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
雖然我一出孃胎就被自己的親生母親送了人。
不過她那也是逼不得已,因爲我如果強行留在出生地的話,那麼很可能小命不保。
我被我的舅父和舅母,如同對待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精心撫養長大。
由於他們太過偏向我的緣故,我的兩位表兄和一位表妹都對我有着極大的意見。
當然,那個時候的我還把他們當做自己的親生兄妹一樣看待,對自己的真實身世一無所知。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生母在懷着我的時候太過擔驚受怕的緣故,我很小的時候就得了一種十分奇怪的病症。
沒有任何徵兆的就會突然昏迷過去,然後再沒有任何緣由的突然清醒過來。
我的舅父舅母受我生母所託,對我的照顧一直盡職盡責。
在遠離京城的偏僻寧州,他們盡他們所能的把最好的一切給我,很努力的一點點把我拉拔長大。
面對我這完全道不清來由的古怪病症,他們可謂是焦頭爛額。
一直都想方設法地到處爲我尋訪各種各樣的名醫。
爲了我,他們真的已經做到了極致。
隨着我年歲的增長,這怪病也就發作得越發頻繁,以前昏迷個兩天就能夠甦醒過來的我,開始了讓舅父舅母爲之肝膽俱裂的漫長昏睡。
隨着我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我本來就憂心忡忡的舅父舅母更是如同無頭蒼蠅一樣,到處給我找着各種各樣的古怪偏方和稀奇古怪的治療方式。
他們努力了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對於我越來越讓他們心急如焚的情況卻都只是徒勞。
在我又一次陷入昏睡後,他們終於從一位瘋瘋癲癲的道士那裡,找到了一個沖喜的辦法。
正是這個方法,讓我幸運的得到了我夢寐以求的珍寶。
也就是我的妻子,我的拾娘。
自從拾娘嫁到我家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曾經那種離奇昏睡的症狀。
雖然我對那個瘋癲道士的能耐很不以爲然,但是在這方面我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兩把刷子。
因爲我的拾娘,確實如同他所說的一樣,是我命中註定的伴侶。
她與我是那般的契合,我們甚至都不需要過多言語,只消一個眼神,就能夠把彼此的心思全部猜透。
這種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感覺簡直讓我迷醉。
隨着時間的涓滴流逝,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她,特別是在我的身世暴露以後,她還義無反顧的跟着我上京生死與共時,我的整顆心乃至於靈魂都在爲她而顫動。
因爲身體的緣故,我早就養出了一副冷心冷肺的脾性。
除了對舅父一家還有那麼幾分真心以外,其他的一切,都不曾真切地放入到我的心中去。
沒事有事就會昏睡不醒的我雖然表面上總是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架勢,可是在心裡,我卻已經有了些許極爲陰暗的思想……
既然註定要死,那麼又何必苦苦掙扎,還要連累自己的親人跟着自己一起備受折磨?
與其過多強求,還不如就這麼一睡不醒的一了百了。
這樣破罐子破摔的情緒一直都纏繞在我的心裡,久久縈繞不去。
直到拾娘進門。
直到我見到了那個上天爲我量身定做的女子。
我才發現我曾經的想法是多麼的可笑和荒唐。
就是爲了她,就是爲了等到她,我也不應該自暴自棄啊!
自從擁有了拾娘以後,我感覺那些一直糾纏着我的負面情緒,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我開始對這個世界不再像從前一樣抱有着極大的反感和惡意。
我開始喜歡這個世界,開始和我的拾娘一起享受這個世界的美好。
哪怕我那位傳說中的父皇並不願意讓我認祖歸宗,甚至直接把我投入天牢,我也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因爲我的愛人,我的家人他們都陪伴在我的身邊,他們都深深的愛着我,就如我也深深地愛着他們一樣。
這樣的濃厚感情一點點的撫平了我心裡的傷口,也讓我總是覺得患得患失的靈魂感受到了安寧的滋味。
我很快活。
我很感激我現在擁有的一切。
特別是在我知道我的拾娘懷了我的孩子以後,我更是覺得整個人都要歡喜的跳起來。
可是在那幾乎讓我沒頂的狂喜中,更讓我感到迷茫驚慌的是一種壓根就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恐懼心態。
在確定拾娘懷孕的那一天,我開始做夢。
我的每一個夢栩栩如生的彷彿曾經真的發生過一樣。
那些夢一點都不美好,讓我十分的難受。
特別是其中的某一些更是讓我對我妻子拾娘肚子裡的孩子生出了幾分怨憎之意。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隨着拾娘懷孕時間的延長,我的心也彷彿跟着越來越扭曲、越來越古怪。
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可怕的怪物。
可是我不敢說出來。
因爲我怕嚇到我正在懷孕的妻子和爲我們的前途憂心忡忡的舅父舅母。
我終於見到了那個讓我剛從孃胎裡出來就不得不被舅母裹在肚皮上倉皇逃命的女人。
她的臉雖然因爲救駕的緣故有所毀損,但是她的精氣神卻是別的女子萬難企及的。
她的到來,將又一樁隱秘大白於天下。
也是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了我妻子的真實身世。
原來我們竟是如此這般的緣分,彷彿真的如那瘋瘋癲癲的老道士所說的一樣,那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我爲這個答案在感到欣喜莫名的同時,也擔憂我的舅父舅母會因爲拾孃的出身而對她生出幾分不好的想法來。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兩人的母親,因爲一個男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對手和敵人。
好在,拾娘肚裡的孩子緩衝了一切的矛盾。
因爲把拾娘肚子裡的孩子看得極爲重要的緣故,我的舅父舅母雖然對拾孃的真實身世有所芥蒂,但是,他們到底爲了我,爲了我們的孩子選擇了包容和忍耐。
我很爲自己擁有這樣一對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長輩感到自豪。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昨天晚上我們還在憂慮着拾娘肚子裡的孩子很可能會生在天牢裡,第二天早上,我們就被全部帶到了紫禁城裡的關雎宮,親眼見證了一場讓人悲痛欲絕的殺戮。
在這一場殺戮中,我失去了自己頭一回見的親生母親,也失去了所有心思都放在他愛人身上的父親,更失去了精心撫育我長大的舅父和舅母。
我心如刀絞,可是我知道,作爲這個家裡的頂樑柱,作爲這個國家的頂樑柱,我應該堅強起來。
因爲還有太多太多的人,必須要靠着我才能夠活下去。
因爲還有太多太多的責任,等着我這個臨危受命的新皇去揹負。
說來也怪,我明明是破天荒頭一回做皇帝,可是我卻好像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千百年一樣,熟稔的不行。
我很快就掌握了這塊被我那不負責任的父皇和他的愛妃折騰的滿目蒼夷的江山。
我一點點的把它扶到正常的軌道上來,我一點點的在它的身上施展着我的雄心和抱負。
我享受着這一切。
直到我的妻子以一種極其含糊的姿態,要我退位時,我才如同從夢中驚醒過來一樣的發現,自己的身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已經變得虛弱不堪,我的妻子,我才母儀天下沒多久的妻子也儼然是一副筋疲力盡隨時都可能倒下的模樣。
對此悚然一驚的我,在最初的驚訝和無所適從後,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了妻子這堪稱非分的要求。
我是一個把家人看得極爲重要的人,雖然我並不知道我的妻子爲什麼要這樣做,但是我相信她絕對有着她的理由。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爲了能夠消弭文武百官們的抗議聲,我在老丞相的建議下,找到了那位被人傳說的神乎其神的須彌觀觀主。
等到了那裡,我才驚訝的發現,對方居然就是那個曾經爲我和拾娘批命的瘋癲老道士。
老道士對於我們的到來似乎早有預料,在講了一大堆神乎其神的道經後,他主動用他的影響力,假借大豐歷任先帝之手,成功的讓我把皇位禪讓給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榮升爲太上皇以後,我發現自己虛弱不堪的身體又重新變得充滿活力起來,不僅如此,就連我的妻子拾娘,她的臉色也明顯比前段時間好上了許多許多。
這樣古怪的情形,我沒有辦法不慎重以待。
不過也不知道是基於一種怎麼樣的心理,我並沒有去請教我明顯對此心中有數的妻子,而是找到了那位神神叨叨的須彌觀老觀主——元觀主。
元觀主是一個非常坦誠的人。
我一問,他就把我的妻子執意要讓我退位的真相告訴了我。
他告訴我,我雖然有帝王運,卻無帝王命,在龍椅上坐的時間越久,就越容易短命。
他還用疑惑的語氣問我,我之所以會堅持退位,主動把帝位禪讓給自己的兒子,是不是背後有高人指點。還問如果他有那個榮幸的話,能不能與高人好好的切磋一下。
面對他殷切不已的目光,我卻無語凝噎。
因爲我根本就沒辦法告訴他,我之所以會義無反顧的堅決退位,不是來自於所謂的高人指點,而是因爲我妻子的強烈要求。
從元觀主那裡回來後,我心裡的疑惑雖然有一部分得到了解答,但是更多的疑惑也一點點的在我心裡滋生開來。
我想弄明白我的妻子到底是怎麼知道我的命格的,要知道,她看上去根本就一點都不像是老丞相和元觀主口裡所說的那種有着神奇術法的能人異士。
作爲她的枕邊人,我很清楚,她和我一樣,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普通人。
這樣的疑問一點點的在我心裡生根發芽,讓我總是控制不住的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我的妻子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她很快就覺察到了我的不對勁。
再次把我堵在了御書房裡,揪着我的耳朵,問我到底有什麼隱瞞着她,怎麼用那樣稀奇古怪的眼神盯着她不放。
看着一臉氣鼓鼓的她,我心裡的那點彷徨和隱憂莫名的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我把她抱在懷裡的小太子塞給依然忠心耿耿在爲着大豐皇室效勞的大內總管吳德英,讓他把小傢伙都抱到外面去以後,才拉着妻子一起進入了御書房裡我也是誤打誤撞才發現的一間密室裡。
在那裡,我把心裡的疑惑竹筒倒豆子一樣的倒了個精光。
我向她尋求答案。
我也相信只要我問,她絕不可能會隱瞞我。
我有這個自信。
面對我好奇滿滿的眼神,她長嘆了一口氣,說了一句讓我有如二丈的和尚摸不着頭腦的話。
“你的好奇心這麼旺盛,怎麼記憶力偏生又差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我眼神格外迷茫的望着她,傻乎乎的問她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又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然後給我講了一個對我而言簡直猶如天書一樣的故事。
這個故事讓我在驚訝的同時,也忍不住寒毛直豎。
原來,當初在天牢裡,我所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夢境根本就不是虛假的,而是確確實實在別的世界曾經發生過的。
我的拾娘確實不止一次的爲我犧牲了自己!
我的拾娘也確實不止一次的扔下我,先一步離我而去!
自從拾娘平安分娩下太子以後,就被我乖乖鎖在了內心深處的那頭大怪獸又重新變得歇斯底里起來!
我幾乎控制不住它!
我勉強對着用充滿擔憂地眼神看着我的拾娘露出一個難看至極的微笑,我問她,如果,我是如果,如果我們又遇到了可怕的危險,她還會不會如同以前那樣,不管不顧的爲了救我而拋下我離去?
面對我的疑問,拾娘臉上分明閃過了一絲爲難的神色。
從她這一表情我就知道,她還是會這樣做的,如果我們再遇到危險的話,她還是會這樣做的。
也是這一番談話,讓我想到了在關雎宮裡曾經被我忽略的那一幕。
當時先帝被我的母妃用一個巨大的花瓶開了瓢,滿心憤慨的他抽出原本用來恐嚇厲皇貴妃的長劍對着關雎宮正殿的人又砍又殺,那個時候的我因爲要護着懷孕的拾娘,所以哪怕心急如焚,也沒有主動湊上去與先帝搏鬥!
現在想來,我哪裡是沒有主動湊上去搏鬥,分明就是拾娘刻意用了巧手,把她全身的重量都掛在我身上拖住了我!還是以一個雙雙站在角落口的姿態!
那時候的我因爲心亂如麻的關係,並沒有覺得站位有什麼問題,如今想來……
如果我那位好父皇想要對我不利的話,我完全可能被拾娘以血肉之軀給撞進角落裡去被她護個牢牢實實!
在回想到那一幕的時候,我的大腦不知道爲什麼抽痛的厲害,與此同時,還有另外一個截然相反的畫面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那是一個看着十分雅緻精美的小花園裡!
一個神情瘋瘋癲癲的男子正點燃了什麼朝着另外一男一女丟了過來。
那女的身懷有孕,那男的穿着一身繡龍的袍服,我幾乎沒怎麼思考的,就把那一男一女認作了我和拾娘!
我幾乎是驚恐萬狀的看着那一世的拾娘以一種義無反顧的姿態,用她的血肉之軀把我牢牢的護在了身下!
護得緊緊的!
緊緊的!
接下來的那一幕幕,更是讓我不敢去想,不敢去看。
我用力抱着頭,呼呼呼呼地喘着粗氣。
很快就整個人都變得汗流浹背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從那種彷彿地獄一樣的絕境中掙扎着清醒了過來。
我雙眼血紅的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滿臉焦急地跪坐在我面前,不停呼喚着我名字的拾娘,說不清心裡到底是怎樣一個酸澀難過滋味的我,默默地伸手把她抱進我的懷裡,以一種失而復得般的姿態,定定地望着她道:“這樣一輩子一輩子的被我忘記,這樣一輩子一輩子的小心翼翼的保護着我,拾娘,你一定很辛苦吧?”
我的問話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她就這麼傻乎乎地看了我半晌,然後才用充滿着不確定的聲音問我是不是記起了什麼。
雖然並沒有恢復所有的記憶,但是某些刻骨銘心的片段已經在我的腦海深處一幀又一幀的浮現而出,讓我幾乎爲片段裡的那一幕幕肝腸寸斷。
我默默地看着她充滿着焦急和期盼的眼神,強忍着滿心的難過和不捨,語氣要多鄭重就有多鄭重的和她說了一句只有我們才能夠聽得懂的話。
我說:“這輩子的我們,也一定要做好多好多的善事才行!”
隨着我這句話,話音的落下,我清楚的在拾孃的臉上看到了喜悅的色彩。
這種喜悅,讓我的心也忍不住變得暖洋洋起來。
她眼神格外溫柔地看着我對我說道:“夫君,這就是我一輩子一輩子被你忘記,一輩子一輩子小心翼翼保護你,還不覺得辛苦的原因!因爲我相信,終有一日,你會和我一樣,記起我們曾經發生的一切,就如同現在這樣,與我相攜相伴到永恆。”
自從偶然恢復了些零散記憶以後,我除了越來越在乎我的寶貝拾娘以外,已經不再像剛登基時那樣一門心思的指望着要做過好皇帝了。相反,比起那些身外之物,我更多的是在考慮着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夠爲我的拾娘積攢更多的靈魂本源,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夠積攢更多的功德。
畢竟,如果不是我這個拖後腿的累贅一直在耽誤着她的話,她根本就不需要像現在這樣‘精打細算’。
雖然拾娘沒有和我詳細解說靈魂本源和功德對她的重要性,但是單看她每轉世一次,都會想方設法的努力收集就知道這東西對她而言,完全可以說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只要想到這樣寶貴的東西,她都拿來換我的命,我心裡就說不出的懊惱和難過。
我懊惱的是自己不知道還要拖累她到合適,難過的是明明我纔是男人,爲什麼不但不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還要反過來被她保護?
越想就越覺得心裡不是滋味的我在接下來的人生中可以說是費盡心血的和她一起做好事,積攢功德。
因爲我們無時不刻都在爲百姓着想的緣故,我和拾娘在民間的威望是愈來愈高,等到後來,我們準備讓太子親政的時候,已經很久沒有出現的靜坐示威再一次出現在了午門!
這一次加入的居然還有太學的學生!
他們有志一同的堅持讓我繼續攝政下去,可是自覺虧欠妻子太多的我卻已經沒辦法在安安穩穩的手握着這份無上的權柄不放了。
我要帶着我的拾娘去到處走走看看,以彌補她每世尋找我又被我忘掉的苦楚。
我也相信,經過我們聯手教導出來的太子絕對會成爲一位備受大家愛戴的有道明君,絕對不會讓大豐朝的百姓失望。
我帶着我的拾娘偷偷出了宮。
我們重新回到了民間,感受着已經暌違已久的民間煙火氣息。
當然,已經有了前世些許零散記憶的我,再不會犯相同的錯誤。
在悄悄離宮以前,我特意找到了太醫院的院正,讓他如同上輩子一樣給我配了一副將一切可能都扼殺於萌芽之中的絕育藥。
在我的心裡,再多的、再優秀的孩子,都抵不過一個拾娘,都抵不過我的心頭寶。
這輩子的我們,依然會如同上一世一樣,安安穩穩又幸福甜蜜的過一輩子。
我也希望,下輩子的我們,也依然能夠如同這兩世一樣,手牽着手,快快活活、親親熱熱的在漫長又艱辛的人生路上,一起走到白頭!
一起走到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