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廂房。冷夏一直跟着拓跋戎上了二層,走到長廊的盡頭,來到這間廂房內。
房間不大,與其說是廂房,不如說這裡更像個會議室,除了正中一張巨大的長形黃梨木桌,四下裡沒再有任何的擺設,甚至連窗戶上都掛了厚厚的布簾,不透進一絲的光。
兩人自覺的坐到了長桌的兩頭,拓跋戎見她四處打量着,說道:“在這裡說話你可以放心,沒有任何人能聽的見。”
冷夏聳了聳肩,笑的戲謔:“事無不可對人言,我無所謂,只是考慮到你的身份而已。”
拓跋戎又想罵娘了,這女人,竟然給他擺出一副爲他好的模樣!
吸氣,呼氣,這個女人絕對有讓人抓狂的本事,最可恨的就是她明明說着這麼招人恨的話,那張臉上卻是滿滿的淡定。
拓跋戎迅速將剛纔那句話忘掉,深呼吸了幾次後,平穩下想將這女人大卸八塊的衝動,微笑道:“那麼咱們的談話可以開始了,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
冷夏脣角一勾,慢悠悠的說:“開始只是猜測,你看上去並不像一個單純的商人,後來隨口說出個南韓,你竟然……”
她攤了攤手,意思很明顯,你竟然這麼沉不住氣,自己招了。
拓跋戎內心暴走、抓狂、炸毛,抓過對面的女人噼裡啪啦一頓毒打,終於以這無比爽快的幻想解了氣。
其實冷夏並不是隨口說說而已,早在之前她就對這人有過猜測,消息網靈通到完全不像是一個普通商人,可是鍾遲對他的查探,也不過得出了一個“正經商人”的結論。
越是這樣,就越是奇怪!
冷夏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既然不是普通的商人,那麼很有可能就是其他幾國的人。
若是西衛和大秦的人,他不會不認識自己和蕭鳳,其實東楚也有可能,不過她看到這客棧的裝潢,處處金光閃耀,滿牆掛着一串串的獸骨,張揚的分毫不避諱,還有這人的行事,亦正亦邪憑喜好做事,一頓普通的午膳竟擺了滿滿一桌的菜色,都不由得令她想到了一個人,花千。
不過這些都只是猜測,她說出南韓就是要證實這個猜測,而拓跋戎剛好很自覺的以他的反應,證明了這一點。
冷夏開門見山:“你的商會總部就在格根城內,想來和城守的關係應該不錯。”
拓跋戎皺了皺眉,猜測道:“你想攻陷城守府?”
他嗤笑了一聲,身子微微前傾,擺出一副談判的姿勢,語氣霸道:“女人,雖然我的身份不容揭穿,可是你的身份同樣尷尬,讓我猜一猜,依坦城方破,你就來找我,你是大秦的人?你憑什麼認爲我會幫你?格根城覆滅對南韓並沒有好處。”
冷夏緩緩的笑了:“對南韓是沒有好處,可也沒有什麼直接的壞處,若我猜的沒錯,你該是花千的人,我和花千接觸過幾次,時間不長卻也看的出來,那人……”
“可不像個有野心的人,更不是個……”她咂了咂嘴,一字一字道:“愛國的人!”
拓跋戎垂下眼瞼,擋住眼內的情緒,不讓她窺視到一絲一毫,半響一臉鎮定的擡起頭,看了冷夏良久良久。
他擡起胳膊,雙臂環胸,道:“那也不代表我會幫你。”
這是一個防禦的姿勢!
冷夏瞥了他一眼,脣角緩緩的勾起一個傲然的弧度,篤定道:“大秦一路勢如破竹,這裡被攻下也是早晚的事,你幫不幫我也只是決定了格根城易主的困難程度而已,但是易主這件事,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了!”
“其實你早就已經有了決定,何必要多一個敵人,而不是盟友呢?”她仰起下巴,以食指點了點桌面,發出兩下“啪啪”的聲響,慵懶道:“直接把條件擺出來。”
拓跋戎褐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讚賞的光,這個女人,的確不簡單!
和什麼樣的人說話,就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他也不再繞彎子,直接說道:“我要商會在整個北燕內,凡是大秦的疆域,稅利永久的減免兩成。”
“可以!”冷夏一口答應,早就已經料到他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歸根結底,拓跋戎還是一個商人,不論他的初衷是什麼,經商已久早就染上了商人的習氣秉性。
商人,重利!
拓跋戎有些不可思議的重新打量着她,疑惑道:“你究竟是什麼人?這樣的條件不需要問問你的主子?”
稅利的兩成,這是多大的一筆銀子,這個女人竟然隨口就答應了下來!
“我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冷夏淡淡的伸出手,勾起脣角,傲然道:“我們是盟友了!”
啪!
拓跋戎一掌拍在那隻雪白瑩潤的素手上,也跟着笑了。
的確是他流於俗套了,這個女人,不錯!
兩人這一番對話終於達成了共識,更是在這個基礎上,對對方皆增加了幾分好感。
冷夏是一個爽快的人,喜歡和爽快的人打交道,而拓跋戎,因爲某些原因,原本對女人沒有太多的好感,卻是第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了讚賞和佩服的情緒。
就在冷夏站起身,準備出門的時候,拓跋戎終於想起了一個問題,隨口問道:“對了,你有多少人?”
他問的隨便,冷夏回的更隨便:“三十三。”
拓跋戎有些迷茫的把這三個字在腦中過了一遍又一遍,在經過了一個極長時間的思考之後,終於將這三個字給想了個通透明白,他的反應很簡單,一把拽住了正要出門的冷夏,以一雙充滿了血絲的眸子,惡狠狠的瞪着她,一字一字磨牙道:“三十三?”
冷夏皺着眉瞥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明早會離開一個,那就是三十二了。”
“三十二?”拓跋戎很佩服自己,在這個時刻,他居然還笑了一下,點着頭連連道:“很好,很好……”
“你他媽準備帶着三十二個人去攻陷城守府?”
“你他媽竟然只有三十二個人就敢跟老子說要這座城?”
“你他媽才三十二個人怎麼好意思上下嘴脣一碰說出這麼天怒人怨的話!”
拓跋戎在一中午的隱忍之後,終於爆發了!
他鐵拳朝着桌面狠狠的一砸,“砰”的一聲,那座自客棧開張以來就一直佇立在房間內的長桌,今日爲了冷夏的一句話瞬間五馬分屍,無數的碎片粉末在空氣中飄蕩着。
透過這些粉末,拓跋戎扭曲着一張臉,一步一步的接近冷夏,鼻尖幾乎碰到了她的鼻尖,噴着滿腔的怒火,咬牙切齒的問道:“你他媽知不知道整個格根城到底有多少兵?”
冷夏將頭向後仰了仰,腳下一點輕鬆脫離了他的鉗制,悠然倚着牆面,點頭道:“三千人。”
這不說還好,原本拓跋戎只以爲這女人是無知,如今才發現她簡直就是狂的過分了,狂的上天了!
他深吸一口氣,纔沒讓自己失去控制衝上去掐死這個女人,因爲他心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如果這麼做的話,第一個死的肯定就是他。
拓跋戎在暴怒中依舊沒失了理智,他不斷的深呼吸,眼中露出了野獸一樣的兇光,嘴裡說出的話卻是輕輕緩緩,他微笑着:“那麼你告訴我,你準備怎麼以三十二個人,對陣這三千城兵?”
冷夏似乎是現在纔開始認真的思考,她歪着腦袋作沉思狀,滿意的看到了拓跋戎頭頂飄出的青煙,才笑了笑道:“我是隻有三十二個,不過好歹還有你,拓跋戎,不會以爲兩成的稅錢,這麼好賺吧?”
拓跋戎一愣,這才明白了,這女人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多年的經營,他在格根城自然是有自己的勢力,從他的消息網就能看的出。
好吧,兩成的稅錢的確不該那麼好賺,可是他依然渾身難受,彷彿被這女人給佔了便宜,吃定了一般。
尤其是瞧着她那一臉悠然淡定的表情,好像他一定會答應一樣?
他媽的最可恨的就是,他還真的必須得答應!
兩成的稅錢,這誘惑太大了!
拓跋戎無奈的呼出口氣,只覺得心裡堵着什麼讓他呼吸不暢腦中缺氧,他道:“若是前段時間,我可以給你一百人,可是如今我的人有任務出城了,剩下的只有四十三個人。”
冷夏點了點頭,這個已經比她預想的要多了,不過拓跋戎的人質量定然是比不上戰北烈的暗衛的,她沉吟了半響,說道:“我要格根城最詳細的地圖、衛兵佈防圖、巡邏路線圖,還有,你去查一查每一隊巡邏衛兵的隊長資料。”
拓跋戎的商會總部就在格根城,既然他來北燕的目的也不單純,那麼這些東西定然是都有的。
他煩躁的抓了抓頭髮,有些不可理喻的狠狠的瞪了冷夏一眼,惡聲惡氣的道:“等着!”
他大步走了出去,還沒忘了將門“砰”一聲甩上,不一會兒,手中拿着幾張羊皮圖紙,回了來。
冷夏接過,望着屋子裡那滿地的長桌碎屑,嫌棄的皺了皺眉,鄙視道:“不會搬個桌子?”
拓跋戎:“¥$¥,!”
他鼓了鼓腮幫子,似乎想罵點什麼出來,片刻後,還是將已經飆到了嗓子眼的髒話給吞了回去,一臉的認命,出去搬了個方木桌回來,服務周到的擺在冷夏的面前,嘆氣:“你這女人,真是老子的剋星!”
冷夏將羊皮圖紙在桌面上平鋪開來,這些圖紙的確詳細,地圖甚至已經精確到了街道巷子,巡邏圖中標註出了路線時間,每一個衛兵隊伍的人數、所經過的路徑、換崗時間應有盡有。
柳眉微蹙,仔細的一點一點掃過。
拓跋戎也站着看,並沒明白她看的到底是什麼,畢竟在他看來,不論這佈防有多大的漏洞,也不可能被他們那點人攻陷。
其實他真的覺得這個女人已經瘋了!
三千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們!
直過了半響,他打了個哈欠,感覺自己都要長出了蜘蛛網,以腳尖踢了踢桌腳,嘟囔道:“你到底在看什麼,你知道咱們加起來一共多少人嗎?老子是給你四十三,不是四千三!”
冷夏的回答,只有淡淡的五個字:“七十五。”
拓跋戎撫額,還真知道……
再過了一陣子,冷夏將三張羊皮紙收了起來,呼出一口氣,眼中凜冽懾人:“可以。”
“什麼可以?”拓跋戎一愣,明白了她說的是什麼,不可置信的問:“你不會是說,七十五個人,可以將那三千人給搞定吧?”
這女人瘋了,絕對是瘋了!
冷夏望着他,雙目中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她正色答:“若是配合的好,沒有問題。”
拓跋戎濃眉一挑,保證道:“我的人一定沒問題,你可以放心!”
冷夏脣角一勾,她的確是這個意思,她想的辦法需要極端的配合,一絲的差錯都不能有,畢竟他們的人數只有對方的四十分之一,也就是說,平均下來,每一個他們的人將要受到的皆是四十個人的圍攻!
若是他的人裡有人掉鏈子,有人存有異心,那麼將會換來七十五人的全軍覆沒!
得到了拓跋戎的保證,冷夏鳳眸含煞,脣角牽起了一抹狂傲的笑意,這笑意中殺機隱隱,竟有一種欲與天斗的霸氣凜凜,直讓拓跋戎心下一沉,在心中對自己囑咐着。
這個女人,永遠不要和她成爲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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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城守府。
厚重的雲層在灰色的天空中氤氳蔓延着,將正要落山的日頭遮了個昏暗無光,今日的天色陰鬱異常,比往時暗的更早了幾分,酉時方至已經是昏黑一片。
一輛金色的耀眼馬車緩緩的停在了城守府外,拓跋戎一手拉開車簾,大步邁下了馬車。
依舊是一身金光閃閃的豔麗袍子,外罩一塊油亮的皮毛,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裡熠熠生輝,他拱起雙手和門口站着的格根城守朝魯,寒暄着:“城守太客氣了,真真是折煞了在下!”
朝魯擺了擺手,一張黝黑尖瘦的臉佈滿了笑紋,開懷大笑道:“拓跋老闆肯賞光,城守府蓬蓽生輝,在下又怎能不識擡舉?”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朝魯正要迎着他進門,拓跋戎卻回了身,將馬車簾子掀開。
朝魯一對八字眉挑了挑,頗爲驚訝,這拓跋戎在整個格根城,都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了,這會兒竟然要給旁人掀簾子?
他眯起眼睛凝目看去,褐色的眼珠內精光乍現,究竟是何方神聖!
馬車內緩緩步下了一個女子,輕踏在鋪了一層厚厚積雪的地面,聘婷而立。
即便是擔任城守多年閱女無數的朝魯,也不由得嘆了一嘆,傾國傾城,人間絕色!
女子一襲月白的曳地長裙,外罩一件雪白毛色的披風,青絲綰起簡單的髮髻,斜插了一支碧玉簪子,就再無其他的任何飾物,可那湛湛風華竟是讓人移不開眼去!
五官精緻如瓷,尤其是一雙鳳眸,眼尾微微上挑,呈現着一派慵懶之感,偏偏其內沉靜而淡然……
正是勾人而不自知!
尤物,尤物!
拓跋戎對朝魯淡淡的道了句:“這是內子。”
說完一副不願多提的模樣,只是那一臉的驕傲自豪與有榮焉,明顯的很。
沒聽說拓跋戎成過親,朝魯眉頭一皺,卻是立馬又理解了,這樣的女人,誰不想藏着掖着不被人窺去半分。
他朝着拓跋戎遞去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笑的極是曖昧,再偷偷窺了一眼冷夏後,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引着兩人朝城守府內走。
拓跋戎和朝魯有一搭沒一搭的寒暄着,客氣而熱絡。
冷夏暗暗的在四下裡打量着,腦中分析着當日看過的城守府地圖,這裡共有前後殿各十二間,兩殿正中是一個極大的花園,而筵席用膳的大廳在後殿。
穿過花園之時,她的步子一頓,望向遠方一片片紅梅林,株株紅梅在一片雪色中嫣然綻開,偶有幾片落到皚皚雪地之上,留下點點悽豔的顏色,如胭脂,如硃砂,搖曳生姿,綺麗無雙。
冷夏似是看的癡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雙慵懶而嫵媚的眸子中,仿似浸染了點點碎玉,如有珠光浮動閃耀,美不勝收。
這幅模樣落在朝魯的眼裡,又是一陣心馳神搖,他問道:“夫人可是喜歡?”
冷夏沒說話,淡淡的嘆了口氣,拓跋戎會意,立馬對朝魯笑道:“在下這夫人啊,最是喜歡紅梅,被我寵壞了。”
他這話裡的意思含了幾分責備,可是語氣中的寵溺卻是任誰都聽的出,朝魯哈哈大笑:“既然夫人喜歡,咱們這晚宴就擺在這裡了!”
朝魯命人將宴席搬出,在他沒注意的地方,冷夏和拓跋戎齊齊打了個冷顫,嫌棄的鄙視了對方一眼。
丫的,真能裝!
隨着城守府下人的一番張羅,宴席終於開始了。
菜色很豐盛,朝魯的招待極爲熱情,酒過三巡後,他終於放下了酒盞,挑起話頭:“在下聽聞,貴商會有要將總部北遷的意願?”
冷夏暗笑一聲,果然沉不住氣了麼。
早在前兩日,她讓拓跋戎將這個消息放出去,依坦城已破,格根城危機在即,拓跋戎預備將商會北遷,移到北燕的京都塞納去,這個消息沒個一時半刻就傳遍了整個格根。
這下城守朝魯可坐不住了,他本就爲戰事擔憂不已,城中只有三千兵馬,如何應對大秦的雄軍?
他本想着,格根城雖然兵力不足,但是硬件防禦卻是極好的,大秦定然不敢強攻,只能圍城將格根的水糧消耗斷絕,如果這樣那就最好不過了,就和他們耗下去!
城中米糧充足,尤以拓跋戎的商會爲甚,而大秦戰線拉長,這些日子又是風雪不斷,糧草供給定是艱難,說不得這格根他就能守下來!
想起這些他簡直連做夢都會笑醒,連破了五座城池的大秦,一路氣勢如虹,就要在他的格根城外鎩羽而歸了!
他甚至已經看見了這次戰事之後,他連升三級的光明前景!
沒想到,就在他以爲十拿九穩的時候,突然收到了拓跋戎要北遷的消息,當下就修書一封,命人送至邀請他來赴宴,打定主意在宴席中探探他的口風,若是此事屬實,怎麼也要將他攔下來。
拓跋戎伸手攔下要給冷夏添酒的小婢,端起酒壺親自爲她添滿了酒盞,這動作看的朝魯眼眸一亮,也許可以從這個女人身上着手。
拓跋戎給冷夏倒完酒,暗暗瞪了她一眼,才笑着對朝魯回說:“倒是不知城守從哪裡得來的這個消息,純屬無稽之談。”
他這麼說,朝魯的心裡更是七上八下,拓跋戎的脾性古怪那是出了名的,這話到底有幾分可信還真是說不準。
他沉吟了片刻,真正是煩躁的很,正欲說話,就見拓跋戎端起酒盞,笑道:“在下在敬城守一杯,這飲酒賞梅的大好時光,可別被這等煩心事給擾了去。”
朝魯喝下一杯酒,暫時將心中積攢的滿滿的問題給吞了回去。
時間緩緩的過去,夜幕沉沉壓在整個格根城的上空。
席間朝魯多番想要將話頭牽起,都被拓跋戎給四兩撥千斤應付了過去,之間你來我往不亦樂乎。
拓跋戎給冷夏夾了一筷子椒烤臘肉,滿臉體貼,心裡卻是樂的不行,這女人,上次吃飯他就觀察過了,飲食清淡,最受不了這些又辣又鹹的東西。
他咧開嘴角,笑的得意,那意思:吃吧吃吧!
冷夏將酒杯放下,在沒人見到的死角一腳踩上了拓跋戎的靴子,下了狠勁兒狠狠的攆着。
直看到他的臉色已經變的扭曲,才滿意的撇了撇嘴:犯賤。
不再理會拓跋戎那惡狠狠的眼神,冷夏滿臉鬱卒之色,輕聲嘆着:“真是無趣。”
這聲音是夠輕的,可朝魯習武多年,那耳力自是了得,聽了個清清楚楚,臉色頓時變的難看之極,不過一轉眼又靈機一動,本來還想着要從這女人着手,現在正好!
他扯出一個笑,一臉關切:“單單是用膳確實無趣了些,夫人喜歡個什麼樂子,在下命人準備了去。”
他正想着,女人也不過是喜歡些唱小曲跳小舞的,再精怪些的願意看點雜耍班子,沒想到冷夏蹙着柳眉想了半天,紅脣一張:“比武!”
砰!
拓跋戎狠狠一拍桌面,大喝道:“放肆!你這婦道人家何時竟敢如此無禮?”
“宴席之上看什麼比武,刀槍無眼若是有所損傷,你如何對的起城守的一番盛情相邀!”他高聲罵着,聲色俱厲,心頭呼呼升騰起一種扭曲的快意。
生平這麼罵她一回,老子這也算揚眉吐氣了?
冷夏淡淡的垂下眼瞼,懶得看這人眼中蓋都蓋不住的興奮神色,暗自鄙夷了一番,作抑鬱狀。
果然,朝魯站起身圓場道:“拓跋老闆莫要動怒!”
拓跋戎恨鐵不成鋼的嘆氣,壓下胃裡滾滾翻騰的胃酸:“真是讓我寵壞了,就喜歡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
朝魯臉色紅潤,大掌一揮,下令道:“比武未免驚險,既然夫人喜歡這些,不如就將府中衛兵召集起來,給夫人做個軍陣表演吧!”
“那就多謝城守了。”冷夏柳眉一挑,等的就是你這句!
若是他們主動提出,未免朝魯生疑,此時由他親自說出這話,再好不過!
不一會兒,花園中已經聚集了一排排一列列的方陣,因爲是表演,他們也未穿盔甲,只聽從城守的吩咐力求精彩好看,穿戴着一色的褐色袍子,整齊的碼成了豆腐塊,立正聽命。
冷夏似是看的讚歎,呢喃道:“這得有個幾百人了!”
朝魯笑的得意,大洋洋的一擺手,回道:“夫人好眼力,城守府**六百衛兵,全在這裡了!”
冷夏緩緩的勾起了脣,她轉過頭,雙目注視着朝魯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問道:“全在這裡了?”
“不錯,本城守一聲令下,誰敢不從,全都……”朝魯說到一半,突然感覺氣氛不對,方纔那語氣也不對!
他迅速轉頭看去,只覺前方的那名少女的氣息竟是完全變了,周身籠罩着一層冷冽森然的氣息。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他印象中的嫵媚的、慵懶的、淡然的、沉靜的、勾人而不自知的眼睛,其內竟是一片陰森戾氣,這彷彿地獄修羅一樣的目光,在漆黑昏暗的天幕下,尤爲煞人!
巨大的殺氣一絲一絲的壓了下來,直壓的他喘不過氣,背脊上竟冒出了一層冷汗。
他心下一沉,好像明白了什麼,迅速朝着拓跋戎看去,然而只在這脖子一扭眼光一轉的功夫,一道湛白的寒光在眼前閃過,他的咽喉處一陣發冷,仿似被一個冰涼的東西貼了上來。
朝魯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要反抗卻是絲毫都來不及,那冰涼的觸感自脖頸由前向後猛的橫插而過,他至死都想不明白,這看上去嬌弱花兒一般的女人,爲何會在一招內就終結了他的生命。
鮮血噴灑間,冷夏利落的抽回匕首,看也沒看被這變故齊齊驚住的六百衛兵,轉向同樣被她突然的動作給愣住的拓跋戎,嗓音森冽似從地獄響起:“傻站着,等開飯呢?”
話音未落,冷夏倏地暴起,似一隻豹子衝進了六百隻呆住的綿羊中……
手起刀落,就是一道血線!
騰轉挪移,就是一聲慘叫!
劈砍殺伐,就是一條生命!
一個一個的衛兵在她的匕首中倒下,六百人只這眨眼的功夫,已經去了十之一二,衛兵中出現了一陣轟然的混亂,要頑強抵抗的,也有向着花園外悄悄撤退的。
冷夏只看了一眼就沒有去管逃逸的人,她的人一共只有七十五,可是整個城守府外她就安排了十人,這十個人負責堵住府內的各個正門後門旁門角門,不會放任何一個人出去。
拓跋戎腦中還在想着,這女人真是不講道義沒有原則,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衝了出去,那朝魯話都沒說完,就已經躺在了地上。
此時再看向那六百衛兵,這麼一眨眼的時間,竟然就已經屍體摞屍體,鮮血滾鮮血了!
終於反應了過來的拓跋戎,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發出了一聲暴喝。
“我靠!”
驚歎過之後,他腳尖一點飛入了混亂的戰圈中,高聲叫着:“你他媽給我留幾個啊!”
“好!”冷夏一聲應答傳來,拓跋戎正奇怪這女人怎麼這麼聽話的時候,就見她腳下一轉幹掉了一個衛兵,還有功夫回過頭對他微微一笑。
拓跋戎的心中頓時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渾身一麻連刀都差點握不住,果然就見那女人閃電一般的退出了戰圈外,再出現時已經站在了花園的門口,鳳眸一挑悠然道:“都留給你。”
說完,轉身……
雪白的染上了點點鮮血仿若紅梅的披風,在他的視野中蕩了一下,迅速消失。
拓跋戎望着還剩下的這兩三百人,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你當老子是你啊,能一人對付這麼多!
真他媽的嘴賤啊!
冷夏出了花園,所做的事很簡單,她在每一個空蕩蕩的殿內點起了大火,腳下飛速的移動着,將一個個的火摺子丟入了大殿。
霎時之間,整個城守府都亮了起來!
熊熊烈焰連綿成滾滾火紅的海洋,伴隨着花園和各個出口處的慘叫和鮮血,映的漆黑如墨的天地間,盡是一片血紅!
腕間一揚,一隻鷹爪“咻”的飛至了遠處一座高高的角樓上,“咔嚓”一聲插入了牆面。
冷夏拉住天蠶絲猛然一躍,烈風吹起了她的髮絲她的衣袍,仿似一隻展翅的白鳳翱翔在半空,倏然站到了角樓之上,淡淡的視線俯瞰着整座格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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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時分。
負責巡邏西門伏近的一隊衛兵,從一個角落轉到了長街之上,驚恐的望着遠方天空中那一片紅彤彤的光,滿目不可置信。
隊長吞下口唾沫,結巴道:“那是……城……城城……”
“城守府啊!”身後的人大喝一聲,迅速朝着城守府跑去,身後的人反應了過來,數十人的小隊立刻蜂擁而去。
好端端的城守府,爲何會突然燃起了這般的大火!
爲什麼城守府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卻沒有偵查兵傳訊!
他們想不明白,是因爲冷夏早在計劃開始之前,就已經命人將這個城內的各處偵查通訊兵截斷了,務必做到每一個人驟然見到燃着熊熊大火的城守府而方寸大亂,甚至來不及細想,就不約而同的朝着城守府的方向趕去。
“走捷徑,這邊啊!”隊長衝着盲目朝前跑着的人招呼一聲,率先鑽入一條漆黑的巷子,他從小在這格根城內長大,大大小小的線路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後面的人步子一頓,趕忙轉了個方向跟着鑽了進去。
如蛇一般蜿蜒的小巷子,其內逼仄黑漆漆一片,隊長帶着他們在裡面靈活的左拐右拐,望着前面的出口心下一喜,道:“出了這裡繞去正街就是了,比那邊走快的多了!”
就在這時!
“刷”的一聲細微聲響,本就昏暗的上方突然落下一個沉沉的影子,衆人一驚擡頭看去,那竟是一張閃爍着森森寒光的大網!
這個念頭還沒在腦中走過,衆人條件反射的向着四面八方躲閃,奈何巷子狹窄人數衆多,擁擠間逃脫出去的人竟只有寥寥幾個,大網轟然落下整個兒的將他們兜了起來,慘叫哀嚎聲從網兜中傳出,騰網上遍佈了一根根的倒刺,數十人越是掙扎越是反抗,那鋒銳的倒刺越是刺穿了皮膚,越是逃不出掙不脫!
網兜下一滴滴的鮮血流出,幾個呼吸的時間後,裡面就再也沒有了聲響,皆已經被倒刺上塗抹的迷藥給毒昏了。
剩下幾個漏網之魚驚駭間也顧不得將人從裡面救下來,尤其是還不知道他們在裡面到底是死是活!
幾人驚慌間朝着出口連滾帶爬的逃去,突然一條黑影落下。
揹着光他們看不見這人的樣貌,幾人舉起手中的劍嘶吼着朝他衝過去,劍戟相碰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響,一時半刻後,幾人已經倒在了地上。
同樣的情景發生在城內的諸多角落裡。
三更時分,城守府燃起的大火已經映紅了整個天地,格根城中無論在哪個方向哪個角落,只要一擡頭,那一片刺眼的火紅皆能一眼瞧見。
不只是巡邏的衛兵,就連城樓上守城的士兵也已經急的跳腳了,望着遠處那一片紅彤彤,再望着寂靜到仿似沒有一個巡邏兵的格根城,開始有守城的士兵朝着城守府趕去,無一不是亡魂在冷夏的埋伏中。
七十五人,不論是戰北烈的暗衛,還是拓跋戎的手下,不論分佈在城內的哪一個地點,眼眸中皆不約而同的含滿了尊崇和敬畏,朝着遠方那座角樓仰望着……
望着那個一身染血白衣,墨色青絲飛揚,在火光中昂首而立的女子。
那樣的一個女子……
那樣的一個滿身風華的女子,一雙冷冽懾人的眸子裡,盡是一切握在掌中的傲然,於淡然淺笑之間運籌帷幄,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就是她,在三日前將拓跋戎搬遷的消息放出,讓城守信以爲真主動邀約,給了他們下手的機會。
就是她,和拓跋戎兩人獨斗城主府,兩人對陣六百衛兵,將整個府邸付之一炬。
就是她,在計劃之初已經明智的切斷了城內的所有通訊,讓整個格根城的通訊癱瘓,各個地方的巡邏衛兵驚慌失措。
就是她,在看過全城的地圖、衛兵佈防圖、巡邏路線圖,和每一隊巡邏衛兵的隊長資料之後,精準的猜測出了每一個人的心思,所有巡邏點在得知城守府大火後,所會選擇的行走路線,並在路線中標出最適合做埋伏的地點。
就是她,所設置的埋伏地點,點點之間首尾相接,一旦有任何的問題,另一邊的人就能第一時間給予支援,配合默契。
就是她,以三日的時間秘密的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埋伏,陷阱設置,什麼時候撒網,什麼時候出手,萬無一失。
熊熊燃燒的城守府外,拓跋戎背對着火光,一身鮮血,亦在仰視着那個女人。
那個在三日前還讓他以爲是瘋了的女人!
即使是在行動初時,他知道了整個計劃之後,心裡依舊是忐忑的,懷疑的,擔憂的,聽起來彷彿可行,可是究竟實施起來會不會像她預料的那般順利,會不會有人從城守府中突圍,將消息彙報給城內的巡邏衛兵?
那麼接下來他們要受到的,就是兩千四百人的圍攻!
可是誰能想到,那個女人已經將所有的意外都料到了,更是分出了有限的七十五人中的十人,負責守在府邸的每一個門口。
只在地圖上看了那麼片刻,居然將一切所料分毫不差,更在之前就已經設計的面面俱到,設置的那些陷阱埋伏,無一不是設在了點子上,用在了刀刃上!
七十五人,人盡其用,對戰整個格根城中的三千人!
沒有什麼比這更瘋狂!
然而她做到了!
如今,拓跋戎的心裡只剩下了滿滿的佩服,生平第一次打心眼裡對一個女人產生這樣的情緒,他再一次的提醒自己。
這個女人,永遠不要和她爲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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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的冷夏並不知道,這件事,這件以七十五對三千,將整個格根城拿下的事,在兩日後,城門大開迎接大秦軍隊進城之時,將以飛快的速度傳遍整個五國。
慕容冷夏的名字將會傳誦在每一個人的口中!
直到幾十年後,白髮蒼蒼的格根城老人,還在對着自己的兒孫訴說着這一夜的事蹟,以及她今後的每一個事跡,滿目感嘆:“那個女人是西衛公主,是大秦烈王妃,是當年的五國乃至如今的大秦,最爲傳奇的一個女子!”
而如今,這個小小的北燕城鎮,還只是一個開始……
一個她名揚整個大陸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