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碧心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恍若湖水的錦緞在她眼前晃悠,她咪了眯眼睛,細細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她的手微微的磨蹭着身下的綢緞,細膩而冰涼的感覺劃過手心,讓人使不上力來。
擡起手來,身上便是一身輕薄的裡衣,織法繁複而精緻,在不經意處,一條條藍色的鑲邊鑲嵌在衣袖之上,淺淡的藍色若不細看也無法察覺,而鑲邊的雲紋在朦朧的光芒的照耀下,就彷彿流動的行雲,隨意而恬淡,看似不經意,卻透着大巧若拙的精巧。
這等手藝堪比京中最巧手的繡娘,此刻僅僅用在了一件裡衣之上。
她宛如春蔥的手撫摸着窗邊的輕紗時,被牀腳的夜明珠映照的仿如白玉。綠色的輕紗在她手中流瀉,飄若流雲,浮若翠萍。
這是最上等的碧霞錦,宣碧心的母親有幸得到了那麼一小尺,珍之重之,最後給她做了一個錦囊,此次進宮她便隨身帶着,以作念想,沒想到此處居然把它用來做牀簾。
單是眼前所見,便可知這府邸的豪奢,縱然她在宮中居於偏僻的宮室,可最起碼的見識還是有的,此處的豪華,遠勝於宮廷。不知此地到底是何處……
自她起身時,便有侍女聽到了動靜,上前拂過窗紗,扶着她做起,她定眼看去,眼前的侍女一身粉色紗衣,俏麗而可喜,見她的視線轉了過來,便大方的行了一禮,“奴婢茱萸,拜見夫人。”
夫人?宣碧心當時便一愣,她在宮中封號爲御女,奴僕稱之爲宣御女,而在家中時,下人們稱之爲小姐,她尚且是少女之身,怎能稱之爲夫人?
她到底在何處,動手的那位公公到底是何人?這是皇帝的意思,還是那位公公自作主張?還有,倚翠在何處!
一想到倚翠,她便心急如焚,但還是勉強的冷靜了下來,看向了眼前之人,“敢問姑娘,爲何稱我爲夫人,此爲何處?我的婢女現在何處?”
她溫潤的聲音仿若三月的湖水,柔柔的蕩進了人的心裡。
侍女默默打量了這位姑娘,心中暗暗的點了點頭,如此秀色,難怪王爺一聲不吭的接到了府中來。
她的聲音活潑而有度,“不敢當夫人問詢,此處是和郡王府,稱您爲夫人是因爲您乃是王爺親封的貴妾,自然是稱夫人,您的婢女此時正在經受王府默默地調教,只待交好了規矩後就能重新回到您身邊當差。”
和郡王府?妾室!宣碧心眼前一道雷霆劈下,她就這麼由一個不受寵的御女變成了郡王府的側妃?到底發生了何事,爲何事情轉變的如此之快。
她直直的坐在牀上,心神放空,不知今夕是何夕。那侍女一直候在一旁,靜靜地等着宣碧心想明白了,原以爲只是一個良家女子,現在看來應該是別有來由,看來今後對這位新側妃該小心些纔是。
宣碧心到底是官家女子,自小便被家中當做了男子教養,很快便回過了神來,細細尋思,便明白了所謂的和郡王是誰,必定是那日與她合奏的少年!
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她們不過是合奏了一曲,她便被送到了他府上來,坊間傳聞這位和郡王謙遜有度,君子如玉,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居然能做出巧取兄妾之事,其品必定不端,其人必定有瑕!
她心中的怒氣一陣一陣的上涌,面上依舊是恬淡溫和的表情。
她本就不願入宮,若非父親以母兄相要挾,她寧可尋一普通人家,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如此幾十年,不談大富大貴,但夫妻一心,豈不樂哉?
她飽受父親後院紛爭之害,自成年起,便發誓願得一心人,絕不爲妾,絕不接受三妻四妾。哪知最後還是走上了這條路,成爲了她最看不起的人。
榮華富貴哪及得上一家和樂,妻妾相爭哪及得上一片真心。自入宮後,她便主動尋了最偏僻的宮室,更謊稱身有惡疾,逃避侍寢,沒想到,清淨的日子沒有過兩天,就被輾轉送出宮。她思及自己的一片真心,又哪裡有什麼真心可言。
這是,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還沒等宣碧心傳喚,那人便直接推開了門,走了進來,一眼便對上了看着這邊的宣碧心。
他身着月白的常服,周身環繞着一股書香之氣。看到這個少年,宣碧心的一顆心徹底的沉了下來,果然啊……
和郡王看向宣碧心的眼神同樣的複雜,他是對這位佳人十分的心動,同樣可惜這位佳人已經成爲皇兄的妾室,但這並不代表他願意接受他皇兄的饋贈!
他想要的東西會自己去拿,這樣的施捨又在看不起誰!
此時,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火焰,撩的他焦躁不安,他不知,他喜愛宣碧心固然是因爲她的相貌才情,更是因爲他潛意識裡把她當做了他皇兄的女人,想要得到宣碧心的快感讓他有種隱秘的痛快……
宣碧心看着和郡王神思不屬的模樣,心徹底的冷了下來,什麼知音相合,什麼默契天成,不過是海上的浮萍,風一吹便沉了下去,這等心意,又有什麼好依靠的!
若是她那一日沒有外出就好了!若是她沒有吹那一曲就好了,若是她沒有鬼使神差的與他合奏就好了!現在一切都晚了!
她只能接受成爲妾室的命運,只能等着他的厭棄,只能在後院之中接受風刀霜劍的摧殘,最後徹底的被遺忘,身如浮萍去,身死無人知!
這一瞬間,宣碧心幾乎想到了接下來幾十年的命運,不得不說,病中的女子思緒當真緲遠,未知的事被她猜想了七七八八,讓她自己更添一份愁緒。
可不得不說,宣碧心的這份玲瓏心思,當真猜中了一些。
和郡王尷尬的上前問候,不過兩句便落荒而逃,他還是有些喜愛這個女子的,但此刻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就先放着吧,他需要好好地思索,好好地思索……
這一件事便如同樹葉落入水中,掀起了細小的漣漪,但很快又迴歸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