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狂妃·鋒芒 第四十九章 烈王萬歲!

這一天,天空中堆積着厚厚的雲層,漆黑的陰雲將太陽遮住,整個塞納城外透不進一絲的光,灰濛濛的一片恍若黑夜,巨大的暴風雪在天地間瀰漫着,冰冷而刺骨的寒風肆虐狂舞,雪沫擊在臉頰上像是粗糲的石子,刮的火辣辣生疼。下午未時,塞納城樓上燃起了烽煙,在狂風的席捲中,打着旋升上天空。

蕭執武一騎當先,一襲冰冷的盔甲閃爍着凜凜寒光,星子一般的雙目望着這座千百年來屹立的城樓,氤氳着濃重的殺氣,薄脣抿成一條直線。

大手一揮,緩緩的吐出一個字:“攻!”

攻城戰正式開始!

十萬秦軍,對陣二十萬燕軍的大戰,正式開始!

鏗!

最前方,一排排的弓箭手搭起弓弩,一人高的盾牌立在身前,“刷”的一下,無數的箭雨作爲掩護,雪亮的箭頭在昏黑的天地中閃爍着嗜血的寒光,蝗蟲一般翻卷着射向城樓之上。

後方,攀城的士兵將手中的鉤鎖揮舞着,大臂一捲勾到了城牆中,順着鉤鎖壁虎一般在牆面上攀爬着。

再後方,一排排的投石機將巨大的石塊投向塞納城門,轟轟擊打聲震耳欲聾。

咔嚓!

同一時間,城牆上支起一片重型弩箭,弓弩同時發射,大片的流矢遮天蔽日的呼嘯而來,狂風驟雨般席捲到大秦的軍隊中。

風雪太大,弩箭由下向城樓上射,威力大大的削減,飄飄忽忽總也失了準頭,而由着城樓向下射,卻正正好順着風!

大片大片的血花像是噴泉一般,噴灑在白雪皚皚的地面上。

一人倒下了,再有另一人立馬補了上來!

一排倒下了,再有另一排補上來!

狂風捲起他們黑色的戰袍,像是一團團黑色的巨浪在塞納城下滾滾翻騰着,大秦的士兵沒有驚怕,沒有畏懼,沒有退縮,向着城牆翻爬而上!

城樓上指揮作戰的北燕將軍睚眥欲裂,高聲大喝着:“倒水!快倒水!”

北燕在東楚那一戰中吸取了教訓,更是學到了這一守城的妙招,一桶桶滾燙的熱水從城樓上潑下,將大秦的軍隊衝了個人仰馬翻,士兵捂着頭臉從城牆上滾落,噗通一聲倒在厚厚的雪地上,濺起一片雪霧。

看着迅速凍結的牆面,在昏暗的光芒下閃爍着湛湛白光,將軍扯開戰袍的領子,大口大口的鬆出一口氣。

蕭執武眉峰一皺,高舉手臂,大喝道:“回防!”

戰士們將盾牌舉高掩護,迅速向後撤退着,在地面上留下一溜溜的腳印,只眨眼的時間迅速被風雪給掩埋了,直撤到了箭弩的安全射程以外,嚴陣以待。

遠處的城樓之上,響起那個將軍猖狂的大笑聲。

“還以爲大秦有多麼牛,沒想到也是熊包一羣!”

“這天寒地凍沒個一兩月,冰牆都不會化,沒辦法了吧!”

“大秦的龜孫子,只要你們敢靠近,咱們就再往下潑水,弓箭伺候!”

蕭執武的臉上,卻是沒有分毫的擔憂,原本這也只是一次試探性的攻擊。

他眼神如刀遠望着塞納城樓,他將渾厚的聲音以內力遠遠逼出,逼入每一個北燕人的耳際:“本將是大秦威武將軍蕭執武,就此開城門,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北燕將軍愣怔了一瞬,不信邪的掏了掏耳朵,朝身邊人問去:“那蕭執武不是傻了吧,他說什麼?”

身側的一排士兵們捧腹大笑,彷彿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來,大秦明明就沒有辦法攻進城來,竟然還說的這麼冠冕堂皇。

退一萬步說,就算攻進了城裡,又能如何?

燕軍早在幾次戰事失利之後,已經把所有的大軍集中在了塞納,原本的二十五萬大軍,再加上金瑞王的十萬大軍,十五萬對陣東楚,二十萬對陣大秦,絕對的數量優勢,更何況他們還是守城的一方。

這勝負之數,言之尚早!

北燕城樓上,身着褐色戰袍的士兵,勾肩搭背笑作一團。

蕭執武的聲音再次傳來:“本將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莫要執迷不悟!”

北燕將軍怒了,氣的吹鬍子瞪眼,這大秦的人真是不要臉!

睜着眼說瞎話,還一套一套的!

就在張口欲罵的時候,發現對面的秦軍前排,換上了一羣身材強壯的士兵,每一個人皆是虎背熊腰,手臂粗壯,一看就是臂力驚人,他們的手中,一人持着一個竹筒樣的東西,正在點火。

竹筒上的一條長長的線被火摺子點燃,燃起了耀眼的光彩,絢爛之極。

北燕將軍抖着膀子看的興致高昂,哈哈大笑道:“大秦的龜孫子,莫不是給咱們放煙花來了!”

在北燕大軍轟然的笑聲中,竹筒被一個個的拋向了塞納的城門,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道凌厲的弧線,閃爍着綺麗的光芒落到了城門下。

轟!

轟!

一聲巨大的轟鳴在塞納城門上響起,緊跟着,仿若地震一般,整個城牆都在猛烈的搖晃,黑色的濃煙升騰向天空,伴隨着被震到了半空的高高雪浪,好似地動山搖!

所有的北燕人都被震在了原地,他們目瞪口呆的望着都城塞納的城門,這座屹立了千百年的城門,就在一片滾滾濃煙中,轟然爆裂!

嘩啦!

城門碎片和雪沫混合在一起,好像一扇被打碎的銅鏡,好像一個被摔破的陶瓷,好像所有的世間最爲脆弱東西,就那麼在北燕人瞪的銅鈴大的眼前,一片片的倒塌到地面。

北燕將軍狠狠的抹了一把臉,實在不敢相信塞納城堅固的城門,竟然被幾個炮仗給轟開了?

北燕人不可置信,不敢置信,不能置信!

他們的城門,就這樣……

碎了?

同樣處於驚愣狀態的,還有大秦這邊的軍隊,他們知道這個東西的厲害,卻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

實在也沒有什麼詞彙,能形容他們此刻對於這名叫炸彈的東西的震撼。

真的沒有!

這東西製造過喀達什雪山的雪崩,製造過那條直通北燕的地道,可是真正親眼見識過的人,畢竟是少數而此時此刻,他們才真真正正的,眼睜睜的見識到了它的威力。

難以想象的威力,毀滅性的威力!

十萬大軍的心中,同時升起了一陣如凡人崇敬神抵一般的情緒,爲了那個製造出炸彈的……

謀士,烈王妃!

隊伍最後的戰北衍,狠狠的吞了口唾沫,那從來只能製作煙花爆竹的硫磺,在冷夏的手裡,竟然成爲了這樣的殺器?

“啪”的一聲脆響,皇帝大人生平第一次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一巴掌拍在那張尊貴無比的臉頰上,只爲證實面前這景象的真假。

不是夢,真的不是夢。

蕭執武的一雙劍眉不可抑制的跳動着,嘴角仿若抽風一般迎風顫抖,那女人……

他對天發誓,從這刻以後,他再也不敢小瞧女人!

片刻後,蕭執武高高的舉起手臂,在半空中猛力一揮,神色振奮發出了一聲大喝:“擲!”

緊跟着,前排的士兵滿臉的興奮,將手中的竹筒引線再次點燃,猛的拋向對面。

轟!

轟!

轟!

爆炸聲一聲緊過一聲,一連串的炸響在塞納城樓下,炸響在每一個人的耳側,炸響在每一個的心中,這聲音在秦人的耳中猶如天籟,可是在燕人的耳中,卻是一曲末日的喪鐘。

這是死亡的聲音!

這是毀滅的聲音!

這是地獄的聲音!

隨着滾滾濃煙緩緩的散去,塞納城門已經完全的消失了,連帶着兩側的半邊城牆,盡皆化爲了一片廢墟。

大秦的軍隊中,響起了一片雀躍的歡呼。

“衝!”蕭執武高聲下令。

話音落,已經率先馬鞭一揚,殺氣沖天的衝向了沒有了城門的塞納城。

後方十萬大軍齊齊策馬揚鞭,滾滾馬蹄揚起大片大片的雪霧,也向着那座巍峨的城牆,轟然而去。

秦軍人人手持利刃,坐騎戰馬,遁甲齊備,在行進途中瞬間變換爲衝擊陣型,前鋒凌厲如狼,中軍盤踞如虎,兩翼張開如鷹,後方蟄伏如蛇,方陣嚴明而森然,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滴水不漏。

寒風凌厲,鎧甲相互碰撞,發出精鐵特有的鏗鏘聲響,地面上的積雪已經足足有三尺多厚,大秦的馬蹄轟轟敲在雪原上,像是隆隆的戰鼓,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肅殺森嚴之氣**裸的撲向了塞納城。

望着下面士氣如虹的大秦軍隊,雷霆呼嘯一般而來,對面的北燕軍已經嚇的尿了褲子!

他們早就忘了,自己的大軍是大秦的兩倍!

在這城門的毀滅中,秦軍衝了天的氣勢中,他們忘了!

不少的士兵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滿臉驚惶,不可抑制的呢喃着:“魔鬼,一定是魔鬼……”

北燕將軍面如死灰,臉上呈現着滿滿的驚懼,勉強振作高呼道:“出城迎敵!”

燕軍跌跌撞撞的衝出了塞納,二十萬大軍幾乎已經亂成了一團,和對面陣型有序的秦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衝啊!”

秦軍森猛的陣型轟然衝擊到亂哄哄的燕軍中,前鋒探出了凌厲的狼爪,瞬間插入了燕軍之中,其勢洶洶,貫穿了整個北燕大軍!

頓時,燕軍被衝了個四分五裂,竟是亂了手腳,彷彿暈了頭的蒼蠅不辨方向。

同一時間,秦軍兩翼鷹翅迅速伸展,形成了一道黑色的波浪,將燕軍一股腦的捲入了陣中,包圍在內。

中軍原本盤踞着的猛虎,在此時展現出了無比的威猛霸烈,在兩翼的包圍中和燕軍猛烈的廝殺着,而後方蟄伏的靈蛇迅速的移動在戰場之上,補齊了每一個空門縫隙之處。

將燕軍圍了個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殺啊!”

遠遠望去,只見白雪皚皚的殺場之中,彷彿出現了一個極大的圓,圓圈的邊緣包圍着一圈身着黑色戰甲的秦軍,圓的中間,是混亂的褐色和黑色戰甲,兩色在秦軍的包圍中劈砍殺伐着。

而兩色中流淌着的,便是豔麗的、濃烈的、猩紅的鮮血!

血,鋪天蓋地的血!

鮮血噴灑在潔白的雪地中,漸漸匯聚成了一條令人頭皮發麻的血泊,沿着地面汩汩流淌……

“給老子放開手腳殺,你們是大秦龜孫子的兩倍兵力,殺!殺了這些……”城樓之上站着的北燕將軍,在看到了燕軍的慌亂,高聲厲喝着。

燕軍方方被這話激起了士氣,找回了理智,卻聽將軍說到了一半,話音戛然而止。

砰!

塞納城樓之上突然落下了兩個影子。

衆人紛紛驚看去,那竟是一個人頭和半具屍體,砰然落到了雪地之上,那個人頭咕嚕嚕滾了幾圈,終於看清了他的相貌……

正是先前的那個指揮作戰的北燕將軍。

與此同時,城樓上飄然飛下了一個男子,那人一襲黑色衣袍,長髮在狂風中凌空而舞,滿身凌厲霸道的肅殺之氣,從半空直接衝入了戰場之中!

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大秦的戰士們,像是打了雞血一般的亢奮,齊齊高呼。

“烈王!是烈王!”

“兄弟們,殺啊!烈王來了!”

“殺殺殺!大秦戰神!咱們的戰神來了!”

燕軍正爲他們將軍的死而士氣低落之時,驟然聽見這個名字,簡直讓他們神魂俱裂,大秦戰神……

他們再次想起了五年前,那場二十萬燕軍被十萬秦軍打的抱頭鼠竄的場景。

大秦戰神指揮的戰役,就是他們永遠的噩夢!

北燕人怕了,真的怕了!

在戰北烈出現的這一刻,秦軍的士氣已經升到了最高點,一個個戰士們完全拼了死命!

他甚至什麼都不必做,只要他在,大秦的戰士們就有了主心骨,有了底氣,有了以命搏命的悍勇魄力!

雪亮的刀槍,整齊的軍容,嚴明的軍紀,悍不畏死的精神,直到了此刻,北燕人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見識到了泱泱大秦的風範,見識到了大秦戰神的隊伍!

而這驚懼纔剛剛升起,更大的打擊再次襲來……

北燕的二十萬大軍中,竟有十萬突然倒戈,將手中的劍戟對準了方纔還浴血奮戰的同伴!

這十萬反水的北燕軍,正是金瑞王的十萬精兵,他在和戰北烈達成了協議之後,假稱答應蘇骨出兵相助,爲的就是這一刻,在燕軍中突然倒戈,造成大軍的混亂自亂了陣腳的北燕士兵像是斷了根的秋草,齊刷刷的倒下,密密麻麻的屍首堆積着。

刀劍鏗鏘相撞,伴隨着慘叫哀鳴直上雲霄,不斷有殘肢斷臂淹入溫熱的血湖之中,天地間一片血紅……

戰北烈看準時機,鷹目一凝,迸發出凜冽的精光,灌注了內力的霸道喝聲炸響在整個雪原之上:“投降不殺!”

“降不殺……”

“不殺……”

振聾發聵的大喝氣勢雄渾,在天空中轟轟震徹迴盪着,不斷縈繞在每一個北燕士兵的耳邊。

嘩啦!

開始有第一個北燕的士兵將手中的刀戟扔到地上,雙臂交叉在後腦,緩緩的蹲到了地上。

有一就有二,越來越多的人面上顯露出掙扎之色,終於擡起頭看了看臨風而立的戰北烈,一咬牙一跺腳,將手中的兵器扔掉,自動自覺的蹲了下來。

嘩啦!

嘩啦……

武器丟入地面的清脆聲響混成一片,遠遠看去,混亂的戰場上,身着褐色戰袍的北燕士兵,齊刷刷的蹲了下來,以一個戰俘的姿態……

投降!

大秦的陣營中爆發出轟然的歡呼,士兵們激動的將手中的兵器拋上天空,三三兩兩的抱作一團,獨屬於男人的淚水,獨屬於勝利的淚水,沿着臉頰悄然滑落。

沒有什麼比這更激動人心!

不知是誰率先發出了一聲激動的吶喊:“烈王萬歲!王妃萬歲!”

這聲音將整個戰場渲染的一片激烈,更多的人跟着附和了進來。

“烈王萬歲!”

“王妃萬歲!”

剛從塞納城中走出來的金瑞王,乍一聽到這樣的聲音,那原本含着幾分悲哀的雙目瞳孔驟縮!

然而更讓他驚訝的卻是,從軍隊中悠然走出了一個男子,一襲銀亮的盔甲,滿身清貴的風華,長的和戰北烈有幾分相似,只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睛彎彎似狐狸。

金瑞王的腦中霎時飄出了此人的身份,大秦皇帝戰北衍!

戰北衍的臉上掛着春風和煦的笑容,眼中更是沒有分毫的嫉恨之色,他笑意盈盈的走到了戰北烈的身前,望着他這聲望遠超自己的弟弟,聽着耳邊無數的歡呼萬歲聲,雙目中泛着的竟然是欣喜和自豪。

大秦皇帝一把將戰北烈抱住,這擁抱充滿了男性的豪氣,充滿了血濃於水的兄弟之情!

擁抱只有一瞬,兩人就分了開,戰北衍高舉起手臂,將戰場上的吶喊給制止住,在周圍忐忑的士兵臉上環視了一週,清潤的嗓音大喝道:“烈王萬歲!”

這濃濃的兄弟情,這沒有絲毫芥蒂的皇家手足情,直讓全戰場的士兵們震撼着,激動着,雀躍着……

金瑞王愣怔了良久,才緩緩的點了點頭。

他直到現在,纔開始真的相信,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的相信,大秦定會善待北燕的子民,不只爲了這風頭強勁讓五國聞風喪膽的大秦戰神,更是爲了那被弟弟的光環壓住,卻胸襟大度能容萬物的大秦皇帝。

這樣的國家,這樣的皇室,他佩服!

戰北衍一拳擊上戰北烈的肩頭,氣恨道:“臭小子,消失了整整一個月沒有消息!”

戰北烈的一雙鷹目中,火熱的溫情湛湛流淌着,正要喚出一聲“皇兄”,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戰北衍臉色一變,狐狸眼眨巴眨巴,神秘兮兮的湊近他,嗓音奸詐:“你到底把那媳婦搞定了沒有?嘖嘖嘖,你是不知道啊,她趁你不在不知勾搭了多少美男,大秦戰神,綠帽子罩頂咯……”

戰北烈無語望天,將滿心的感動“刷”一下收了回去,這狐狸……

“烈王!”金瑞王走了過來,衝兩人點了點頭打過招呼,才說道:“本王已經依照你我的協議,將皇宮拿下了,也希望烈王能遵守你的保證。”

“放心!”戰北烈正色應下,見他似乎還有話要說,挑了挑劍眉。

他不解的蹙起眉心,說道:“塞納東門那邊的十五萬軍也已經被本王給穩住,東楚卻突然停止了攻城,大軍退到了城外三十里地,紮下了營。”

戰北烈脣角一勾,點了點頭道:“大局已定,東方潤這是在表明他的態度。”

金瑞王依舊懵懵懂懂,戰北烈卻沒有再解釋,他轉過身,向着圍站在身邊的蕭執武、鍾蒼等人吩咐道:“安排戰士清理戰場。”

冷冽的長風激盪在雪原之上,拂起大片大片濃郁的腥氣,拂起大片大片漫天的雪花,像是死人墳前的紙錢,漸漸的佈滿了整片平原,陪襯着一地狼藉的屍首。

一聲激昂的嘶鳴傳來,戰北烈望向撒着蹄子狂奔到他身側的電掣,大手在它的鬃毛上撫摸了幾下,腳尖一點,一躍上馬。

漆黑如夜的天幕下,戰北烈一襲墨色長袍,端坐在威風凜凜的戰馬之上,面色冷沉,像是一柄冷厲的劍,看不到絲毫表情,大風吹來,颳起他翻飛的衣角,他微微眯起鷹目,沉聲道:“進城!”

話落,驅馬向着那座千百年來,屹立着的北燕都城行進。

北燕,皇宮。

隆冬蕭瑟,陰雲將四下覆蓋的慘淡一片,映襯着無處不在的滿地鮮血,這巍峨的宮殿內處處破敗凌亂,斑斑駁駁。

走在一側的金瑞王,終於將一路上堵在嗓子眼裡的疑惑問出:“秦皇和烈王只帶着四個侍衛進城,難道不怕本王出爾反爾,再將你二人留在此地?”

戰北烈脣角一勾,聲音中含着無與倫比的霸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下信得過王爺。”

戰北衍聳了聳肩,笑的和煦,慢悠悠道:“朕從未和金瑞王打過交道,自然是信不過你的,不過,朕信得過北烈。”

金瑞王嘆了口氣,不由得再次爲這兩個男人歎服了一番。

這等胸襟,這等氣度……

大秦焉能不勝?

幾人一路登上代表了尊貴的金紅石階,那平日裡宮人甚至連擡頭正視都不敢的牌匾,就那麼歪歪斜斜的掛在殿門之上,冷風呼嘯着,將金鑾殿的金貴大門吹的“啪啪”搖晃。

戰北烈伸出手,將殿門緩緩推開,帶着濃郁香氣的冷風迎面撲來,這龍涎香中摻雜着幾絲血腥氣,蒼涼而古怪。

空蕩蕩的大殿中,皇后的屍體平攤在地上,大片的血水沿着周身蜿蜒流淌着,那明麗嫵媚的面容因爲失血,已經變得蒼白而醜陋,雙目大睜着,直愣愣的望着獨坐於龍椅之上的丞相蘇骨。

死不瞑目!

蘇骨身着龍袍,眼神呆滯,蒼白的手一下一下的撫摸着龍椅,另一隻手攥着一把滴着血的長劍,嘴裡呢喃着:“朕是皇上,你這賤人竟讓朕逃跑,你該死!該死!”

他反反覆覆的重複了幾遍,突然仰天開懷大笑,雙臂張開,高聲吶喊着:“朕是皇上!”

“你這亂臣賊子,本王要將你碎屍萬段!”金瑞王睚眥欲裂,一雙虎目佈滿了血絲,抽出腰間的大刀,高舉着衝上前去。

蘇骨渙散的雙目終於有了幾分神采,看着舉刀而來殺氣凜凜的金瑞王,他一把將手中的劍橫在脖頸之上,神色瘋狂的發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吶喊:“朕是皇上,是真龍天子,朕的命,只有朕能取!”

嗤!

刀鋒入肉,割破喉管!

汩汩鮮血噴涌而出,蘇骨癱倒在龍椅之上,手中的劍“啪”一聲跌落到地面,閃爍着悽豔的顏色。

沒有人知道,蘇骨在死前腦中呈現的畫面,竟是燕皇貼着牆根,瑟瑟發抖的一句哀求:“蘇骨,你要做北燕的千古罪人嗎!”

一語成讖!

五國曆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只有十五天的蘇骨,於這巍峨宮殿內自刎的一刻,北燕永永遠遠的印刻上了大秦的印章。

從此,大陸上只餘四國。

一番暴風雪之後,又是一個晴朗的豔陽天。

這幾日,戰北衍忙前忙後忙了個底朝天,安撫原先北燕的朝臣,分派一部分大秦的朝臣,翻修塞納城牆,穩定俘虜的北燕士兵,制定新的稅收刑罰政策,安穩民心……

簡直就像個陀螺一般“呼呼”的轉,沒有一刻停歇。

尤其是現在,看見優哉遊哉倚在軟榻上看兵書的戰北烈,皇帝大人瞬間黑起了一張龍顏,眯着雙狐狸眼,一個勁兒的埋怨着:“我就應該留在格根陪老婆孩子,巴巴的跑來塞納受苦受累,天生勞碌命……”

大秦皇帝希望以這幽怨的譴責,引起某無良戰神的愧疚。

奈何某人的良心被狗叼了,望着掩埋在如山奏摺的兄長,攤了攤手,涼颼颼的說:“沒辦法,綠帽子罩頂了,需要散散心。”

戰北衍擡頭望天,嫌棄的撇了撇嘴,這小子,自從和那女人呆在一塊,越來越小氣巴拉。

他恨恨的批過一本奏摺,再次認命的拿起另一本,揉着太陽穴直嘆氣。

戰北烈看的樂呵,簡直就想吹個口哨了,再讓你挑撥老子和媳婦的感情!

他緩緩朝外走着,慢悠悠道:“你現在是有子萬事足,哪能和咱們這些搞不定媳婦的相提並論。”

戰北衍咬着狼嚎筆桿,想起那可愛的冰山小子,狐狸眼頓時眯成了一條縫,傻笑了半響一看屋內已經沒了人,也不管那沒良心的能不能聽見,趕忙高聲囑咐道:“別忘了東楚那邊,你去搞定!”

戰北烈自然是聽見了,他出了這暫時落腳的行宮,帶上鍾遲鍾蒼牧天牧陽,向着東門而去。

陽光劃破陰鬱的雲層,普照在戰火方熄的塞納城中,地面上積雪漸漸的化了,天氣開始有幾分稍許回暖,城街上不少的鋪子都重新開了張,漸漸向着從前的繁華恢復着。

三十里外,東楚營帳。

東方潤坐在大帳內,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神情專注的注視着棋盤。

戰北烈掀開簾子,不客氣的大步走到他旁邊,撩起袍子坐到對面,低頭看了一眼棋盤,棋盤上黑白子紋路分明,黑子雄踞在正中央,氣勢如虹,而邊角處一小片白子蟄伏在一角,伺機而動。

脣角一勾,戰北烈笑道:“七皇子好興致。”

溫潤的面容上露出個如水的笑意,東方潤擡起頭,嗓音湛湛:“潤已經等候多日了。”

東楚的大軍在恩和森等待良久,的確如冷夏所料的那般,東方潤打着和戰北烈兩面夾擊的主意,沒想到這邊打到一半,有探子來報,塞納北門被不知什麼武器,給整個兒的轟了個稀巴爛,同時戰北烈收服了金瑞王,大秦軍隊勢如破竹。

東方潤自忖先機已失,退而求其次,命楚軍退後三十里,只待大秦將塞納穩定,再來商談他們兩國之間的事宜。

東方潤起身,給戰北烈倒了杯茶,優雅舉杯:“以茶代酒,恭賀烈王取下塞納。”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沒有分毫的嫉恨與不甘,這個人從來都會在第一時間,做出對自己最爲有利的決策,即便已經兵臨塞納城下,在看到先機被佔的情況下,依然能果斷做出退兵的決定。

眼看着勝利在望,沒有幾個人能像他這般……

拿得起,放得下!

戰北烈定定的看了他良久,接過茶盞一飲而盡,緩緩道:“多謝。”

一番寒暄結束,戰北烈開門見山:“之前你拿下的城池,本王一個都不動。”

東方潤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東楚自東南打進北燕,落峰關到恩和森,那條路途雖然短,可大大小小的城池加起來也有六座,已經取得了絕對勝利的大秦,完全沒有必要這般慷慨,就算是現在出兵將東楚打回老家,也並非不可。

東方潤挑了挑眉,緩緩的笑了,“條件?”

他可不相信大秦戰神會做賠本的買賣。

戰北烈從竹笥中取出一顆黑子,夾在兩指之間,落於那片蟄伏的白子中,霎時,白子伺機而動的陣勢被完全的打破,除去一潰千里之外,別無他想。

“烈王倒是好算計,大秦如今忙於整頓北燕,無暇應付西衛,以六座城池爲誘,讓潤幫你將西南握在慕容哲手中的七座城池拿下……”東方潤沉吟了半響,伸出如玉般瑩潤的手掌,緩緩道:“成交。”

啪!

戰北烈的大掌拍了上去,“那本王就等着七皇子的好消息了。”

說完後,他大步流星走出了大帳。

門外鍾蒼皺了皺眉,問道:“王爺,東方潤會不會和慕容哲聯手?”

戰北烈邊走邊搖了搖頭,沉聲道:“他是個聰明人,沒有必要爲了慕容哲而得罪大秦,更何況本王已經許了他六座城池,還是毗鄰着塞納的六座,難道不怕大秦隨時發難麼?”

鍾遲咂了咂嘴,一腳踢向地面的積雪,踢起大片的雪霧,玩的不亦樂乎,“反正老子不喜歡這個人,看上去奸詐奸詐的,跟皇上有一拼!”

鍾遲說到完,“刷”的捂上嘴,眼珠滴溜溜轉了兩圈,狗腿道:“爺,小的啥也沒說過,對的吧?”

開玩笑,這樣的話如果被那狐狸聽見,還不表面挾着春天般的溫暖,背地裡以秋風掃落葉之姿,整死他!

戰北烈嫌棄的瞥他一眼,懶得搭理。

出了東楚的駐紮地,戰北烈躍上電掣,五人揚鞭返回塞納。

耳邊風聲呼嘯着,疾馳中牧陽笑眯眯的問道:“爺,那萬一他將西衛趕回老家,七座城打下後佔爲己有,到時西南和東南皆是他的地盤,將塞納這邊夾擊在中間……”

他的表情雖頑劣,眼中卻是透着絲絲凝重。

“不會!”戰北烈大手一揮,篤定道:“同樣的道理,西南和東南是他的地盤,中間卻還夾着個塞納,到時顧得上東南,顧不上西南,這樣分散的地方,他要來何用?”

“而且,東南那六座城池加上一個落峰關,和東楚連爲一線,對他來說,是如虎添翼;而西南那邊,就是雞肋了。”戰北烈說完,突然勒緊了馬繮。

前方一片被冰凍的湖面,一直延伸到天際,陽光落到湖面上,反射着冰凌凌的光芒,霎是好看。

戰北烈下了馬,遠望着一望無際的冰湖,想到當初和媳婦遊湖的畫面,眯着眼睛彎起了脣角。

身邊的電掣以腦袋拱着他的手,他來回撫摸着電掣額頭上的鬃毛,輕聲道:“你也想風馳了吧。”

早在大軍經過格根的時候,風馳已經被冷夏留了下來,如今戰北烈睹馬思人,眨巴着一雙凌厲的鷹目,很有幾分幽怨之色。

身後四人也跟着下馬,牧天深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不解道:“爺,既然那六座城池會讓東方潤如虎添翼,爲何還要給他?咱們直接打下來,不是更好?”

等了半天,前面的人依舊沒有言語。

四人探過了腦袋,一瞧,大秦戰神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電掣,一副癡癡呆呆的怨夫表情,很明顯,又在想小王妃了。

牧天一拍腦袋,無語問蒼天。

王爺那日還在戰場上大發神威,這會兒又變成個愣頭青了。

直過了半響,大秦戰神終於想起了牧天的問題,他撩了撩袍子,直接坐在了雪地上,解釋道:“五國一統沒有那麼簡單,五國之中,沒有人不想當這霸主,但是同時,也沒有人希望有人可以當上霸主!一味的擴張勢力,就會打破現在的平衡,大秦已經佔據了第一的位置,如果再步步緊逼,所要面對的就是其他各國的圍攻。”

鍾蒼若有所悟,接上道:“爺的意思是,壯大大秦的同時,會給其他三國危機感,也許就會讓他他們原本對立的關係變成了結盟,團結一致對抗大秦,而此時將這六座城池送予東楚,扶持起一個看似能和大秦對抗的國家,就能維持這個表面的平衡,不會出現大秦獨領風騷的局面。”

戰北烈點了點頭,突然鄭重的說道:“你們現在有一個任務!”

四人頓時肅穆起了神色,高聲回答:“是!”

戰北烈脣角一勾,笑的他們毛骨悚然,才緩緩的吐出兩個字:“抓蛇!”

四人半張着嘴巴,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迷茫的瞅了瞅一臉賤笑的戰北烈,終於在半響後,哀嚎一聲,認命的四處去搜索冬眠的蛇窩。

心中瘋狂的嘶吼着:“小王妃,快回來吧!”

戰北烈伸展雙臂躺在了雪地上,咂了咂嘴,媳婦,快回來吧!

格根城。

冷夏一手抱着戰小乖,一手舉着一碗湯藥一飲而盡。

放下藥碗,一把扯住了慕二的袖子,問道:“我還要喝多久?”

連續不斷的十幾天的苦的胃酸都要吐出來的中藥,什麼寒氣入體,這麼長時間也該好了纔是,雖然她不怕苦,但是一直這麼喝下去,是個人都受不了。

慕二呆呆的轉過頭,歪着腦袋彷彿在計算,半響吐出一個字:“八。”

冷夏頓時鬆開手,露出個微笑。

好吧,八天,她忍!

見她那副鬆了口氣的模樣,慕二不解的皺了皺眉,臉上的表情古怪又敬佩。

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知道要喝八個月的藥,是這麼輕鬆的表情。

慕大神醫想不明白,乾脆不想,極小幅度的搖了搖頭,邁着僵直的步子走出了房間。

“老孃到底還要躺到什麼時候!”一聲崩潰的哀嚎自身側傳來。

冷夏捂着戰小乖的耳朵,心說這當媽的,也不怕吵着孩子。

她轉過頭,就看見因爲坐月子已經快要長了毛的蕭鳳,在牀榻上滾過來滾過去,一臉期待的望着她,她想了想,說:“我昨天問過慕二了……”

不待她說完,蕭鳳一雙杏目眨巴眨巴,驚歎道:“也就你能和他交流,說話從來是一個字,兩個字的蹦,他咋說的?”

冷夏彎了彎脣角,將慕二的回答重複出來:“不,過激,轎子。”

蕭鳳望天,攤了攤手,果然那個人是無法交流的。

冷夏自動給她翻譯:“不能劇烈的運動,不過坐着轎子上路還是可以的。”

她頓時舉起手臂歡呼一聲,抱過戰小乖“吧唧”親了一口,直接無視了戰小乖嫌棄的目光,激動道:“什麼時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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