都有不順意之事,更別說鄉間地主。都說讀書考科舉是逆命而行,有些事總歸要認命的,他後來又去求教了大夫,問有礙子嗣無妨,兒子怎樣?兒子好不好?
聽大夫說已經比從前好很多了,這兩年他積極樂觀不少,讓喝藥也肯配合,極少胡鬧,雖然經常不顧寒暑往地裡跑,不過也還成,沒有大礙。
得了這話,喬福來心下一寬,這就好!這就好!
看兒子的情況在轉好,兒媳婦也是個懂禮數講規矩的好女子,喬福來很高興的。高興歸高興,他心裡也不是沒負擔,子嗣這個問題總歸存在,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太太跟兒子跟兒媳婦說。
兒子那個性興許不會在意,兒媳婦呢?喬家其實挺對不起人,之前去說親的時候只是講喬越身子骨稍有些單薄,沒把實情告訴他們。現在兒媳已經明白喬越身子骨有多差,也不見嫌,還主動同大夫商量調整用藥,又是熬藥煲湯又是噓寒問暖……看她這樣,喬福來很慚愧,想着世間少有婦人不想要孩子,照大夫說,他倆基本沒可能有,咋才能讓她接受?
不說兒媳婦了,太太那頭咋說?
看兒子略有些不好她都要哭一場,回回翻老黃曆說是她懷孕的時候沒把兒子照顧好,她起的禍頭。
要是讓他知道爲了保兒子的命妨礙到傳宗接代,只怕太太受不住。
人人都道如今的生活好,喬福來是明裡高興,背後犯愁。
他心裡揣着事,自然而然影響到身體,開春之後食慾差了很多。鬱夏中西醫都通一些,看公爹的狀態他的氣色就料想到有心事,做媳婦的不好過問,她夜裡同喬越提了一句,讓他抽空去關心關心。
雖然是行房時說的,老婆交代的事喬越總能記得,後一日,他便找上老爹,問他愁什麼?
喬福來在說和瞞之間猶豫了一下,想到兒子這個性,該是三人裡最有可能坦然接受的,就委婉的提了兩句。
喬越點頭說哦。
喬福來以爲傻兒子沒聽明白,又道:“爹說的你聽懂沒有?大夫告訴我,說你喝的那些藥可能會妨礙子嗣,你這輩子興許都不會有兒女。”
只聽見哐噹一聲,有什麼東西摔在地上了。
父子兩個齊回頭,就看見滿臉驚愕的王貞娘。
“老爺你說什麼?小越他怎麼了?”
“我是不是聽錯了?還是在做夢?”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
看兒子一臉沒所謂,喬福來趕緊去扶太太,王貞娘非要個說法,他嘆口氣,講了。
“你可記得小越剛出生那會兒?比現在糟糕太多了,大夫都說這孩子很難養大,咱們到處求醫,好不容易纔保住兒子的命。兒子長大了,身體比幼時好了很多,他還憑種地得到朝廷賞識封了候,可世間事哪裡就有十全十美的?小越喝的藥又多又雜,大夫說,於他子嗣有礙。”
王貞娘眼一翻暈了,喬福來又是拿清涼油抹她穴位,又掐她人中,才把人弄醒。她醒來之後倒是沒哭天搶地,就是不住抹眼淚,哭!
哭夠了纔想起兒子還在房裡,她撲到喬越跟前,說“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啊”!
喬越心裡有數,小黑屋沒打算讓他倆生,配置上不是不孕就是不育,總歸有點問題。他覺得也沒什麼不好,經歷的世界是真實還是虛擬架設的沒人知道,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假的,但凡生了就會有很多牽掛。他這人寡淡,心裡裝的事不多,走就走也不會去想之後是什麼樣,總歸只要老婆在身邊就成,怕的是老婆多想。
所以說,聽喬福來講你藥喝多了可能會影響生育,喬越他根本難過不起來。
看王貞娘哭成這樣,他還愣了愣,然後纔拿帕子給擦了擦,說:“沒什麼關係,別哭了。”
“老話講,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小越你不能生是娘害的,娘對不起你,也愧對喬氏祖宗!”
喬越牽她到旁邊坐下,讓坐下慢慢說。
他儘量去安慰了,還說要子嗣還是要活命,是人都選命。能不能生有什麼關係?假使非要人繼承家業,從宗族裡過繼一個也不妨事,誰就敢說一定能生出兒子,靠過繼傳承香火的還少了?
因爲喬福來和喬越都不怪她,還反過來安慰她,王貞娘心裡纔好受些許,又道:“過繼來的同親生的能一個樣?”
“這種事在皇家也不鮮見,有什麼不一樣?”
喬福來也寬慰說:“貞娘你別想着是因爲你咱們兒子吃了這麼多苦,現在連子嗣也不會有,有個說法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準就是老天爺看咱們兒子苦,才降下福祉給他,託夢教他種地。等小越封了侯,老天爺又一看,福氣給得太多了,他想收回一些,這樣講是不是也說得通?這世上有多少人做夢都想封侯拜相,假如你告訴他只要絕嗣便能得潑天富貴,多數人毫不猶豫一定同意,要個兒子不難,過繼便可,要封侯卻得祖宗十八代積德。”
有些事要想明白不是一朝一夕,不過聽了這番話王貞孃的確好太多了,她拿手帕拭了拭淚,說:“兒媳婦那邊怎麼說?親家那頭又怎麼交代?”
這也是喬福來頭疼的,他正要嘆氣,就聽見喬越講:“夏夏她學過一點粗淺醫術,平常有個頭疼腦熱都能自己看,她時常給我診脈,說不準早知道了。”
喬福來:……
那一瞬間就一個想法,老子愁了這麼久,心裡裝着事還要保持微笑,到底圖個什麼?
“小越你是說兒媳婦她知道了?她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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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越好像在冥思,他想了想說:“診脈能診出來的話,她應該就知道了,沒說介不介意,只是要我保重身體。”
喬福來想起兒媳婦進門之後同大夫商量着改過小越的藥方,替換了幾味藥,說是選擇了藥性更溫和更容易接收並且不傷身體的。
這麼看,她很有可能真的早就知道了。
知道還能心無芥蒂心疼相公侍奉公婆,真是好媳婦!
想到這裡,喬福來虎着臉罵喬越說:“你小子要是膽敢對不起人老子頭一個不答應,得請家法收拾你!”
王貞娘還在心疼兒子,聽了這話不依,說你胡說八道什麼?
喬福來就把他心裡的猜想說了,王貞娘又是自責又是感動,她抹了把淚,說老天爺總歸還是心疼小越。
“行了,你也別哭了,哭成這樣回頭消不下腫兒媳婦看了又該擔心。”
“你想想,平常你咳一聲她都要問好幾句,前幾天不過下場夜雨,大晚上兒媳婦還讓丫鬟過來說降溫了提醒咱們添褥子。她對我們兩個老東西就跟對親生父母一樣,你雙眼腫成這樣她看了不得心疼?”
喬福來說,喬越跟着點頭,王貞娘有再多難過也難過不下去了。
畢竟所有人都沒所謂,就你痛得撕心裂肺,看着也怪傻。
過程雖然一波三折,好在問題解決了,壓在心裡的大石頭一搬開,喬福來就感覺鬆快不少,本來消減下去的胃口也漲回來。至於王貞娘,她對鬱夏比之前更好,家裡的事都由媳婦安排,從不會被別人鼓動出來扯後腿,還幫她收拾了不安分的姨娘庶女。
既然已經十三四該說親了,那就說!
嫁了也好,省心!
兩個庶女的親事還沒看好,喬氏宗族裡就出了個事,喬福來有個堂侄子,比喬越大幾歲,他是落戶在豐江縣的,開春之後,豐江那邊升溫特別快,一個沒弄好,這人就病了,本來以爲是小病,他就讓鄉里的赤腳大夫抓了點藥隨便喝喝,喝了十天半個月不見好,不知怎的還咳起血來,人竟然撒手沒了。
這家老人都過了,倒是有個兄弟,兄弟家底不厚,沒有說要接過侄子幫忙撫養的意思,等於說三四歲大的兒子得由寡婦自己帶着,這女子軟弱,立不起來,就想把兒子託給喬氏宗族,自己回孃家去,她還年輕能改嫁。
要是剛出生的孩子也就罷了,三四歲已經知曉一些事的,很多人都不願意要。畢竟是兒子,要說誰都看不上也不至於,有人意動,在親眼看過之後也打消了念頭。
這孩子不知是怎麼養的,瞧着又狠又戾,像狼。
他和他病死的爹和只會抹眼淚的娘根本一點兒也不像。
他讓族裡很頭疼,畢竟是喬家血脈,不能說直接丟了,養着吧,誰也不願意接,就怕費心費力供出個白眼狼。
就有人說不如帶去給喬福來看看,一則他家富裕不在乎多養個人,二則喬越一直病歪歪的,要是他哪天蹬腿兒沒了,至少還能有個指望。
這個三歲多大看着瘦骨嶙峋的孩子就被帶到喬家來,領他過來的族老正想把情況同喬福來說一說,這孩子先吭了聲,他直愣愣盯着喬家新夫人,嘴裡喃喃自語,在喊娘。
之前親爹咳血死了,親孃準備改嫁不要他,都沒見他有多大反應,這會兒竟然哭起來。他眼淚啪嗒啪嗒一直掉,邁開腿兒往鬱夏跟前走,就喊娘,一直喊娘。
那模樣看得人很是心酸,鬱夏略有遲疑,跟着蹲下來拿手帕替他擦臉,輕聲哄他,讓他別哭。
那孩子伸手就抱住她脖子,還在輕聲說:“娘!我是阿榮。”
他很小聲,除了鬱夏就只得剛過來的喬越聽見了,鬱夏沒明白他在說什麼,喬越聽到阿榮這個小名恍然大悟。
是那個拗口難讀的小說裡頭曹耀祖和髮妻生的兒子,叫曹顯榮,在那本書裡這孩子戲份不多,他娘死的時候他也纔到開蒙的歲數,他爹對他十分嚴格,後來進門的夫人看起來和善,私下不是那麼回事,沒親孃照拂在高門大宅裡日子應該挺不好過。具體怎麼回事喬越不清楚,畢竟那本書講的是曹耀祖,在他兒子身上着墨挺少的。
不過看他這樣,總歸心有不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應該很慘了。
喬越難得有一丟丟同情心,沒把這個衝上來就抱着別人老婆一陣哭的臭小子拉開。非但沒拉開,還勸了一句說別哭了。
這孩子根本不搭理別人,抱着鬱夏就不撒手,怎麼哄都不行。鬱夏沒法,只得把人抱起來,溫聲細語同他說話,給他擦眼淚,端溫水讓他喝。
送他過來的族老還說呢,這是緣分啊!
一個兩個好像忘了臭小子有多難搞,可勁兒替他講好話,吹噓他可憐,爹怎麼沒了,娘又不要他。
喬福來看這孩子的確喜歡兒媳婦,想來真是有緣的,他有些意動,問喬越怎麼說。
自私的想法是才懶得養個兒子,又一想,多個會體貼維護夏夏的兒子也好,不知道還要在這邊待多久,有個兒子能少聽點閒話。
喬越看向老婆,讓她說,喜歡就留下。
那孩子雙眼還水潤潤的,滿是孺慕看着鬱夏,一雙大眼睛長在略有些乾瘦的臉上,看着特別可憐。
鬱夏摸摸他的臉,點頭說:“留下可以,他族譜得改,別等以後我費心費力把人養大,又出來個自稱是他親孃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