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荒涼。
那些被琉璃掃落在地上的賬本信函凌亂地攤在地上,不知是哪裡來的風吹開數本賬本,那一頁頁白紙黑字的紙上,還有着他們兩人共同的筆跡……
楚寒從地上撿起其中一本,看着上面那幾行娟秀的字跡,眼底劃過沉重得連自己都意識不到的苦澀。
他閉了閉眼,沉聲道:“來人,請蘭君照顧公主。”
守在門外的暗衛應了命,匆匆向蘭苑掠去。
琉璃一口氣跑到後山那片空地,實在跑不動了,便軟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蓋,把小臉買入膝蓋中,嚶嚶嗚嗚哭了起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嘆息,不等她回頭,冷清已經走到她身旁,一把將她抱起,往山頂掠去。
初秋,山上的風有點大,一股一股吹來,涼絲絲的。冷清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與她並肩坐在一塊突出的大岩石上,看着西邊紅彤彤的落日,兩人什麼都沒說,就這麼靜靜地坐着,遙望遠方。
終於,夕陽掩去,天黑了。
冷清伸出長指拭去她眼角殘餘的淚滴,淡言道:“他有自己的職責,也有不得以的苦衷……”
“你來公主殿的目的是因爲他?”很多事情她不是猜不透,只是不想去猜,“爲什麼要爲他說話?”
“我只是說實話。”他目光落在她臉上,清寒褪去,只餘下一片柔和,“璃兒,我希望你開心。”
她想把頭枕在他肩上,只是可惜他太高,她夠不着。“我好累。”
獨自一人來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身邊的人各懷心思,沒有誰真的可以讓她依靠讓她去信任,就連自己的夫君也是城府深沉到永遠無法讓她看清。她已經在爾虞我詐中活了十幾年,最終死在別人的陰謀下,她真的好想去珍惜,珍惜那來之不易的新生,珍惜那絕無僅有的一片溫情。
不該想的不想,不該做的不做,可以不用腦的地方絕不花半點心思,她只想平靜過一生,做一個愚鈍無知天真的普通人,可是,他不允許,他們不允許,沒有人允許!
冷清伸出長臂把她圈入自己懷中,讓她舒舒服服依靠在他胸膛上。
“人活着就必須要面臨許多困難和疑惑,這是生命的代價,誰都不能逃脫,璃兒,你是個聰明的姑娘,你該懂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他如此,楚寒也如此,就連她也是一樣。
“冷清,你會害我嗎?”雖然靠在他懷裡,她依然問着當初那個問題。
這次,他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不會,這輩子都不會。”
“我是個自私的人。”她苦苦一笑,趴在他腿上,閉上眼,“冷清,我是個生意人,做很多事之前總會先考量這件事的價值。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你,從前告訴你一切關於自己的事,只是想要拿自己的真誠去換你的真心。我知道你們來公主殿都有自己的目的,我也不在乎你們要做什麼,因爲除了楚寒,你們的目標都不是我。”
他的長指落在她髮梢上,勾起她一縷情絲細細把玩。“看來,我們都少看你了。”
“是不是少看又有什麼關係,我不是許世琉璃。”一個人若是永遠要防着別人,這樣的生活,真的很累。“我早晚是要離開公主殿,離開這個皇族的,只是,現在的我沒有走出去的資格。”
他心頭隱隱升起絲絲疼痛,大掌落在她後腦勺上,輕輕摩挲着,“璃兒,如果我能護你周全……”
“你愛我嗎?”
他怔了怔,心頭收緊,“我確定不了。”
“你也是個活得小心翼翼的人,所以,別輕易給別人承諾,承諾一旦給了,就會牽絆一生。”她伸出指尖把玩着他的衣角,幽幽嘆息,“冷清,別愛我,也別讓我愛上你,就這樣,我便很幸福。”
“可我不幸福。”甚至活得有點揪心。“你其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理智,何必把所有的事情分得清清楚楚參得明明白白?楚寒或許有他自己的目的,但你捫心自問,他對你不好麼?他什麼時候真正害過你?你只是害怕,只是不願意走近……”
“我不想說他。”琉璃擡起頭,盯着他的臉,“爲什麼希望我和他和好?”
因爲,若她和楚寒在一起很活得快樂,過得幸福,或許,他就不會那麼糾結了。這些話,冷清沒有說出口,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重新把她摁回自己的腿上,大掌落在她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拍着,就像哄着不更事的嬰兒一樣。“別讓我放不下,好麼?”
她乏了乏眼,眼底閃過絲絲落寞。果然,他也是想着有一天會離開這裡,或許此生再也不會見她。她捨不得,真的捨不得,她嘴裡說着不信任他,可他,卻正如她對楚寒說的一樣,是她在這裡唯一相信的人。有些相遇相知你總是找不到原因,可那一份情義已經存在,在你不知不覺間,早已根深蒂固。
“讓我跟着你好不好?我會做很多事,我會算賬,會做生意,會設計衣服。”她用力揪着他的衣角,“冷清,你要走的時候,帶我也離開好不好?我不喜歡這裡,一點都不喜歡。”
“你剛纔還說不相信我。”他盯着她的腦袋,眸光微微亮了亮。
“那你確實有事瞞着我。”他都不能對自己和盤交心,哪能換來她全心全意的信任?“相信一個人,信他七分就夠了,就像你說的,每個人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你若是能對楚寒也這麼大方,或許事情就圓滿了。”這丫頭。
“他不一樣。”她努了努脣,“說好了不說他的。”
“可你捨得他?”
“冷清!”真想一口咬在他腿上,疼死他!“好不好嘛?等你要離開的時候,把我也帶走吧,我可以做你的小跟班,我可以做很多事……”
“包括暖牀嗎?”
琉璃小臉一黑,這次,直接在他腿上來上一口。可惜他大腿上的肌肉結實得有如銅牆鐵壁,她不僅咬不進去,還繃疼了自己的牙齒,她撇了撇嘴,低咒了一聲:“怪物!”
冷清卻心情十分愉悅,放了壓在她背上的大掌,讓她得以直起腰來歇一歇。
她剛坐起來,便捋起他的衣袖,露出他一截粗壯的胳膊,二話不說,張嘴啃了下去。
他已經很久沒有笑得如此舒暢了,這丫頭,留她在身邊當跟班,這主意……似乎也不錯。只是,“真的不能用來暖牀嗎?”
“你找死!”
一陣爽朗的笑聲在山谷間迴盪,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