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馮老太君婆媳曾經就子嗣的事向佛祖許過願的緣故,在與陸府冰釋前嫌,陸拾遺又坐穩了胎後,兩人特地帶着足足三個月沒有出門的陸拾遺去京郊的明通寺還願。
當初帶了好幾大車回門禮去孃家的時候還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等到檢查出喜脈坐穩胎再出門,外面已經冷得穿對襟夾襖都覺得哆嗦的地步了。
對陸拾遺的身體十分關心的馮老太君見她冷得臉上都有些發青,趕忙讓丫鬟找了件看着就很暖和的火狐皮坎肩出來,“這還是銳哥兒去年冬天給我獵回來的皮子,我瞧着太豔,就沒上過身,現在仔細想來,說不定這就是你們的緣分,註定了這坎肩就是你的。”滿意地看着孫媳婦把坎肩穿好的馮老太君讓她在自己面前走了兩步,又說:“雖然眼下還不到裹大毛斗篷的時候,可你也不能強撐着就這麼跑到外面去受凍,也不怕把肚子裡的娃娃凍出個好歹來。”
陸拾遺眉眼彎彎地蹭在馮老太君身上撒嬌,說:“我早就知道老太君這裡肯定有好寶貝,所以纔會故意穿成剛纔那副模樣惹您心疼的呀。”她俏皮地眨眼,“現在可不就偏得了老太君您的好東西嘛。”
“你這話說的也不怕臉紅,老婆子我這的東西哪樣不是你跟銳哥兒的?至於你用這樣的蹩腳手段來惦記?”馮老太君最喜歡的就是陸拾遺這副不與她見外的活潑樣,伸手親暱地戳了下陸拾遺額頭,問她:“這明通寺你未出閣前,有沒有跟着親家他們去過?”
“自然是跟着母親他們去過一兩回的,”陸拾遺抿嘴笑了下,“不過您也知道我的脾性,曉得我愛熱鬧不喜清淨,因此倒是不怎麼常去。”
“像我們這樣的人家還是要多多去佛前拜拜纔好,這樣對心裡也算是一個寄託。”馮老太君用過來人的語氣勸陸拾遺信佛,畢竟對她們這樣的將門婦而言幾乎可以說是隨時都處於一種憂懼驚忐忑的狀態,信佛能夠很好的穩定情緒,不至於因爲戰場上的一點小波冬就驚恐萬分。
“母親,拾娘年紀還小呢,這話您還是等再過個幾年再和她說道吧。現在的年輕人都跳脫得緊兒,哪裡定得下心來專研佛法?”安排好一干瑣碎事宜的蘇氏笑吟吟地走進來通知兩人可以出發了。
——因爲陸拾遺懷孕的緣故,蘇氏又重新接過了才撂開手沒多久的管家權,畢竟現在再沒有什麼比兒媳婦肚子裡的孩子更爲重要。
由於現在氣溫驟降的緣故,馬車裡特意備了炭盆和手爐,陸拾遺把手捂上去,沒過多久就覺得凍得都有些伸抻困難的十指重新恢復了靈活。
馮老太君被陸拾遺臉上那‘終於活過來’的誇讚表情逗笑,忍俊不禁地拿手指虛點了她——因爲手上還有些冰涼的緣故,馮老太君怕凍着陸拾遺,所以纔沒有像在家裡一樣的拿手指直接戳她的額頭——好一會兒,這纔在蘇氏的提議下,熱熱鬧鬧的玩起了牌。
陸拾遺她們乘坐的這輛馬車很寬敞,在她們打牌的時候,陸拾遺就半偎在又厚又軟的毛毯裡,裹着暖烘烘的手爐,時不時掀開車簾子的一角去看外面的街景。
——這時候太陽也纔剛懶洋洋的爬上半空沒多久,筆直通往京城西城門口的大道兩側到處都是或走動或提着貨物叫賣的行人。
天上那沒什麼熱度的陽光照射在陸拾遺掀簾子的那幾根手指上,越發顯得她指尖纖纖猶如青蔥一樣動人。
定遠侯府的人去京郊還願禮佛,自然不會有不長眼睛的人偷看內眷,因此,即便陸拾遺的眼睛只差沒長在外面的熱鬧街景上面了,馮老太君婆媳也沒想着要把她拉回來或者說她這樣失禮什麼的。即便是在不經意間掃到她歪趔在車窗前的側影也不過是寵溺一笑,親暱地嗔上一句:“還是個孩子呢。”
出了西城門就上了官道,馬車大概行駛了將近一兩個時辰纔在一條看着就讓人有些望而生畏的石梯前停了下來。在石梯兩側則蹲着十數個等着客人上門的轎伕。由於能夠到明通寺來上香的人都非富即貴,若非客人們主動招呼,否則他們是不敢擅自上前攬客的——免得惹到不能惹的人,平白惹出不必要的風波。
早已經做了充分準備的馮老太君等人自然不需要乘坐那些轎伕們準備的轎子,哪怕他們把轎子打理的乾淨整潔甚至還用香薰過也一樣。
她們直接換乘了自己從侯府裡帶出來的轎子,晃晃悠悠的就上了山。
到了山頂,她們受到了明通寺主持的熱烈歡迎,陸拾遺跟着太婆婆、婆婆拜了菩薩還了願又添了香油錢後,就去了特意給女眷闢出來的廂房歇腳——馮老太君婆媳則留下來繼續與明通寺主持討論佛法——不想在去往後廂的路上,她居然見到了一位故人。
鬍子拉雜,神色間憔悴不堪的遠房表哥齊元河正用一種堪稱控訴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緊盯着她不放。
陸拾遺掃了眼身側,發現除了不遠處有兩三個四五歲的小沙彌在玩耍外,都是自己從孃家帶來的陪嫁丫鬟和在侯府新收攏到門下的心腹,因此也就不再想着用躲閃的方式避過這注定的一會。
陸拾遺擺了擺手,讓圍在身邊的人都盡數退到一旁去。
對她忠心耿耿的丫鬟們有些不情願,但到底拗不過她,只能一步三回頭的磨蹭着把說話的空間讓給了兩人。
陸拾遺的舉動讓齊元河眼底閃過意外,還以爲對方根本就不可能與他單獨相處的他沉默片刻,才吶吶把自己心裡的控訴和不甘低喊出來:“表妹爲什麼要食言而肥?我們不是早已經說好了要一起離開嗎?”
“這事確實是我對你不住,出爾反爾。”陸拾遺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不過你也別怪我,畢竟人活在這個世上,除了男女之情以外,還有家族責任和父母親情需要顧及。”
“可你以前不是那麼說的!”齊元河失魂落魄的看着陸拾遺,臉上滿滿的都是難過和傷心之色。
那是因爲以前的我腦子被門擠了。
陸拾遺在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抹哀婉的苦笑出來,“表哥,對此我真的很抱歉,但是……眼下事已成定局,你我註定有緣無分……你就把我忘了吧。”
“忘了?我怎麼可能忘得了?!”齊元河的眼淚是說來就來!他用力撕扯着自己破破爛爛的衣襟,“表妹,我知道你心裡還是有我的!只要你願意,我現在就可以帶你走!”
“帶我走?表哥你瘋了嗎?”陸拾遺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我現在已經嫁人了,還懷了別人的孩子!你忘了嗎?”
“我沒忘!我當然沒忘!可是表妹,你是我的心肝肉啊!”齊元河滿眼深情地注視着陸拾遺嬌美的容顏,痛不欲生道:“比起失去你,其他的任何……任何折辱我都能夠忍受,也甘願忍受!”
“表哥……”陸拾遺彷彿被他打動了似的向前走了一步。
以爲陸拾遺真的改變主意決定跟他一起走的齊元河眼前一亮,趕忙趁熱打鐵地又補充了句,“拾娘妹妹,你無需爲肚子裡的孽種感到羞愧,等到我們逃脫了定遠侯府的追捕,我就會第一時間替你找一個好大夫把這個孽胎打了,到時候……你想要多少孩子,表哥都可以給——哎呦!”
毫無防備讓陸拾遺狠踹了一記鼠蹊部的齊元河慘叫一聲,如同一隻煮熟了的蝦子一樣在地上彎成了一團。
“表妹,你……你爲什麼要這樣做……”痛得不住夾腿倒吸涼氣的齊元河將眼底的恨色深深隱藏,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繼續舔着臉強裝出一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扒拉着陸拾遺不放。要知道已經被驅逐出陸府的他如今能夠依靠的也只有這個喜怒不定的時常把他折磨得團團轉的賤女人了。“你……難道……我說錯什麼惹你生氣了嗎?”
沒想到對方能厚顏無恥到這地步的陸拾遺懶得在與他虛與委蛇,直接目視着他道:“表哥,看在我們一起長大的份上,你和我說一句真心話!如果我真的不管不顧的跟着你私奔了,你會瞧得起我嗎?你會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娶我爲妻嗎?”
“我當然敢!”神色間又重新有希望之色浮現的齊元河不假思索地答:“我對錶妹的一片誠摯之心天地可表,倘若表妹不信,我現在就可以當着滿天神佛的面起誓!”
“都到了這個時候,表哥你居然還想要糊弄我?”陸拾遺嘴角勾起一個嘲弄的弧度,“還是說在表哥的心裡,我還真是一個連‘聘則爲妻奔爲妾’都不懂的傻子不成?”
“表妹,什麼聘則爲妻奔爲妾?那都是假道學故意胡謅出來嚇唬人的!只要我們是兩情相悅,我又怎麼會捨得讓表妹你做我的妾室呢?”齊元河苦口婆心地勸陸拾遺,“你能夠出來一趟不容易,表妹,我好不容易纔等到你,你就別在跟我賭氣了,趕緊跟我走吧!我知道這山後面有一條羊腸小道直通順南府,只要出了順南,我們就真的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什麼都不需要怕了!”齊元河嘴巴上把話說得格外好聽,心裡卻在不停的賭咒發誓等到陸拾遺真正落入他手裡後,一定要她真切體會一把什麼叫生不如死!
“表哥的如意算盤打得很不錯,只可惜,我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任由你隨意糊弄的傻姑娘了。”陸拾遺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偷偷摸到齊元河身後的丫鬟阿阮微微一擡下巴,阿阮手裡高高舉起的——不知道從哪裡抱來的杌子——就重重砸在了齊元河的後腦勺上。
齊元河做夢都沒想到陸拾遺會如此不顧念舊情的對他痛下殺手,一時間憑藉着一股子心氣頑強的在原地怒視了陸拾遺一陣後,才百般不甘的一頭栽在地上。
用杌子狠敲了齊元河一下卻沒能把他敲倒的阿阮以爲自己力道不夠,又壯着膽子想要再來一下的時候就瞧見齊元河‘砰咚’一聲倒在她面前,頓時鬆了一大口長氣。
“總算是倒了。”
她一面自言自語着提起裙襬一腳跨過地上那髒兮兮的一坨,一面急忙忙地過來扶自家從小服侍到大的小姐,生怕前者因爲齊元河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受到什麼驚嚇,傷到了肚子裡金尊玉貴的小世子。
陸拾遺拍了拍她挽住自己胳膊的手背以作嘉許,然後壓低聲音道:“你爹這回也跟着我們過來一起上香了吧?”見阿阮點頭,她又開口囑咐說,“趕緊讓他帶幾個信得過的人來一趟,把齊元河從他剛纔嘴裡說的那條羊腸小道給搬下去找機會交給我大哥,順便讓你爹代我問一句他怎麼就差勁的連個人都處理不了。”
阿阮小雞啄米一般地點點頭,急忙忙的爲自家小姐去辦事了。
而其他被驅散一旁的丫鬟們則是又羨又妒的看了眼在世子夫人面前出了個老大風頭的阿阮背影半晌,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的湊將過來服侍一副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的陸拾遺。
這一踹一砸彷彿把原主殘留在心裡的那點憋悶鬱氣一掃而光的陸拾遺懶得去搭理丫鬟們之間的眉眼官司,心情大好的她娉娉婷婷地擡腳從齊元河身上重重踩過,從從容容的往後廂所在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