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說這一日去完弘福寺之後,陛下特許太子陪着太子妃回孃家,那麼東宮一家人也就早早一塊兒出發了。
微服的。
畢竟是佛道相爭白熱化之前,外人皆知太子和欽天監臺正袁天罡交情不淺,此刻亮出身份去寺廟卻是有些不妥。
於是東宮三人和晉陽、新城兩位公主都是微服出宮的。
晉陽從前還跟着李承乾、李泰等人來過宮外,新城卻沒有這樣的待遇了,出了宮,眼睛都不夠看!
還是武顏笑着說:“新城,外面的景象也不會跑了,待會兒咱們從弘福寺出來,再讓車馬帶你們去別處坊間兜兜。”
新城想要點頭,最後還是說:“嫂嫂,今日咱們還要去誠郡公府呢,還是別了。”
武顏笑笑:“不妨事,都是順路的。”
新城開心之下,更是笑眯了眼睛。
因爲長安城是天子腳下,見過太子殿下的人還不少,所以李治也就沒有騎馬,一同在馬車裡端坐着,頗有些嚴肅的樣子。
新城對這個小哥哥的印象也不深,不敢在他面前頑皮造次。
等到了弘福寺,自然有護衛報上事先擬好的名號——不過是皇族旁支的家眷。招待的大和尚也是和氣,並不因爲來人身份不夠尊貴就有所怠慢。
乃至於等到高陽公主馬車到了的時候,公主的家丁呵斥擋路的進香人家,那招待和尚還忙不迭地爲周圍的人說好話。
武顏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嘆息:難怪言官們要參高陽了,看她行事確實是跋扈。
擺着公主儀仗出門的高陽自然是沒有見到李治一家和兩位妹妹。
佛門清靜之地,無論王孫公子還是販夫走卒,皆是不可驅使車馬入內,所以高陽在婢女的簇擁之下進入弘福寺。只留下身後竊竊私語、紛紛議論。
高陽先去大雄寶殿上過香,又對着接引自己的小沙彌說:“辯機大師可得閒?上回本宮在此間出了小小的意外,多虧辯機大師出手相助,今日特來道謝。”
小沙彌不過七八歲,懂什麼,自然是老老實實地回答:“辯機師叔剛做完早課,小僧這就去喊他過來。”
“不必了,你領我去大師的院子便是。”
說來也是湊巧,小沙彌是方丈的弟子——這才輪到接待公主,爲人又很老實,什麼都但憑公主吩咐,便點頭給高陽引路。
辯機和尚二十出頭,脣紅齒白,一顆光頭絲毫無損他出塵的氣質和俊美的容貌。
高陽覺得自從見到他,心裡就開始鼓譟起來,她悄無聲息地揮退了身邊伺候的人,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看對方打坐,竟是覺得怎麼都看不夠。
等到辯機睜眼,就看到高陽公主一身火紅坐在屋裡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神仿若一汪春/水。
辯機有瞬間的慌亂,又很快調整好神色:“施主若是進香,自當去前殿;若是想要小憩,也另有庭院。何故出現在小僧的屋子裡?”
高陽只是微笑,並不作答。
辯機雙手合十再次開口:“施主身份尊貴,自是有通天坦途,小僧與你並不是志同道合之人。”
高陽反駁:“佛祖既能以身飼虎,大師又怎可對於深陷苦海的我無動於衷?”
“施主既是錦衣玉食、華服車蓋,又何來身在苦海一說?施主能做的事,是天下女子所不能做的,這便是前世種下的善因了。”辯機振振有詞。
高陽還是笑得俏皮:“我這輩子的榮華富貴是我父皇給我的,和我上輩子又有什麼干係呢?上輩子的我說不定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女子巧笑嫣然。
其實辯機也是心如擂鼓。
他在弘福寺的輩分確實高沒錯,可是年紀真的還小。
以前也不是沒有對着他總是偷瞄的女子。但是從來沒有一個,像是高陽公主這般直接、赤/裸/裸地逼近。
自從上次陰差陽錯,辯機對公主出手相助之後,高陽公主彷彿就是認定了他一般,隔三差五來尋他說話。
辯機有些擔心,這樣下去,讓師兄知道怕是不好。
不好什麼?
辯機也說不出來。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高陽公主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尋自己,辯機和尚的心裡確實有一種難言的滋味。
辯機是長安附近平民百姓人家的兒子,這年月很是流行把小兒送到廟宇裡去“鍍金”,因爲辯機聰慧且相貌端正,很是得弘福寺前任主持的喜歡,在商踱之下,辯機的家人舍了這個兒子出家——家裡兒子還有好幾個,不愁沒人傳宗接代;再說了,有個出家爲僧,被主持收爲關門弟子的兒子,說出去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兒。
於是辯機後來便剃度了。
到了弱冠的年紀,自然而然就受戒了。
這一切的發生都是理所當然的,沒有人覺得年紀輕輕、精通佛理的辯機大師如今也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罷了;沒有人會懷疑辯機大師佛心不堅持。
都說“烈女怕郎纏”,其實和尚也怕女兒纏呀。
辯機若是於高陽無意,早就該避開高陽了,而非苦口婆心的勸阻——這一次次的口舌交鋒,難道不是男女之間加深瞭解的最好方式嗎?
……
李治和武顏是光明正大來到弘福寺的,因爲並不需要李治使用法術,所以也就不擔心會被上次的老和尚察覺出來。
給他們引路的也是一個呆頭呆腦的小沙彌,李治等人上過香之後,便四處走走。期間,因爲李治姿容不俗,還引得不少婦人、小娘子偷看。
膽子小的是偷看,膽子大的,就是明目張膽地看,還有邊看邊吃吃笑的。
武顏酸溜溜地說:“招蜂引蝶。”只是動了動嘴皮子,就身旁的李治聽見而已。
儘管是被阿顏取笑,但是李治忽然覺得心情就變得明朗起來,就算是因爲來到佛門之地有幾分不適,都不放在心上了。
因爲不能動用法術,以免驚擾了略有神通的老和尚——畢竟今日人多,逃匿也不方便。
武顏便讓椿兒和小沙彌打聽了寺內各位大師都是否得閒,說是自家少爺少夫人要去拜訪——最好是玄奘法師,如若不便,聽聞辯機大師也精通佛理。
小沙彌最近都見慣這樣的場面了,因爲玄奘潛心修行,並不怎麼接待外客,小沙彌說待他去問問辯機大師早課結束了否。
辯機自然是沒有空——據說在接待貴客。
小沙彌一臉抱歉地回來。
椿兒得了武顏的示意,便說不妨事,只說一行人走走便要離去了。
小沙彌或許是心有愧疚,帶着李治衆人去看了弘福寺不少妙趣的景緻。本已然是逛遍了,欲離去的衆人,卻在藏經閣外遇到一淺灰色布衣的掃地僧。
肉戲!
小沙彌恭恭敬敬地給白眉白鬚的掃地僧行禮。
掃地僧面色紅潤、聲如洪鐘:“老衲算出今日必有貴人到,在此恭候已久了。”
一丈多的距離,愣是讓這掃地僧一步靠近,晉陽和新城都看傻眼了。
李治和武顏對視一眼:就是那一日的老和尚!
掃地僧相邀品茶,太子夫婦深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便從容應下。
那老和尚把笤帚隨意一丟,笤帚便飛出幾丈遠,乖乖靠牆立好了:“幾位施主請。”
……
老和尚的禪室簡陋無比,和整個大氣恢弘的弘福寺完全不是一個風格。
“兩位施主不妨在隔壁稍作歇息,老衲與這二位施主有話要說,還望包涵。”掃地僧說出來的明明是有些失禮的話,但是晉陽和新城從心底裡生不出異議。
兩位公主都沒有跟進裡間去,伺候的椿兒等人也在外頭候着了。武顏欲把小郡主交給椿兒,老和尚卻說:“我觀施主的孩兒頗有天資,可否一同入內?”
武顏看了李治一眼,李治蹙眉點頭。
進了裡間,老和尚打量了武顏和武顏抱着的孩兒,皺着眉頭說:“施主如今萬分兇險,不可行差踏錯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