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琉璃的棉靴子快要碰到潭面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已經被凌霄提了起來。
“當心!別撒了我的豆漿!”她雙手捧着瓷碗,一臉緊張,等確定碗裡的豆漿不會灑落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穩穩坐在凌霄的臂膀上,讓他帶着邁入寒潭。她目光柔了柔,微微一笑:“謝謝。”
凌霄冷冷一哼,不理她。快到兩人跟前時,他薄脣抿了抿,不耐煩地問道:“先喂哪個?”
楚寒和冷清心頭同時閃過一絲難言的情愁,各自錯開目光,不去看那張爲難的小臉。
琉璃在短暫的怔愣後,斂了斂神,低語道:“先喂楚寒,他泡得久……”
還沒等她解釋完,凌霄已經大步走到楚寒跟前,楚寒垂眼看着她那雙浸泡到潭水中的腳,臉色沉了沉,冷然道:“帶她回去,我不需要……”
一口溫熱的豆漿在他說話的時候十分粗魯地落在他脣邊,她喂的東西,他無心躲避,只得噤了口,任由她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他。
偶有幾滴溢出的豆汁沿着他脣角滑下,她不自覺伸出手,以食指爲他拭去,擡頭時正對上他複雜的視線,四目相接,各自微微撼動了下。她依舊一勺一勺喂他,他的視線卻已經無法再從她臉上移開半分。
暖暖的豆漿從喉間嚥下,一直暖入心扉,她有多久沒有如此溫柔對他?巧笑倩兮彷彿還是昨天的事,又似乎已經過了數百年那麼漫長,看着她認真的臉,若不是身邊還有其他人,他真會忍不住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瘋狂擁吻。
琉璃也知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可她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手下動作上,不去理會他灼熱的目光。
喂完最後一口,她以衣袖爲他拭去脣角殘餘的汁液,垂眼看他,動了動脣,卻說不出半個字。猶豫了半晌,她才低聲說道:“對不起。”
楚寒沒有說話,只是等着她。對不起,他不知道她這聲“對不起”,說的是哪件事,在他心裡,從未覺得她有什麼對不起自己。
她抿了抿脣,衝他擠出一抹淺淺的笑意,聲音輕柔中帶着一份歉意:“上次……我責怪你傷害梅君他們,我那時並不知道那是父皇的意思,對不起,我錯怪了你。”
“已經過去了。”他目光柔和,淡言道。
“但我錯了,總該要跟你道個歉。”從前她只是太過於針對他,纔會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先入爲主地給他定下罪名,甚至完全不允許他解釋。當然,他也不會好好跟她解釋,不管她的指責是對是錯,他是有錯還是無辜,他唯一給她的,永遠都是沉默。
幽幽嘆息了一聲,她垂眼看他,直望進他的眼底:“雖然我不喜歡你的方式,但,至少你做的一切總是有利於我,有利於公主殿,只是從前我心眼太小,只能看得到你的壞,永遠看不見你的好,對不起,別生我氣了好麼?我以後做事會盡量多爲公主殿考慮,儘可能不讓你難做,好麼?”
跪了一天一夜,她想了很多,也已經決定好了,不管將來如何,在她還沒有離開這個皇族之前,做她該做的事,不再讓他爲難。
她說着抱歉的話,說着以後會順着他的意思,不再與他爲難,這本是應該值得高興的事,這時候聽來卻只讓楚寒感到由心底生出的荒涼。他太瞭解她的性子,她若不爭不鬧,只能說明,她已經決定要放棄。
泡在水中的大掌被握得緊緊的,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真誠的臉,很長時間沒有任何舉動。潭水再冷,冷不過這一刻他的心,他的目光,也從剛開始的柔和漸漸變得冷寂。
他閉了閉眼,掩去眼底濃烈的寒意,再次睜開眼時,那雙如星辰般幽黑迷人的眼眸已經沒有任何不該有的神色。“公主若真能如此,那將是我最大的福氣。”
“我會做到的。”她笑了笑,只能以微笑掩蓋悲傷,要放手的人是她,她沒有資格悲傷。低頭看了看一直把視線不知道調到哪個角落的凌霄,她道:“送我過去再取一碗。”
凌霄沒說什麼,大步向潭邊走去。
琉璃一連餵了楚寒三大碗後,才又端上一碗,讓凌霄把她送到冷清跟前。看着他那雙柔和的眼眸,許多話根本不需要說,他已經能明白。
“我喝完,你要跟凌霄回去。”他嚥下一口,溫言道。
“嗯。”她點了點頭,現在不是自己可以胡鬧的時候,她也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再待下去,一定會得風寒,若是她病了,誰來照顧他們?她又勺起一口,送到他脣邊:“等你出來了,就教我劍術,你答應過的。”
冷清點了點頭,“整碗給我吧。”這樣一小口一小口,她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個寒氣逼人的地方?
琉璃努了努脣,一邊端起瓷碗湊近他的脣,一邊低聲抱怨道:“你就不能讓我多呆一會麼?不過想多看你幾眼……”
“確定只是爲了看我?”見她小臉窘了窘,絲絲尷尬,他薄脣動了動,勾勒出一抹亂人心魂的絕美笑意,戲謔道:“等我出去後,回房讓你好好看,看哪裡都行。”
說罷,脣齒含住瓷碗邊沿,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來。
琉璃因爲他的話羞得一張小臉頓時火紅,楚寒就在身邊,她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這冷清,根本就是故意的!
看着他俊逸清朗的臉,她在心中無聲嘆息。或許,這樣也好,該斷的就要斷掉,否則,永遠都要糾結。
喝完三大碗溫熱的豆漿後,冷清忽然盯着她,柔聲道:“耳朵湊過來,有話跟你說。”
琉璃聽話地俯身湊近他,不料他飛快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凌霄大步一邁,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轉眼消失在他們面前。
冷清舔過自己的脣角,眼底都是愉悅的光亮,意猶未盡。
楚寒一直閉着眼,看似在靜心養神,然而那顆心是不是真的安靜得下來,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明瞭。
曾無數遍想象過他們親熱纏綿的畫面,一顆心早已被割得殘缺不堪鮮血淋漓,可如今親眼看着他們你儂我儂花前月下,親耳聽着冷清親琉璃的聲音,那顆已經沒有多少血液的心,再一次被宰割得血跡斑斑。
一雙大掌狠狠緊握,十指陷入皮肉,那種痛,卻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
“若是捨不得,我不介意和你公平競爭。”冷清閉上眼,重新運功抵抗寒意,“若是真捨得,從此別再擾了她的清淨。”
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吹來的風,一絲絲一縷縷,纏着寒氣,吹在身上,吹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