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越是十月下旬知道鬱爸鬱媽分開這個事的。聽說的時候腦子瞬間當機,他盯着前方看了好一會兒, 才慢吞吞扭過頭去, 去看身旁的女友。
感覺有一肚子話說, 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到嘴邊就是一句:“夏夏你別難過。”
就這一句讓鬱夏笑倒在他肩頭上, 喬越更是莫名, 問說:“怎麼了?我說錯話了?”
鬱夏搖頭。
喬越就把她抱在懷裡:“那是在笑什麼?夏夏你說呀。”
“我笑你真不會安慰人,上次在我家, 咱倆吃了夜飯去鄉間小路上散步,走到玉米地後頭不小心聽到那出, 你也對我說——夏夏,你別難過。”
鬱夏學得像模像樣,喬越有點不好意思, 假使調侃他的是齊女士, 他鐵定撂擔子了,因是鬱夏的關係, 他悶聲悶氣講:“別笑話我了, 你家到底咋回事?”
兩人這樣的關係, 鬱夏也沒瞞着, 不過她也沒翻出老黃曆來一五一十講, 講得太透反而像是在訴苦似的:“你也知道我姐主意大, 她想去縣裡擺攤啥的家裡都不支持,就我媽支持,我爸覺得我媽太慣着我姐, 這不是爲她好,是在助長她的氣焰,怕慣得過了以後能創出大禍。我媽不同意,他倆分歧太大,前陣子老吵,誰都不妥協,這不就吵翻了。就咱倆離開之後沒多久的事,陸續鬧騰了一段時間,前陣子已經過了手續,離了。”
喬越明白了個七七八八,就點點頭。
鬱夏戳了戳他,問:“你沒啥想說?”
“……”喬越還認認真真打了個腹稿,表態說,“夏夏你放心,我不是那種人,你爸媽感情好或者過不下去分開都不影響咱倆,咱倆還是同以前一樣。”
鬱夏就挪了挪身子,並排着貼近他坐,將臉頰貼在他肩窩上,伸手環住他的腰:“就咱倆這樣,我家這情況總得讓齊教授瞭解到。”
喬越安撫性的拍拍她:“我回去同他倆說,夏夏你好好讀書,不要操心這事。我媽是囉嗦一點,很愛管東管西,想法還是開明,咱倆處得好,再說了,她教了你一年還不知道你是咋樣的人?我媽最喜歡你,知道以後只會心疼,你擔心那些不存在的。”
“我哪是擔心?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出來多少有點難爲情。”
這種猶豫的侷促的心情喬越倒是蠻能體會。
他和女友走一起就想牽手,坐一起就想貼近點,想挨着她,還想抱抱她,當這些想法都滿足了,又想親一口……喬越在認識鬱夏之前,對這些事總提不起興趣,從第一次見她,就感覺自己像個變/態似的,明明想着牽一下就好,牽完還是無法滿足。
他心裡藏了一籮筐的話,前陣子還偷偷去看了莎士比亞什麼的,想學幾句,然後相處的時候刻意裝作不經意的說出來,讓夏夏感動一把。
好幾次嘴都張開了,說出口就變成“夏夏你吃了沒有”“中午想吃啥”……
想到這些,喬越就忍不住嘆一口氣。
他對着計算機多自信啊,感覺世界在我腳下,咋一到夏夏面前就慫成這樣了呢?
鬱夏聽到他嘆氣,就坐直了身子,捧起男友的俊臉來仔細端詳,她看得喬越心裡緊張,緊張的同時又有些蠢蠢欲動,他喉結都滾起來,鬱夏卻突然綻放出笑顏:“你是不是忙完了?看氣色比前陣子好太多了。”
“阿越你知道不?頭年每到單休日你去找我,雖然也收拾得乾淨整潔,其實我看你很放鬆,就是換身衣裳,洗把臉,再隨手扒一扒頭髮,這樣就出門了。前陣子從我老家回來,之後這一個半月,我看你都覺得疲倦,還固定時間強打起精神來看我,問我這一週咋樣,有沒有好好吃飯……每次你問我,我就在心裡說你才應該好好休息認真吃飯。你前陣子熬了多少夜?灌下多少咖啡?你以爲我沒親眼看見就不知道?”
喬越就露出八顆牙齒傻笑說:“前陣子上面突然安排了個活,時間上很趕,就稍微辛苦一點,你看現在不是補起來了嗎?其實就是熬了幾夜,我們食堂吃得很好,每頓不止一個肉的。”
看他努力想安慰自己,鬱夏眼圈一紅,她掐了掐喬越的臉蛋:“你當我不知道?分明是暑期陪我回老家你休了長假,回京之後加倍趕工想把耽誤的活補上。”
前頭喬越很累,鬱夏看出來了,沒說破,是想着說破之後他又要分心,就變着法給他補身體,喂他湯羹,哄他多吃綠色蔬菜少喝兩杯咖啡……其實收到那封信以後,她就想同喬越提一提,鬱夏已經養成同喬越分享自己生活的習慣,遇上什麼事都愛同他說。就是看他一身疲憊,明明臉上都寫着倦意,還基礎休息時間過來,這種糟心事她就說不出口。
一等二等,等到這回再見他,氣色好多了,鬱夏纔敢開口的。
當天,鬱夏在喬越的宿舍給他煲了湯,算着能喝兩天,才準備回學校去。前頭一個月其實也不止喬越忙碌,學校這邊瑣事也多,京醫大迎來了恢復高考以後第三批學生,鬱夏也搖身一變,從小師妹變成二年級的師姐。
開學典禮,她上臺致辭。
學院裡搞迎新晚會,她作爲不多的美女,還被請上臺表演了節目。
山歌、民歌、紅色歌曲她都不是很會唱,琢磨了半天,硬着頭皮去職工樓那邊借了兩隻貓,編了個小品叫訓寵。鬱夏本來生活在綜藝大爆炸的時代,各種節目看多了,編這一段還挺不錯,又因爲貓演員實在出色,她們排練的時候就很默契,上臺以後更是表現欲十足,每一次配合都把人逗得直樂。
貓咪的主人原先聽說鬱夏想帶兩隻上臺表演,還懵呢。看鬱夏排練了一次,自豪感都出來了,家裡“孩兒”第一次登臺演出,兩個教授問好了時間還佔了第一排的位置,就他倆看得最起勁,鼓掌的時候比誰都賣力!
吾家有貓初長成啊!
平時覺得它倆就會調皮搗蛋,就會撓桌腳撓沙發腳,原來還藏了這一手嗎?
鬱夏成功的將兩位教授的貓咪變成了校園紅貓,而她自己,也跟着一舉成名,剛入校的新同學都聽說了,臨牀有個鬱師姐,人美聲甜不說,她永遠是專業第一,還包攬了國家級、校級一等獎學金。
這麼牛逼的人物,她還有拿得出手的才藝,還會演小品呢!
又有人蠢蠢欲動,正在計劃看是來一出轟轟烈烈的表白還是寫封感天動地的情書,就撞見鬱師姐在單休日挽着個看起來特別不友好的傢伙往校外走。
高年級的都見怪不怪了,看一年級的滿臉蒙逼就調侃說:“早讓你們別做白日夢!你當是開玩笑的?”
“不!我不相信!這是她哥吧!這一定是她哥!鬱師姐這麼完美的女神,咋會瞎眼看上那麼個傢伙?”
是啊,頭年大家都是這麼想的,還打賭他倆啥時候分手。結果呢,人家感情是越來越好了。
你說她一定是看上對方的條件?本校條件好並且心儀鬱夏的有,還不是一兩個,有人追了,她也沒動搖過,還笑吟吟勸你說別把精力浪費在她身上,好好學習纔是真的。
作爲過來人,二年級的男同學們伸手拍拍一年級的肩。
“那就是你鬱師姐的對象,他倆處一年了,感情好得很,小夥子……你就別做夢了。”
自從解決了宿舍矛盾之後,鬱夏的校園生活真的輕鬆。從二年級起,她就有意在存錢,保證學習的同時進行了許多實習和實踐,翻譯文獻的活也沒丟下,從一開始有點吃力,經歷了一段時間的積攢,厚積薄發,現如今遊刃有餘。
無論做什麼行當,當你技藝精湛,就會發覺賺錢的確不難。鬱夏的收入水平哪怕還差喬越一截,考慮到她還是個學生,她這已經是成功的經典案例了。她永遠在領各種獎金,她代表本校去爭取了許多榮譽,最新問世的好幾本醫學著作都是經她之手翻譯出來,學醫不過幾年,她就有論文在學術期刊上刊載。鬱夏的照片一直貼在校內光榮榜上,假如說一年級時還有人嫉妒她,當她取得越來越大的成功,就已經成爲全校學生的榜樣,在京醫大,鬱夏是偶像級的存在。拿其他人舉例子還很難引起共鳴,只要說到鬱師姐的成功之路,多少人能聽得熱血沸騰,她出身貧寒,她是通過努力取得豐收,愛情以及未來的雙豐收。
她畢業之前,京市好幾所大醫院都點名說要鬱夏,別的一個不求,只求一個鬱夏。
學校方面同鬱夏談過,喬越他媽齊惠桐女士也給出了自己的建議,先前她推薦鬱夏去實習的醫院就很好,屬行業翹楚,京市幾大知名醫院之一。
還有一點,別人興許是爲她在校期間取得的成績在追逐,唐主任那邊接納她去實習過好多次,雙方已經瞭解充分,院方對她非常信任,堅信她前途不可限量,又因爲早先已經完成了幾次的實習,分配過去就可以正式上班。
醫院在建職工樓,建成之後會以相當便宜的價格賣給本院職工,那邊規劃得很好,環境清幽,買了是一定賺。這個本來優先考慮職務以及工齡,爲了爭取人才,唐主任說了,只要她來,辦好入職手續上頭就給批一套。
鬱夏一直想接家人上京享福,她手上存了一筆不小的款子,買套房可能差不多,買完裝修啥的就沒錢。像這種單位建的職工樓,價錢比外頭的便宜很多,這就幫了她大忙了。
雖然心動,她也沒莽撞決定,轉身還同喬越商量了一下。喬越幫她整理了大堆的數據,做了綜合評估,得出結論這的確是上佳選擇。鬱夏才把想法告訴輔導員,並最終確定了自己的去處。
確定了之後,她給家裡打了個電話。
過去這四年時間,永安公社已經解體,鬱夏他們生產隊改名叫紅星四隊。四隊在七十年代末就考出了好幾名大學生,哪怕這些大學生還沒出社會,他們帶給鄉里的變化也是巨大的。
寫信實在太慢,爲了方便和大學生們聯繫,隊上頭兩年就裝上電話,又安了廣播,誰家學生打電話回來就由廣播通知。這不,鬱學農在地裡施肥,就聽到廣播裡喊他名字:“鬱學農,鬱家的鬱學農,你姑娘鬱夏來電話了,趕緊來接,趕緊來接!”
從外頭打電話回來多貴,鬱學農聽到廣播裡喊他丟下手裡的傢伙事就跑,接起電話的時候氣都沒喘勻。
鬱夏聽到她爸在話筒裡喘大氣就說她了:“爸你慢着點,跑這麼急做什麼?”
鬱爸就撓撓頭,又拿搭在脖子上的汗巾子擦了擦臉,問說:“閨女你打電話回來爲啥事?”
“爸,我不是跟着就要畢業,輔導員前頭找我談了,說分配工作的事,上頭把我分配去頭幾年我實習那醫院,我同意了。”
“我地裡刨食的,不懂這個,你看行就行!爸都支持你!”鬱爸最放心就是鬱夏,他閨女哪怕條件再差也能把日子過好了,是本事人。當爸的前頭還有點挫敗,後來就想明白了,他都這歲數管好自己不給閨女添麻煩就夠了。鄉下種着糧食,萬一要是閨女在外頭遇上啥事,回來也能吃飽飯,當爸的沒出息,可也是個後盾。
鬱夏將電話線在指頭上饒了繞,說:“前頭幾年我不是在校學習就是進醫院學習,回家的次數太少,爸你怨我不?”
“你們年輕人在外打拼多不容易,一兩年不回來沒啥,爸咋會怨你?就是想你得很。你奶也是,你那照片,她隔天就拿出來看看,看過心裡才踏實。”
鬱爸還說現在政策好,家裡種的糧食足足的,收回來堆成小山一樣高,老太太沒停過養豬,家裡有雞有鴨也不缺蛋吃,這種日子放在幾年前真是想也不敢想。
她爸在那頭閒話家常,鬱夏就聽着,聽他說完才問:“爸,你上京來好不好?阿毛不是跟着就要參加高考,他這幾年學得踏實,應該能錄上這邊的學校,爸你跟着上京來,咱們一起過日子。”
“……可咱家裡還有地。”
“地給別人種着,爸你辛苦那麼多年,我這兒畢業了,分配工作了,能掙錢了,您也閒下來享享福。”
上京市過好日子,鬱爸心裡想,可他顧慮多。老爺子老太太咋辦?家裡的地就不種了?不種地他還能幹啥呢?他過去這不是純粹給閨女添亂嗎?
鬱爸一口答應不下,鬱夏也不是逼他來的,就說:“爸我這幾年存了點錢,分配工作之後跟着就要買房,房子是單位建的職工樓,價錢便宜,到時候您上京來就能住上樓房。還有我爺我奶,來常住沒問題,要是感覺城裡拘束,在這頭住一段時間,再回鄉住一段時間,想待哪頭待哪頭。”
鬱爸起先嚇了一跳,過去這幾年,閨女回家來的次數的確不多,可家裡每年還是能收到她寄回來的東西。
二老冬天都穿上羽絨服了,還給家裡添置了不少東西。寄回家的包裹裡頭一般會有獨立的一份,信上說讓鬱毛毛拿去給鬱媽。裡頭錢是沒有的,就是衣服或者營養品。
她這些開銷就不小,咋還存上錢買房子了?
鬱爸緩了一緩,說:“買房子好,買了房子你在那頭就有個家,比住宿舍安心。”
“爸你不在,我爺我奶也不在,這哪能是家?爸……我這房買來就是給您住的,我結婚之前跟您住,結了婚不得搬去阿越那頭?阿越有房有存款,您別替他操心。”
這麼說,閨女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可你爸只會種地,你爸要是不種地了,那不是拖累你?”
“前頭我不能掙錢的時候,您拼命幹活掙工分養活咱一家,現在你閨女讀出來了,分配了好工作,能讓您過好日子了,這是孝敬,不是拖累。就像前頭我們姐弟啥忙幫不上,張嘴等吃飯,您把我們當過拖累?”
……
真是咋說都說不過,鬱爸纔想起來這是在打電話呢,就問她還有啥事,沒事就掛了。
“閨女你一個人在京市好好照顧自己,你說那事,爸回去和你爺奶商量商量。”
掛斷之後,隊上的幹部還問他鬱夏打電話來說啥,是不是要接他享福去?
鬱學農咧開嘴笑:“她說工作已經分配下來了,就是在前頭學習那個醫院,還說這幾年存了點錢,跟着想在京市買房,讓鬱毛毛考那邊的學校,還催我過去。”
哎喲,這可真是羨慕死人了!
“那你咋沒一口答應?還囉哩吧嗦半天!你閨女要接你去享福,那可是京市,咱們國家的首都!”
“就是,要是我閨女有這能耐,我跟着就去,立馬去!我這輩子最遠也就去過市裡,還沒見過京市長啥樣。”
鬱爸先前還笑呵呵的,聽到這話就成了苦瓜臉。
“京市好是好,不花錢啊?留在鄉里我還能種地,每年地裡出產這些很夠吃,到城裡能幹啥?只會拖累她。”
剛纔只顧着羨慕了,沒深想,鬱學農這麼一說,也是啊。
“那你要是不去,多久才能見她一回?鬱夏這樣,以後就是京市人了吧?那醫院過年也不休息,她能抽出時間回來?”
鬱學農也捨不得,嘆一口氣跟着就要回地裡去,想着把肥施完了再同二老商量商量。他也想和閨女待一塊兒,可不能現在就去,想着還是把鬱毛毛供出來,等鬱毛毛也分配工作了,當爸的再歇下來享福。
鬱夏這通電話給鬱爸的影響不大,他就是爲閨女高興,高興過後該種莊稼還是得種莊稼。可隊上卻炸開了鍋,都說沒想到鬱夏本事這麼大,讀書這幾年就攢夠了錢,畢業不僅分配了好工作,都能在京市買房了,還說要接她爸去享清福……
“你說她媽是不是傻?早先非要折騰,折騰得同鬱學農離了婚,要說鬱學農也挺厚道,把家裡的東西全留給她,自個兒拿上衣服和口糧走的。她有房有地日子是還能過,唯獨一點她不是鬱家人了,鬱家的好日子還能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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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不上了!頂多就是每年給她寄點東西回來,等她歲數大了幹不了活給生活費,別的不要想。”
“早先不是說鬱夏負責鬱爸,鬱春管她,還出什麼生活費?”
“說是這麼說,可你想想鬱春是什麼德行,能指望上她?”
這麼說也是,幾個閒磕牙的齊刷刷點頭。
回頭她歲數大了估計還是鬱夏和鬱毛毛一塊而出生活費,不過到時候這兩姐弟不知道多大出息,也不會心疼這個生活費。
鬱春啊,早年看着就是懶一點饞一點,也就是從國家宣佈恢復高考時起,她就一天一個樣,到現在都不敢認了。
她做了個引線,直接點燃了鬱爸鬱媽的矛盾,最後走到離婚。偏她無知無覺,養好燙傷還不放棄說要再去出攤,氣得高猛把她那攤子轉手賣了,回了些錢,這個錢高猛拿去還了丈母孃,結果沒過多久還是讓鬱春給哄了回去。
賣攤子這個事讓高猛和鬱春鬧翻了天,高家人肯定是幫高猛的,早先沒出離婚那個事,看在鬱夏的份上,這一家子努力在包容她。得知鬱春惦記鬱夏給她媽的孝敬錢,並最終導致親家公親家母分開,陳素芳真是氣死了。
等鬱春再一次宣傳她那套,平素圓滑做人的陳素芳指着她就是一通臭罵。還撂下話來,要麼安生過日子,要麼滾蛋。
“你和猛子結婚之後我就說別想東想西,懷個孩子纔是正經事,咱家不缺你吃不缺你穿,就怕你掂不清自己的斤兩非要學人家折騰!人家折騰出錢了,你折騰出什麼?折騰得你爸媽離婚!還折騰出一身傷來!現在好了傷疤忘了疼是不是?”
“我當初是豬油蒙了心才覺得你雖然方方面面都不出挑,可也不錯。”
“現在看來,我就是從一個隊的好閨女裡頭挑了個最次的給猛子,我悔死了!”
陳素芳說完就摔門進屋去了,鬱春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跟着就收了兩件衣裳回孃家去。
這個孃家自然不是鬱大伯家,而是鬱媽那邊,本來她是想等男人低頭,結果高猛壓根不搭理她,還照着高紅紅說的技術爲家裡忙裡忙外去。承包池塘啊,弄魚苗啊,反正就天天撲在塘子那頭。鬱春跟她媽住了兩天,她習慣了火磚房,搬回泥胚房真是哪兒都不痛快,鬱媽要下地,經常晚回來,很少能準時吃上熱飯,哪怕吃上,伙食也比婆家那頭差太多了。鬱春在孃家待了十天半個月,實在受不了,又夾着尾巴回高家去了。
因爲是她主動回去,難免氣短,回去之後也清靜了幾天,心想弄魚塘也行吧,養魚養出錢了高猛總該奔城裡,這路子雖然慢點,她眼下也沒別的辦法。
結果呢,高家真是鐵了心紮根在鄉下,魚養了一茬又一茬,她問掙了多少錢婆婆不說,錢也過不了她的手,飯有她一口,可吃飯也不安生,整天就問你咋還沒懷上,咋還沒動靜。
鬱春想過好日子,想手裡捏着大把的錢要怎麼花怎麼花,她忍耐這麼久就是想等高家有錢了給她和高猛出一筆啓動資金。雖然說晚了幾年,現在還是八十年代,生意好做得很。
一等二等沒等到高猛開口,她忍不住,終於把心裡話問了出來:“你準備啥時候進城裡打拼?”
高猛這兩年沉澱下來不少,他皺了皺眉:“家裡虧着你了?前頭吃的教訓還不夠?你還要折騰?”
啥?
照這個說法,他壓根沒有進城的心思?
那咋行?
要是不弄個生意出來,家裡養魚掙再多也不是她的,她就只有那一口飯吃!高家這伙食是越來越不錯,桌上總能見着肉,要吃魚去塘子裡撈就行,這不是鬱春要的。
鬱春是想飛出農村,去繁華的大城市享受她的人生。悶頭在農村掙錢,錢還全進了婆婆腰包,要買個啥都得攤開來說,這日子不難過?
好不容易消停兩年,兩口子又吵翻了,鬱春在家裡翻箱倒櫃,看那架勢是不找着錢不罷休,她要拿上錢進城。高猛攔都攔不住她,胳膊上抓出好幾個血道子。
這一次鬧騰的結果是陳素芳再也忍不了這倒黴媳婦,說讓高猛跟她離婚,還要去找鬱媽問問,是怎麼教的閨女。
假如說剛回來的時候鬱春還有點理智,從想好要勾搭前妹夫,並實實在在走上這條路以後,她就越來越偏激。是什麼促成的?是她的執念,是攀比和不平衡,是天生的豬腦子和暴脾氣。太相信上輩子的經驗,就沒想想哪怕行情再好的時候一樣有賠得傾家蕩產的,不是誰都能做生意。
未來並非一成不變,你每一個選擇都會讓它偏離原先的軌道,一切都將變得不同。
重生回來踏踏實實的要過好日子真的不難,要一夜暴富成就豪門也真的不容易。
陳素芳徹底沒了耐心,鬱春對這個婆婆也忍到頭了,她還想撲上去同陳素芳掐架,陳素芳天天干農活的,那反應比鬱春快多了,跟着一讓,她就一個踉蹌,接着摔了個大馬趴。
還不僅只是摔一下,這麼些年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兒就這麼沒了。
鬱春人在醫院,鬱媽守着她抹眼淚,求她別折騰了,高家哪兒不好?他家日子這麼紅火你爲啥就不知足?!
“春兒啊,這胎沒了就算了,回頭和你婆婆好生賠個不是,趕明再懷一胎。”
鬱春別過頭不理她,鬱媽抹一把眼淚,從腳邊提起個布口袋,取出兩罐營養品:“你看我給你帶了啥來,這還是你妹寄回來給我的。”
這下鬱春有反應了,她手一擡將兩罐營養品直接掃在地上。
高猛有話想同鬱春說,走到門口就撞見這一幕,他看一眼滾到地上的營養品,沉着臉進屋來。
“您也別勸了,我和她過不了,我倆在一起就是個錯誤,互相折磨了這麼多年,是時候改正了。”
“你有你的大志向,你撲騰着想往城裡去,我不一樣,我只想在家裡過安生日子。我不想也絕不會跟你折騰,別的不說了,離婚吧。”
先前鬱媽勸了半天,鬱春都沒開口,這時她說話了。
“你要跟我離婚?”
“行啊,你拿一千塊錢來我就跟你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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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鬱夏畢業這年,高猛和鬱春離了。鬧成這樣雙方耐心都徹底耗盡,鬱春在高猛身上看不到未來,她不想繼續耗下去,還想把握那點先機,爲了發大財努把力。
而高猛累了,真的累了。
當然鬱春也沒拿到一千塊錢,高家爲了送瘟神,最終出了三百塊。鬱媽接鬱春回她那頭住,燉湯給她補身體,還讓鬱春別怕,別擔心,說高家不要她沒關係,當媽的永遠不會不要她。
“春兒,你以後就跟媽過日子,媽能種地,媽讓你吃飽飯!”
鬱媽心裡想得很美,覺得經歷了這樣一場變故,鬱春咋也該懂事了,她能懂事就好,以前那些就當吃個教訓。
可她也不想想,要是鬱春看得上不受冷不捱餓的普通日子,她咋會和高猛鬧翻?
後來有一天,鬱媽下地去了,給她做了飯熱在竈間,等她忙完回來沒看到空碗,一看鍋裡,飯菜沒動過,她以爲鬱春還在牀上躺着,還想勸她別想以前的事了,打起精神,就發覺屋裡沒人,她那些衣裳她那三百塊錢都不見了。
鬱媽腿一軟,撐着爬起來之後她去找了鬱學農:“春兒不見了!她不見了!”
鬱春在高家鬧的事隊上誰不知道?
鬱學農早不當那是自家閨女,他只得一兒一女,兒子叫鬱毛毛,閨女叫鬱夏。鬱春在高家日子再怎麼美,姓鬱的不會去沾她的光,同樣的她惹出禍事,姓鬱的也不會替她擦屁股。鬱學農不想和前妻多說,他倆哪次不是雞同鴨講?他繞開就想回去,又被鬱媽一把拽住:“我說春兒不見了,你閨女不見了,你咋不擔心?”
“她是自個兒作的,我掛記誰也不會掛記她。”
再說她這麼大個人能不見?能怎麼不見?
不就是自個兒跑了!
鬱春跑了,去東南沿海尋覓新商機去了,同時離開讓她飽受痛苦和折磨的老家農村,去美好的新天地找尋她的未來。走的時候,鬱春下了狠心要發大財,等她成了有錢人,再穿一身名牌開着豪車回來,回來打這些愚昧村人的臉。
鬱春是年初跑的,暑假的時候,鬱夏回來了。這次喬越又說要跟,她想起當初休了長假回去喬越累死累活的模樣,就沒同意。
爲這,喬越鬧了脾氣。
鬱夏賠笑,他就把頭別開不去看;鬱夏衝她耳朵眼吹起,寶寶寶寶叫他,他捂住不聽;鬱夏就翻身爬他腿上坐下,親他臉頰……喬越可委屈,回瞪一眼:“你就是吃定我了。”
“阿越我在京市陪了你這麼久,你讓我回去陪陪我爺我奶我爸,我也想勸勸他們,勸他們來我學習工作的地方看一看,住一段時間。”早先說是讓她爸來享清福,可鬱夏心裡門清,她爸如今身強力健的,閒不住。城裡人覺得種莊稼辛苦,你要讓下地幾十年的老農民離開糧食地,十天半個月可能還行,多一陣他能閒出病。
不種莊稼不踏實,不摸一摸鋤頭睡不着覺。
喬越心軟了一丟丟,看他有動搖的趨勢,鬱夏又親他一口:“還有咱倆的事,也得要我爸他們上京來商量。你別跟着我去S市了,你把咱倆約會的時間用在工作上,等我爸他們過來還得要你陪着四處轉一轉。”
這個理由就很具說服力了,喬越早想就在琢磨,心想女友這都畢業了,他倆的事也該考慮起來。他還想着咋開口,鬱夏先說了,喬越就點點頭。
既然不能跟,他就趁這段時間多忙一下,回頭纔有空陪岳父遊京市。
同是同意了,喬越還沒忘記爲自己爭取福利:“夏夏我給你訂票,你這兩天多陪陪我,你回去了咱倆得有好一段時間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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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頗長的時間,鬱夏又一次回家,這次她就沒買很多東西,只帶了些北邊的特產,吃的居多。
因爲大伯家出去闖蕩的兩個兒子陸續寄了錢回來,也給家裡添置了許多洋玩意兒。這兩年,日子是越過越紅火了。
這次回來,她還是先去了鬱學兵上班那廠子,結果過去還見着她叔新結的小嬸兒。看侄女回來了,想着家裡又有熱鬧,鬱學兵催着媳婦寫請假條,三人跟着就回了鄉。
回去這一路,鬱夏一直在打量鄉里的變化,路還是那條路,就是寬了一點,稍微平整一點。好像哪裡都是記憶中的樣子,仔細想想,又對不上了。
鬱夏還在感慨:“我這兩年忙着沒回來,家裡變化挺大。”
她小叔還說呢:“閨女你這變化才大,看着像長高了,更漂亮了,比前次回來還洋氣些,咋看都是大城市裡人。”
她小嬸兒跟着點頭:“早先就聽學兵說,她有個侄女兒在京市讀書,既漂亮又聰明,我原先還在想能有多漂亮?今兒一瞧,咱縣裡都找不出更周正的。”
這次回來,鬱夏是無袖襯衫配褲裙,頭上戴了頂遮陽帽,腳下是雙平跟涼鞋。她提了個旅行包,裡頭裝了兩身換洗衣裳,除開就是些特產。還有一張畢業照,就是想讓家裡看看,也高興高興。
三人徑直回了家,路過鬱媽的泥胚房前鬱夏還喊了一聲,沒聽見有迴應。
她問鬱學兵說:“我媽沒在?”
鬱學兵不想詳說,就嘆口氣:“你姐跑出去了,你媽好像是找她去了,走了都有段時間。”
看小叔欲言又止,鬱夏猜到可能有故事,也沒多問,心想先回去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