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年冬,徐茵在藥廠制定來年的生產計劃。
隨着新藥問世,進步藥廠接訂單接到手軟,其中幾筆還是出口訂單。
張大帥見她的西藥廠效益這麼好,上交的稅,比海城其他零零散散的工廠合起來交的都要多,主動問她要不要派支軍隊過來保護。
徐茵想了想,送上門的保護傘,不用白不用,欣然同意。
但提了個條件:政府派來保護的隊伍,只能在外圍巡邏,不得進入廠區內部。
張大帥以爲她是擔心配方泄露,表示能理解,然後安排副官調了一支日常巡邏隊,駐紮在藥廠和機械廠的高大院牆外面。
這支隊伍除了聽命於大帥,還聽令徐茵,只要她一聲令下,這些人就會衝進來保護她、保護藥廠。
有了政府派駐的巡邏隊,晚上潛進來的小偷少了不少。
還有的話,只能說大帥你養的兵,也就這點能耐啊。
大帥不希望被打臉,遂耳提面命巡邏隊,務必瞪大眼巡邏,便是一隻野貓,也不能讓它竄進院牆去。
對此,徐茵笑笑。
大帥大概死也想不到,在巡邏隊的眼皮子底下,她其實每天都有外出,通過地道來來回回帶進來、運出去不少物資。
制定好生產計劃,放下筆,徐茵伸了個懶腰,看了眼時間,要不要去地下兵工廠找小瑾同志嘮會兒嗑呢?以他的作息,這個點指定還埋在案前修修改改精進圖紙。
忽然,她大拇指上的扳指顫動起來,起初是有規律的震頻,三秒後頻率變快,徐茵知道藥師庵有情況,要麼是有急事找她,要麼是庵裡出事了!
她迅速給休息室房門落鎖,通過地道疾馳回到藥師庵,途中就抓緊時間換回了素衣、姑帽,到了以後佯裝剛睡醒,打着哈欠開門問:“發生什麼事了?”
正急急叩門的清塵愧疚地低下頭回稟:“主持,打擾您清修了,庵裡來了幾位香客,他們其中有人受了傷,一直在流血,我起初沒想那麼多,把他們安置在外院客房,可是剛剛清寒從山下做法事回來,說有一羣拿着槍的人,在村裡到處搜尋,說是在找一夥反賊,其中一個受了傷,還逼問那些村民,誰要是敢收留他們,下場和他們一樣,我們這才感到大事不妙。主持,這次是我莽撞了,事後任憑主持發落,可眼下該怎麼辦?”
清塵急得快哭了:“要是因爲我,連累了庵裡衆姐妹,我……”
“急什麼!既然對方要找的人是那幾位香客,你把人趕出去,不收留不就完了?”徐茵又打了個哈欠。
“啊?”
清塵傻眼了。
趕過來聽主持怎麼安排的衆女尼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主持,這不妥吧?他們還受着傷……”
“那你們說,拿你們的換他們的命,你們幹不幹?更何況,等山下那幫持槍的人搜上來,就算你們願意以命換命,他們也一樣跑不掉。”
“……”
理是這麼個理,可是真要把人趕出去,她們又覺得於心不忍。
徐茵給了她們半分鐘考慮:“你們好好想想,能想出安置他們又不會受牽連的方法,我就同意收留他們。”
“……”
她們哪想得出來啊,讓他們藏到菩薩肚子裡,對方除了有槍,還牽着幾條獵狗,循着血腥味一找就找到了;把他們藏到後山,可冰天雪地的,後山哪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最後,眼睜睜看着徐茵把那幾人喊出來,親自盯着他們離開。
“對不起!打擾了!我們這就離開!”
爲首的是名身材削瘦的青年,他揹着一名腿部中彈的中年男子,步履沉重地走出來。中年人腿部的傷染紅了薄薄的紗布,還在往外滲血。
身後跟着三名還在變聲期的少年,表情既無奈又憤懣,但還是不忘把沿途滴落的血跡擦乾淨,實在擦不掉就抓把雪水覆蓋。
“……”
這一刻,就連周師姑幾個都覺得徐茵鐵石心腸。
“非得這個時候趕他們走嗎?”周師姑嘀咕了一句,“你本事不是挺大,這時候倒是縮頭縮腦了……”
徐茵似笑非笑地睇了她一眼:“我是人,不是神,我拳腳工夫再厲害,也鬥不過子彈。再說,那些人衝上來,我一個人想跑就跑,你們呢?”
“……”
大家默默地低下頭,知道徐茵說得對,可心裡就是不得勁。
“好了,你們都回去!”徐茵佯裝不耐煩地揮揮手,“我親自送他們下山,免得半路又回來躲在庵裡哪個角落,被那幫人看到,還以爲是我們收留的他們……”
“我們有腳自己會走!絕對不會連累你們行了吧?”三個少年裡長得最高的忍不住懟了她一句。
“小路!”趴在青年背上的中年人喝止了他,“不得無禮!”
“爹!可是你的傷……”少年眼眶一紅,語帶哽咽。
徐茵等他們走出藥師庵,反手把庵門帶上,然後朝幾人招招手:“過來,走這邊。”
“???”
“讓你們走這邊,那邊是村莊,你們想被抓啊?”
徐茵帶頭走了幾步,繞到一塊大石頭後背,不知在哪兒按了一下,機關徐徐開啓,大石頭後背的山壁,竟然開了一道小小的石門。
“快點!”徐茵催道,“磨嘰什麼呢!想被一鍋端是吧?”
“……”
鄧純恩五人彷彿做夢一樣,鑽入黑黢黢的地道。
徐茵清理掉外圍的痕跡,也閃身進入,石門在她身後徐徐合上,地道里漆黑一片。
徐茵拿出一顆夜明珠,塞到小路手裡:“你拿着照明。”
然後接過鄧純恩背上的趙世武:“我來替會兒,你們腳程慢,揹着人還不知要走到什麼時候去。”
說完,徐茵接過趙世武,扛着他輕輕鬆鬆走在前面。
其他人:“……”
反應過來才急急跟上去。
“這是哪兒啊?”小路旁邊的少年小聲問,“好像地下迷宮哦。”
徐茵笑了起來:“你沒猜錯,所以沒事不要來這裡瞎逛,沒我帶領,誤闖了迷魂陣直到餓死也走不出去。不過等你們出去了,想再進來的可能性也不大。”
“……”
小路舉着夜明珠走在徐茵身側,忍不住問:“既然您要救我們,爲什麼要當着庵裡好心的師父們那麼說?”
他當時真的要哭了。
“少年,你還年輕。假如我同意收留你們,在那羣持槍歹徒找上門後,你覺得她們有幾人能躲過對方逼問、透露你們的行蹤?到時候,不僅你們逃不掉,庵裡的人同樣受牽連。”
“……”
少年很想問她一句貴庚,因爲看上去還沒他大。
抿抿嘴,到底還是忍住了。
她再年輕,也是藥師庵的主持,他得喊一聲師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