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你怎麼能夠回到那個狗皇帝的身邊,難道你忘記他當初是怎麼對待你的嗎?”他的聲音因爲激動顯得有些沙啞。
“這些無須你操心。”
星魂站起身來,逼近蘇漫身前,她措手不及,只覺一股壓力撲面,接着他高大的身影已經立在身前。
記憶中他從來都是一副恭敬的樣子,即便是抗議她決策也絕不會像今日這般激動,輪廓分明的五官,不過數月不見,已經多了幾分滄桑的感覺。
突然感覺到一陣心酸,蘇漫垂下眼簾,責備的話到了口中,再也說不出來。
“你走吧,這裡真的不應該來。”
“不要。”
“是要反抗我?”
“屬下不敢。”
“你既然敢到這裡來,那麼你告訴我,還有什麼是你不敢的。”
他垂下眼簾,默然站在原地。
“你以爲什麼,我留下並非他有意強迫,既然已經決定好,你也不要再來打擾,跟在王爺身邊吧,他會護你周全。”
“你果然是要將自己搭進去。”
蘇漫聞言,笑了笑:“不,你們都錯了,我怎麼會做這種事情,既然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那麼我只能認命,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不好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還有什麼比起這些更來得吸引人呢。”
星魂自然是不信,怔怔看着她,眼前人神情依稀與昨夜重疊,但他不能多看,片刻之後弓身沉聲道:“屬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蘇漫內心只餘下惆悵,一點一點擡眼,目光自他臉上掠過。
星魂長時間不出聲,唯有垂手而立。
夜晚的風拂面而來,前方池子中,縱然開到茶靡,荷花自有散不去的幽香,隨風潛過,忽然就想起兩年前明昭殿那一幕,,一點鬆雨,一點離索,小舸在湖中打橫,有采蓮女子俯身船頭,親手剝開菱角,笑意嫣然。
原來直到此時,光陰似箭,而她的手中,除了鮮血和時光,什麼也不曾留下。
那些漸漸模糊的面孔,隨着歲月的流逝,有時竭盡全力也想不起他們的模樣,或許這樣更好,黃泉碧落處,就不會看見她今日境地。
兩人肅立良久,直到風大起來,微弱的燭光隨風搖曳,不遠處湖面上的荷葉也被吹得嘩嘩作響。
“砰”的一聲,兩人同時轉身,蘇漫悚然一驚,剎那回過神來,卻見君默然面無表情站在不遠處,昏黃的燭光下,眼中深沉而澎湃的洶涌仍然清晰可見。
將衆人遣散,蘇漫唯獨算漏了他安插在身邊的暗衛,不明身份的人闖入皇宮,本就是重罪,更何況他一心想要去掉之人,如今竟然三更半夜在與自己見面,這下是跳入黃河也洗不清。
他步伐緩慢,衣袂無風自動,慢慢朝自己走來,明明是炎炎夏夜,蘇漫此刻卻感覺到手腳冰涼,全然僵硬。
時間在流逝,耳邊聽不見一點聲音,待他終於停下腳步,蘇漫的眼中驚恐的情緒已經被平復,唯有身後星魂一雙憤恨眼睛死死盯着君默然。
他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在搖曳的燭光下分外懾人。
接着聽見那管幽涼的聲音隨之響起:“朕還以爲皇后會明白朕的用心,沒想到朕錯了。”
“狗皇帝,你想要做什麼衝我來便是,不過一死,有何懼?”堅決的語氣,他挺直着背站在面前。
換來他的一聲冷哼:“這麼多次,若不是看在皇后的份上,你認爲憑你的本事能夠活到現在?朕只是不希望看到皇后傷心,僅此而已。”慢慢伸手,他托起蘇漫下巴,微微用力擡起,逼着她望向自己。
星魂眼中的憤怒無法掩飾,一股強烈的痛意襲上心頭,胸口似乎着起火來。
蘇漫啼笑皆非看着這一切,下巴上的力道慢慢變鬆,然後他的手落在腰上,身體重量朝着自己壓了過來。
“朕的皇后,你希望朕如何處置他呢?”
心底一驚,眉眼盡遮在暗影中,她慢慢越過他肩頭,視線重新落在那剛毅男子的臉上,讀出了他眼中的決然,一時心中更加悲涼恍惚。
“讓他走吧,別再出現在本宮面前。”
星魂聞言胸口一緊,話已至此,心知情勢不可阻,仍然不想放棄最後的一線希望,只是蘇漫的眼神在逐漸變冷,他慢慢讀懂了她想要傳達的意思。
君默然視線斜睇,脣角勾出抹古怪的笑意,放在她腰間的手瞬間用力不少,呼出的熱氣噴在頸脖間,分外的曖昧。
“爲何。”
他冷笑着問。
“你想做什麼?”她壓低了嗓音,僅二人聽得清。
似嘲非諷,他猛的鬆開了手,又對着星魂道:“趁朕尚未反悔之前,最好離開,否則不敢保證後果是否承擔得起。”十足威脅的話在此時聽來也十分受用,畢竟他的安全已經得到了保障。
蘇漫懸着的一顆心終於落地。
星魂站在原地,深深的看了蘇漫一眼,縱身一躍,融入了茫茫的夜色中。
兩人相視而立,長久的沉默。
蘇漫覺得此刻時間漫長無比,他的心思,她從來就無法猜透,這一次也不例外。
只感覺他的手像是毒蛇的信子,又慢慢纏了上來,低沉的嗓音接着道:“你騙了朕。”
“……”騙?原來他竟然還會被這一個字給激怒,她的這些若是能算得上騙,傳出去也只是貽笑大方。
“爲什麼不說話?”隱忍的情緒接近了崩潰的邊緣。
“說什麼呢?皇上親眼所見。”
“朕要聽你親口說。”
“沒有什麼好說的,皇上若是不相信有什麼辦法呢?”
“哈哈哈。”他猛然發笑,“你是在報復朕嗎?”
“臣妾不敢,皇上若是這麼想也無可厚非。”
“哼,朕知道你不高興,可是阿漫,孩子不在了,朕也不會責怪你,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就該過去,難道你從來都不曾想過嗎?”
她冷冷一笑,不屑於解釋,孩子?
那已經成爲她跟君默然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如今卻被當成自己的錯誤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每一次聽見冷漠的話從他口中道出,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便再一次迴盪在眼前。
她轉身離去,盛怒之下君默然上前一把扼住她手腕,痛楚清晰的傳來,蘇漫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轉身,仰頭,利落的巴掌落在君默然的側臉,他微愣,片刻之後突然回過神來,眼中的寒氣漸漸凝結成細碎的薄冰,
揚起的巴掌帶來一陣凌厲的掌風,蘇漫閉上眼,意料之外的疼痛並未傳來,君默然一雙深邃的眸子像湖水一般深沉,望不見底,唯一能夠清晰傳達而來的是他鐵青的臉色。
此刻他的身上,從裡到外都散發着寒氣,巴掌最後沒有落下,他冷冷拂袖,轉身離去。
蘇漫望着他的背影,心思一片空惘。
御書房中遍地的狼藉,無人敢上去,書案上的東西沒有一件整齊完好的擺放在原位。
嫋嫋的檀香從鼎爐中升騰起來,飄散在空氣中,他的心緒在翻滾,久久無法平靜,侍衛們得到了命令,並沒有去追究也闖皇宮之人,從那日身後察覺到人跟蹤之時,他便已經發現,只是當時蘇漫對於自己的態度讓他十分興奮,一時之間竟大意,否則也不會有今夜所見那一幕。
殿門緊閉,清幽月光灑在門外空地上,清冷寂寥。
檐下有人低低清咳兩聲。
正守在一側的李明德回過神來,睡意頓失,看着近在眼前的男子,連忙恭敬道:“奴才叩見王爺。”言畢視線裝作不經意的瞥向裡頭看了一眼,心中暗自琢磨着萬歲爺的氣到底消了幾分。
君默希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再看唯唯諾諾的宮女太監們,頓時明白過來事情的始末,上前幾步停在門前,低眉清了清嗓音,道:“李公公,本王是否不方便進去?”
李明德爲難的看了他一眼,“王爺,皇上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從皇后那兒回來之後就臉色就沒有好過,這陣子明明相安無事,甚至還以爲從此能夠過上太平日子了,卻沒想到這會兒又爆發了。
君默希眼中掠過黯然,是蘇漫,能讓皇兄如此大動干戈的,也唯有她而已。
“王爺……”李明德悄悄擡眼打量了他一下。
“你先退下吧。”黑暗中看不見那張俊朗臉上的神情,只依稀聽出聲音中帶着淡淡的落寞。
“那……好吧,奴才先行告退。”
他點了點頭,表示應允。
月色清透,拉扯出他的身影投在地上,長長的一抹黑暗,夜風撩起寬大的衣袂,在夏夜裡飄飛搖曳,一如他的前路,惘然一片。
仰頭望去,大門緊閉的御書房中,只從窗戶透出一點微弱的光芒,久久不曾傳來任何聲音。
四下無人,蟲兒嚶鳴的聲音顯得尤爲清晰,他擡頭望了一眼散落在天邊的那幾顆繁星,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
滿地的狼藉,文房四寶被掃落在地上,濺上白紙的墨汁早已經乾透,明黃色的龍袍都染上了點點痕跡,而他整個人坐在椅子上,幽深的眸子透出一縷寒光,清冷如刀。
轉身合上殿門,行至君默然不遠處,單膝點地輕聲道:“臣……”
“起來。”
他恭敬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已經被君默然冷冷打斷,默不作聲,他垂下眼簾去瞧地上拉長的影子,慢慢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