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孩子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尤其是養一對活潑好動的龍鳳胎——陸拾遺覺得她都沒怎麼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就已經是三年過去了。
這三年,嚴承銳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父親——還是做了一對龍鳳胎父親的緣故,整個人就如同打了雞血一樣,在戰場上屢立奇功。當今聖上更是在朝會上把他誇了又誇,原本應該因爲嚴峪鋒重傷殘疾而沒落的定遠侯府在京城依然處於一種紅得發紫的狀態中。
每當陸拾遺帶着家裡的兩個小寶貝跟着婆婆蘇氏出去應酬的時候,都會得到大家熱情的近乎討好的恭維。大家有志一同的說,只要定遠侯府的世子從邊關歸來,聖上很可能會因爲他的緣故讓侯府的地位再升一個臺階,直接成爲定國公府也不一定。
對於外面沸沸揚揚的討論,定遠侯府中人卻端得很穩。
每當大家用充滿歆羨的語氣說這樣的話時,他們臉上都會露出緊張的神色,直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夠爲皇上效犬馬之勞是他們定遠侯府的榮幸,斷不敢因爲家中小子幾場微不足道的勝利就生出驕橫之態來。
定遠侯府的表現讓收到消息的皇帝十分滿意,封不是封賞是他的自由,如果定遠侯府真的倚仗着幾場大勝就挾功自傲,他們大楚皇室也白扶持、白信任他們這麼多年了。
不過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向來是明君的最基本素質。如果這一次嚴承銳真的能夠直取韃子王庭,把那所謂的天上之汗給抓到京城來獻給他,說不定他還真的會在情緒激盪下,賜一塊國公府的匾額送到他們嚴家去。
畢竟,早在先皇離世前,就和他討論過定遠侯府升等的問題。
定遠侯府滿門忠烈,絕大部分的定遠侯都犧牲於邊關的戰場之上,即便是爲了讓忠臣的血不白流,讓忠臣的靈魂能夠早一日安歇,他們大楚皇室都有必要再給定遠侯府升上一等了。
而且,皇帝對定遠侯府的操守有信心,相信他們即便是真的升了等,也不會功高震主的對大楚皇室做出什麼不利的事情出來。
因此,皇帝的心中可謂是早就有了決定。
而對皇帝的心思可以說是瞭若指掌的馮老太君在奶孃們把兩個孩子抱下去休息後,也是這麼和家裡的晚輩們說的。
“這一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家的地位很快就會邁上一個嶄新的臺階,這是天大的好事,我們必須做到心中有數,免得聖旨頒下,真措手不及的鬧了笑話。”
由於定遠侯府這段時間極力闢謠的緣故,大家都在感慨他們太頑固,不曉變通,還半開玩笑的表示別等到聖旨真來了,反倒在這樣的大喜事上鬧出幾個足以傳上好些年的大笑話出來,那樂子可就真的大發了。
“母親您就放心吧,我們心中有數,知道該怎麼做。”早已經暗地裡吩咐妻子和兒媳悄悄準備起來的嚴峪鋒一派氣定神閒之態,“銳哥兒爲我們掙了這麼大的體面,我們自然說什麼也不能拖他的後腿,讓他丟臉。”
蘇氏也把她和陸拾遺這段時間做出的一些準備說給馮老太君聽,請她掌掌眼,也好抓緊時間補救修改。
馮老太君很滿意兒媳婦謙虛受教的態度,和她說了許多從侯府晉升爲公府的注意事項,在旁邊的嚴峪鋒也時不時的會插上一句嘴,說說他自己的想法。
在家裡的長輩們討論的熱火朝天之際,陸拾遺卻若有所思的坐在一旁發呆。
她擁有原主所有的記憶,雖然對方香消玉殞的時間早得讓人心生唏噓,但是對陸拾遺而言也足夠用了。
今年是原主的死劫,也是嚴承銳的。
這對被當今皇帝以天作之合爲名賜婚的未婚夫妻即便沒有真的結合在一起,但也應下了夫妻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的美好說法。
陸拾遺和嚴承銳皆亡故在大楚歷恆光四十二年的深秋。
嚴承銳戰死沙場的消息剛傳到京城,陸拾遺也就緊跟着撒手人寰。
如今在定遠侯府過得如魚得水的陸拾遺自然不會像原主一樣抑鬱早亡,但是嚴承銳就不一定了。
據原主的記憶所顯示,嚴承銳的死訊是齊元河那個小人親自告訴她的。
當時對願意爲了她這個與人私奔的前未婚妻出頭的平戎將軍充滿感激之情的原主壓根就不相信齊元河口裡所說的話——在她看來,嚴承銳和他的父祖一樣優秀,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死在了戰場上。
早已經把原主視爲禁臠又被嚴承銳狠狠教訓一通的齊元河見不得原主這——令人作嘔的存心想給他戴綠帽子的——噁心姿態,特地讓識字的下人拿了邸抄過來,親口讀給原主聽,原主才一口鮮血噴出,帶着滿心的不甘和悔恨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也許是對那份邸抄刻骨銘心的緣故,現在的陸拾遺只要仔細一回想,就能夠想起那上面的內容來。如果邊關的戰事走向並沒有因爲她這隻蝴蝶翅膀的扇動而出現什麼變化的話,那麼……嚴承銳很可能如同原本那一世的他一樣,也栽在同一個坑裡!
這樣一想,陸拾遺頓時有些坐不住了。
她既然繼承了原主的所有記憶,自然知曉對方有多麼的希望能夠改變曾經的悲慘命運,幸福快樂的與嚴承銳白頭偕老。
就算罔顧原主內心深處這個羞愧的連提都沒臉提的微弱渴望,哪怕是看在她辛辛苦苦生下來的一雙兒女臉上,她也不能眼睜睜的就這麼看着對方死啊!
她的兒子還需要親生父親的扶持和榜樣才能夠長成一個優秀的小夥子;她的女兒也需要一個活着的國公父親在她出嫁後爲她撐腰給她體面和自信;她自己也不樂意年紀輕輕的就做了寡婦平白被外面的人同情和憐憫;她更不樂意馬上就要到手的國公爵位因爲嚴承銳的犧牲枉死而落空!
陸拾遺是打算在這個世界活一輩子的,既然這樣,除了皇帝的妃子以外,還有什麼身份比國公府第的一品誥命更能夠讓她在這個世界活得快活恣意呢?
心裡有了計較的陸拾遺決定這回無論如何她都要出手一次,助嚴承銳逃過死劫了。
“拾娘,你在發什麼呆?你父親在問你話呢。”在陸拾遺走神的時候,蘇氏伸手輕輕推了她一下。
“抱歉父親,我剛纔走神了,”陸拾遺如夢初醒的對公公嚴峪鋒歉意一笑,“您剛纔和我說了什麼,能再說一遍嗎?”
“我說這段時間你和你母親都有事情要忙,如果放心的話,就把鈞哥兒和珠姐兒交給我和母親帶幾天吧,這樣你們婆媳倆個也能鬆緩鬆緩。”嚴峪鋒好脾氣的又重複一遍。
馮老太君對此也很是贊同,“倆孩子也能先抱到我院裡去住,你別瞧着他們調皮搗蛋,比一般孩子難帶,實際上卻很懂事,只要你耐心的和他們講道理,他們都能夠聽進去,因此,你就放心的把兩個孩子交給我們吧,我們保證一定會幫你帶好的。”
既然已經決定等到邊關的消息傳來就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的陸拾遺在聽了兩人的話後,還真有點瞌睡來了就遇到枕頭的感慨。
“老太君,您和父親願意爲我減輕負擔,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不放心呢,既然這樣,撿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就把他們的東西收拾好送過——”陸拾遺的話還沒有說完,外面就有丫鬟過來通知說宮裡來人了,宣定遠侯即刻進宮,爲了不耽誤時間,他們甚至還擡來了一架皇上出行時乘坐的御輦。
定遠侯府的主子們政治敏感度都很高,皇帝這破天荒的舉動讓除陸拾遺以外的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嚴峪鋒強自鎮定的用寬慰的眼神掃過家中的幾位女眷,“不要胡思亂想,一切等我回來後再做結論。”他言簡意賅的說,頭一次在妻子蘇氏面前示了弱,主動伸出手讓她攙扶自己回院子裡換衣服。
一直就等着另一隻靴子落地的陸拾遺帶着一種總算塵埃落定的複雜心情,站起身恭送公婆。
蘇氏擔心自己婆婆,臨走前特意叮囑兒媳一句,讓她照顧好馮老太君,陸拾遺自然滿口答應。
等到定遠侯夫婦離開後,陸拾遺回頭才發現馮老太君就像是受到了什麼無法承受的巨大刺激一般,面色灰敗,整個人都癱軟了似的坐在紅木五福捧壽太師椅裡。
“老太君!您這是怎麼了?!”心口陡然一跳的陸拾遺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前去。
短短片刻就彷彿蒼老了十幾歲不止的馮老太君用力閉了閉眼睛,“當初你□□父奉旨在戰場上誅剿反王犧牲的時候……先皇也是……也是用這樣的方式把你祖父叫進宮的……乘坐御輦對別的勳貴世家而言是榮譽也是驕傲,可是對我們定遠侯府來說……卻是噩夢!逃不了、避不開,也躲不掉的噩夢!”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老淚縱橫的馮老太君伸手用力攥住了陸拾遺的胳膊,“拾娘!是我們定遠侯府對不起你!可你還有兩個孩子要顧!無論如何!你都要挺住!”馮老太君的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似的,一字一血,聽得明明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陸拾遺也感同身受的落下了兩滴眼淚。
“老太君!”陸拾遺微微蹲·下·身,將另一隻手覆在馮老太君死死攥着她胳膊的那隻手的手背上,眼神堅定,語氣鄭重的與後者對望道:“早在還沒有嫁進咱們侯府之前,我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不論相公他是活着也好,怎麼着了也罷……不論我是有孩子也好,沒孩子也罷,我都會守在咱們侯府哪裡也不去!我敬相公是個英雄,我以他爲傲!”
馮老太君看着眼神堅定的孫媳婦,淚水又一次從眼眶裡涌了出來。
只不過這一回不再是絕望還是感動,而是無以爲報的深深感動。
“外面的人總是嘲笑我們定遠侯府娶妻艱難,波折不斷。他們卻不知我們這是精益求精,非最好的不要!”馮老太君滿眼慈愛的看着面前眼神堅定、神色鄭重,渾身彷彿在散發着光芒一樣的孫媳婦,聲音哽咽而充滿驕傲地說:“拾娘,不止你以銳哥兒爲傲,祖母,也以你爲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