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姐…”冷夏將鐲子套上自己的手腕,鐲子在纖細的腕骨上晃晃蕩蕩,稍一傾斜就滑了下來,她一把接住又丟回了慕容冷嫺的手中,淡淡道:“什麼樣的鐲子就該套在什麼樣的手腕上,對我來說,這鐲子未免也太大了,大……”她擡起頭,在慕容冷嫺微冷的面色中,緩緩吐出:“不知自己的分寸了”
慕容冷嫺面色驟冷,臉上再也沒有了端莊和絡,冷冷問道:“九妹是何意思?”冷夏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在手中把玩着,不言不語,她知道慕容冷嫺聽的明白。
這副表情頓時刺激到了慕容冷嫺,她捏着鐲子,一點點移到冷夏的眼前,在燭火的映襯下,那隻七彩琉璃的鐲子閃耀着華美卻冰冷的光。她鄙夷的睨着冷夏,嗤笑道:”本宮乃是正宮皇后所出,爲西衛的嫡長女,自幼和皇弟們同上學堂,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才學膽識不輸男兒,就因我是個女人,是公主的身份,就只能作爲皇家的籌碼依附於男人嗎?”她越說越激動,臉上竟有了幾分猙獰,“本宮的志向,你這個宮女所生的冷宮廢物,永遠都不會懂!”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在她的眼中,這今生母卑微低賤,自冷宮長大的廢物,就是那隻棲息於屋檐之下的燕雀。她找上冷夏,也不過是看準了她夫家的支持,既然這女人不識好歹,那就罷了,總有那麼一日,她身披龍袍位登九五之際,倒是要瞧瞧這女人那時的臉色,問問她,“朕,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分寸!”冷夏在她鄙夷的神色中,始終把玩着手中的茶盞,脣角掛着淡淡淺笑,那笑容落在她的眼裡,竟是那麼的刺眼,彷彿一個神抵在嘲笑凡人的自視甚高不自量力。
慕容冷嫺恨恨的注視了她片刻,再次恢復了矜持的笑意,嗓音嫺雅:”九妹不必送了。”冷夏此時才掀起了眼皮,望着她昂首離開的背影,背脊挺的筆直,步子大方得體,每一步不多一分不少一釐,標準的彷彿一個人偶。她笑着搖了搖頭,一個人若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再有能力亦是無用,更何況她口中的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才學膽識不輸男兒,根本和那張龍椅一點‘關係都沒有,治理一個國家,若是這般容易,豈不是笑掉百姓的大牙。冷夏站起身,緩緩朝着會客廳外走去,夜幕深沉,夜空中壓着厚重的雲層,風雲暗涌。
老皇帝還沒死呢,這羣人就已經迫不及待上躥下跳,老生武生輪番上場,現在連花旦也插上了一腳,這大戲開了幕,真是越來越精彩。冷夏仰起臉,遠望着沉沉夜空,脣角漾出個危險的弧度…
唔,但願你們唱一出好戲來看看,唱個奼紫嫣紅滿堂彩!
翌日,一輪紅日破雲而出,冷夏已經洗漱完畢。
雖然從前她起牀也早,但這段時間卻是天未亮就會不自覺的醒來,白日裡又極爲睏倦,她一路來到慕二的房外,敲了兩下示意,緊跟着將房門推開,大步走到慕二的牀前。
這個時間,嬌生慣養的慕大神醫還沉浸在睡夢中,嘴巴徵徵癟着,睫毛輕顫,睡的如同嬰兒般安詳純稚。冷夏笑笑,一把將睡眼惺忪的慕二從被窩裡提溜了出來,在慕二恍比惚惚的神色中,丟下兩個字,轉身離去:“洗漱。”
等到她用過了早膳回來,慕二已經老實巴交的洗漱完畢,並換好了衣服,眼神呆滯的坐在房間內,發呆。
而他的旁邊桌案上,正有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冒着青煙靜靜的躺着…冷夏頓時有了幾分不好的預感,她嗅了嗅,果然,這就是她前段時間喝的那種藥!她萬分無奈的一撫額,瞪了慕二良久,深吸一口氣,端起湯藥一飲而盡。
自從上次他說了八天之後,路上只喝了七日,就被鄭老大給抓了起來,耽擱了這段時日,她都已經將這事完全的拋在了腦後,沒想到這愣子還記着。好吧,冷夏從來沒有像此刻那麼佩服神醫的執着和毅力,說好了八天還真是一日都不能少。
現在的冷大殺手,自然不知道,何止是八天一日都不少,今後的日子裡,她幾乎要每日和這湯藥爲伴了。冷夏將湯藥放下,牽着這隻明顯沒睡醒的,怨念繚繞的愣子,出門。
兩人在街上晃悠着,冷夏不自覺的打了個哈欠,手肘捅了捅旁邊同樣眼皮打架的人,說道:”我最近總是睏倦。”
慕二的眼珠朝她的方向動了動,再次移了回去,不語。
他正因爲糊里糊塗被人叫醒,起牀氣作祟,在心裡堅決賭咒發誓,不告訴這個可恨的女人!
可惜冷大殺手不知道神醫的心中所想,不然定會一個趔趄栽倒在大街上,沒見過這麼幼稚的男人,不過此時冷夏自然是不知道的,見慕二沒回話,也只聳了聳肩,認爲應該是沒有大礙。”九妹!”一聲清朗的男音自遠處傳來。冷夏轉頭看去,不知什麼時候正巧走到了四皇子府的門口,而慕容蕭正站在幾個公子小姐的包圍中,一行人男的瀟灑倜儻,女的花枝招展,想來是正要出遊。
這一喚立時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紛紛側目看來,不少的目光在看到她的一瞬,染上了驚豔。
遠處的女子微微側着頭,一身月白衣袍清爽飄逸,在燦爛的日光下彷彿被鍍上了一層金光,周身散發着奪目到窒息的美。
然而他們再一想到這女人的身份,立時將驚豔轉變爲了各種複雜的情緒口冷夏對這些目光選擇了無視,尤其是其中一束含着深深的嫉恨的目光,彷彿刀子一般剜在了她的身上,正是慕容冷湘。冷夏在其他幾人的身上掃過,迅速在腦中調動出鍾銀給的冊子資料,這幾人皆是朝中重臣的公子千金。她淡淡的點了點頭,站在原地未動。
慕容蕭輕搖着扇子,笑道:“四哥正約了幾個好友一同遊湖,相請不如偶遇,不妨一起。”
慕容冷湘在冷夏和慕二的身上來回打量着,語氣中含着惡意的曖昧:”四哥,沒看着人家是兩個人麼?孤男寡女同遊街市,咱們可別壞了他們的興致。””再說了,一個廢物,也配和咱們一同遊湖?”她仰着下巴,滿臉鄙夷。
慕容冷湘比冷夏大上一歲,今年方方十七,一身煙霞色滾雪細紗裙,外罩嫩黃披風,滿身的青春靚麗,妝扮不俗。
只是神色間刁蠻猙獰,言語中氣焰囂張,將周身的氣質破壞殆盡。她的旁邊再走出一個女子,年紀稍小一些,十五六的樣子,論樣貌只是中上之姿,眼中含了幾分嫉妒,冷夏認了出來,這就是當朝丞相的千金,被六皇子慕容齊忽悠的團團轉的鄭芙。她的神色和慕容冷湘如出一轍,鄙夷道:“已經嫁作了人婦,還打扮成這幅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西衛的女子,都是這德行呢,真真是給西衛丟臉!”冷夏反應了一瞬,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這裡的女子成了親要綰成婦人髮髻,而她一直以來,都是隨手綰個簡單的髻,插個慧子了事,若是在長安,更是直接扎個馬尾,反正戰北烈從來也沒介意過。
不過她的隨意,到了慕容冷湘等人的眼中,便是傷風敗俗了。冷夏連眼尾都沒分給這兩個女人半分,脣角掛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轉身,牽着愣子走人。”九妹!”在慕容冷湘和鄭芙忿恨的神色中,慕容蕭再次喚道:“同是兄妹,何必對咱們如此戒備,湘兒不過一時口快,四哥替她致歉了。”冷夏頓住步子,心下冷笑,原本以爲慕容蕭不過客氣客氣隨口一提,沒想到他竟是打定了主意要請她一起去,這個人看着翩翩君子,實則心機不淺,斷不會無緣無故如此作爲口她轉過身,在慕容蕭看似真誠的面容上轉了圈,雙臂環胸,緩緩道:”如你所願。”
就看看你耍什麼花招!
千鏡湖。
湖光瀲灩,倒映着琉璃般的天青顏色,暖風輕拂,吹碎了一湖平鏡,魚鱗一般的波光向着遠方一層一層綿延開去,反射出一片耀目的明媚,明明赫赫,金輝粼粼。
湖面上煙波浩渺,一望無際,只一艘豪華的畫舫靜靜的遊弋着,清雅的琴聲從畫舫中傳出,繚繞在整片湖波清遠之上,更添一分幽謐纏綿。
畫舫內,一個女子在艙尾處曼妙撫琴,琴聲就是從她的指下悠揚傳出,衆人有的對飲,有的對弈,有的搖頭晃腦談論着詩詞歌賦。
慕容冷湘嗤笑一聲,斜睨着遠遠迎風而立的冷夏,鄙夷道:“看着咱們談論這些高雅的技藝,就躲了出去,廢物就是個廢物。”
鄭芙掩口輕笑,應和道:“那女人自是無法和七公主相提並論的,從沒出過冷宮的廢物,別說和咱們同坐一桌探討技藝,恐怕連聽都聽不懂呢!”
這話落下,衆人無不鄙夷輕笑。
而船艙外,站在甲板上的冷夏,耳邊是琴聲悠悠,面前是水光淡淡,遠處岸堤上排排垂柳輕舞着新發的枝條,緩緩搖曳。
她低聲問身邊的慕二:“聽到了什麼?”
慕二呆呆的目光落在湖面上,專注不已,也不知究竟是在看什麼,眼珠不轉,張口蹦出倆字:“殺氣。”
這湖面上平靜安然的表象下,無處不蘊藏着一股洶涌的浮躁,這躁動中殺氣騰騰,像是一張交織開來的大網,嚴陣以待。
冷夏歪着頭,看向慕二,他呆呆的的眼神中,一絲警惕悄然劃過。
冷夏大奇,脫口而出:“你也能看出來?”
慕大神醫淺淡的眸子眨了眨,蹙着眉呆立半響,終於反應過來,抿成一條直線的脣悄悄抖了抖,眼珠朝着冷夏一點點移動去,移到一半,終於還是又迴轉到湖面,他好…
又被嫌棄了?
冷夏一眨不眨的觀賞着他這不確定的糾結模樣,悠然吹了聲口哨,換來慕二怨念的一瞥。
“九妹!”慕容蕭清朗的嗓音響在身後:“不會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無妨,進去一同飲酒。”
冷夏從善如流的聳聳肩,牽着呆子跟了進去。
裡面原本散落在畫舫四處的衆人,皆圍在一張棋桌外,靜靜看着對弈的兩人,這兩人,一個是兵部尚書的獨子周立武,一個是大學士的幺子齊召。
此時,周立武一手抵着下巴,專注的研究着棋盤,臉上大汗淋漓。
而齊召卻是得意洋洋,以鼻孔望着他,嬉笑道:“周兄已經想了半個時辰了!”
周立武煩躁的抓了抓頭,依舊凝神思索着棋局。
站在一旁的慕容冷湘好奇道:”齊公子,這局棋走到這裡,環環相扣精妙非常,竟是牽一子而動全身,進也不得,退也不得。”
齊召擡起頭對她投去讚賞的一瞥,才嘆了口氣,道:“這一珍瓏棋局是在下從一本古書上學來,廢寢忘食的研究了幾月之久,卻一直毫無頭緒,每每也走到了此處,再也寸步難行!”
“只要一動,便是個死字啊…”鄭芙以指尖拖着下巴,半天搖了搖頭道:“齊公子可是咱們西衛的棋藝國手了,連你都沒有辦法,就別難爲周公子了!””周兄輸了就喝酒吧!”齊召從旁邊的桌子上拎了一罈酒,擠眉弄眼。
就在周立武嘆氣一聲,大大方方將酒接過,仰頭豪飲之時,慕容冷湘一眼見到了走進的冷夏,尖酸嗤笑道:“怎麼,敢回來了嗎?”
鄭芙也擡起眼來瞥了下,只見冷夏掀開船艙的簾子,緩步而入,身後渺渺湖波的映襯下,本就絕色的面容,更是如仙踏凡,暖風輕拂起她的衣袂,彷彿隨時要乘風歸去般的飄渺。
鄭芙咬了咬脣,眼中一絲嫉恨閃過,跟着附和道:”回來又如何,聽不懂,看不懂,還不是隻有傻站着的份。”
這麼一說,周圍人原本驚豔的目光中,不由得皆含上了幾分鄙夷。
美是真美,可惜,就是個廢物。
“話也不是這麼說,”慕容蕭跟在冷夏的身後,溫雅一笑,搖着頭開口:“大秦烈王的棋藝舉遍天下無敵手,可是人盡皆知,九妹嫁於烈王這麼久,應該耳濡目染,學到了不少纔是。”冷夏聽着慕容蕭明着解圍,實則挑撥的話語,心下冷笑。”烈王?”鄭芙嗤笑一聲:“咱們可都沒親眼見識過,不過齊公子和六她說到這裡,面飛紅霞,眼中染上了幾分甜蜜,接着道:”六皇子都是咱們西衛的國手,兩人的棋藝纔是真的精湛呢!”
慕容冷湘也跟着嘆了一聲:“是啊,六哥如果在這裡,說不準這珍瓏棋局就破了呢!可惜,齊妃娘娘突然身體染恙,六哥要進宮探望,原本說的好好的,竟然臨時走了。”冷夏眉梢一挑,原來今日慕容齊也是該來的,卻突然離開了,聯繫到這無處不在的淡淡殺一她勾了勾脣角,明白了幾分,再看向鄭芙的目光,含了幾分憐憫。
鄭芙被她看的莫名其妙,卻是無端的怒從心起,冷冷道:“安寧公主可是不相信?可惜,如果烈王也在,倒是有機會和六皇子比試比試,這舉遍天下無敵手的名號,說不定就要易了主!”冷夏無所謂的聳聳肩,實在不願和這種女人逞口舌之快。
身前一個杯盞遞了過來,冷夏從慕容蕭的手裡接過他倒的酒,琥珀色的液體在杯盞中氤氳着,瓊漿如玉清冽撲鼻。冷夏嗅了嗅,濃郁的酒香縈繞在鼻端,沁人心脾,未飲已入肺脆。她正要仰頭喝下,一隻蒼白而指骨分明的手突然伸出,穩穩的握在了酒盞上,迅雷般一閃,她的手中已然空空如也。冷夏不解的看了看慕二,不知這人又哪根筋搭錯了,問道:“你要喝?”
慕二端着酒杯,不飲也不說話,只呆滯且執着的看着她,眼中寫滿了不贊同。冷夏無奈嘆氣,好吧,慕大神醫身嬌體貴,這等倒酒的粗活自然是不屑於做的,她執起桌上的酒壺,再爲自己倒了一杯。就在這時,只聽鄭芙驚呼一聲:“俟?”
衆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去,她專注的盯着棋局,眼眸一亮,迫不及待的從棋笥中取出了一枚黑子,落到了棋盤上的一處,這一子落下,吃掉了一小片無關痛癢的白子。
衆人看着棋盤,紛紛讚道:“妙啊!這一棋走的極妙,黑子原先的進退維谷之勢,被扭轉了一大步!”
齊召亦是讚賞的看着她,說道:“這一子在下也曾想到過,不過是在思考了多日之後,沒想到六皇子妃只用了這麼短短的時間,就能想到這一步!想來最近應該常常和六皇子對弈,進步飛速,假以時日,在下都要甘拜下風了!”
當得西衛國手的一句贊,鄭芙本就得意不已,又聽見被稱爲“六皇子妃。”更是眉飛色舞,怎麼掩都掩飾不住,得意洋洋的瞥了冷夏一眼。冷夏卻不明白那個女人莫名其妙的敵意,其實她不明白,是源於她從來都不會將養在深閨的女人當做對手,這樣的女人在她的眼裡,可憐可笑,甚至連成爲敵人的資格都沒有!
而在鄭芙那邊,這敵意可就極充分了。
第一,她和慕容冷湘是多年的手帕交,耳濡目染,也對這個廢物有了莫名的厭惡。
第二,她本身容貌只有中上之姿,而這個廢物卻是西衛的第一美人,這是源於天生的嫉妒。
第三,烈王何等人物,一直是五國中每一個女子的理想夫婿,她和親嫁去也就算了,想來也不該受到什麼優待,沒想到傳聞卻並非如此,烈王烈王妃鶼碟情深的傳聞,可真真也氣煞了五國的每一個女子!
若是冷夏知道了這原因,定會將戰北烈多次用在她身上的那句話還回去:招蜂引蝶!
而此時,冷大殺手只是淡淡的端起了手中的酒。她正要再飲,突然眼前青光一閃,酒盞再次不翼而飛,落到了一旁呆呆站着的慕二手裡。冷夏哭笑不得,實在不知道慕二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這人手裡已經拿着兩個杯盞,一手一個,協調對稱,眼中的堅決卻分毫不少,大有你再喝,我就再搶的意思。冷大殺手仰頭望天,生平第一次覺得,男人心也如海底針,真是不可理喻不可捉摸到極點!
無語問過蒼天之後,冷夏轉頭望向慕二,慕二也在呆呆的看着她,兩人目光交鋒分毫不讓……
當然了,曾經和戰北烈對瞪過幾個時辰的慕大神醫,對於瞪眼這件事早就有了豐富的經驗,最後當然還是冷夏敗下陣來,崩潰的撫了撫額,懶得和這呆子計較。
此時,她纔有功夫遠遠的瞥了眼棋局,這一瞥,脣角立時勾起個意味不明的弧度。
這笑落在了慕容蕭的眼中,他一挑眉毛,涼涼的嗓音道:“九妹,莫不是有別的見解?”
這句話落下,在場的衆人皆朝着冷夏看來,尤其是鄭芙,原本正接受着每一個人的讚歎,臉上的笑突然就僵在了嘴角,眼中一絲怒意閃過,不屑道:“她能有什麼見解?”
慕容冷湘亦是掩着口鼻,笑的花枝亂顫,“四哥,莫不是開玩笑吧,就這個廢物?”
冷夏厭煩的瞥去一眼,轉而看向慕容蕭,目光中含着冰冷的警告,直看的慕容蕭心中猛然一沉,才轉身朝外大步走去。
而慕容冷湘卻不打算放過她,冷夏的懶得搭理,在她的眼中無疑變成了臨陣脫逃,伸手指着她尖聲厲喝:“你給本宮站住!本宮讓你走了嗎?今天你不說清楚別想離開!”
鄭芙見她給自己出頭,亦是跟着喝道:“不錯,本姑娘雖然位不及公主尊貴,卻也容不得安寧公主無理的嘲笑!”
冷夏頓住了步子,脣角緩緩的勾起一個危險的弧度。
她雖然從不將這些人放在眼裡,但是也容不得他們百般挑釁!
她伸出手,從慕二的手裡將酒盞接了過來,這次慕二彷彿看出了她的用意,呆呆的望着酒盞,眼中寫滿了掙扎,一瞬後鬆開了那隻執着的手。
冷夏端着酒盞,看也不看,忽然猛的向後擲去!
酒盞挾着無匹的力道,在半空中飛速的旋轉着,甚至發出了破風的“呼呼“聲響,裡面的酒卻一滴都沒灑出,“轟”的一聲,酒盞擊在了畫舫的廊柱上,酒液飛逸,碎片四濺!
這些碎片朝着各個方向飛濺着,其中有兩片分別劃過了慕容冷湘和鄭芙的脖頸,留下兩道猩紅的血痕!
另外還有兩片,彷彿長了眼一般,一片將鄭芙落在棋盤上的黑子擊飛開來,一片落在了棋盤上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她擲完了酒盞,牽上還傻呆呆站在原地的慕二,大步走出了船艙。
直到她已經沒了身影,畫舫內依舊死寂一片,所有的人都被嚇傻了,這樣的準頭,這樣的手段!
這個廢物”
不!
誰還敢說這是個廢物?
慕容冷湘和鄭芙摸着脖子上洶涌流出的血,嚇得臉色慘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上下牙齒不斷撞擊着,剛剛那一瞬,只要那碎片力道再大些,她們就會死在這裡!
沒有什麼比生命的威脅,更能讓一個人記住教訓,慕容冷湘和鄭芙發誓,今後再也不敢招惹那個女人!
她們卻不知道,冷夏不殺她們,不是心善,不是膽怯,卻是因爲,即便她不動手……
她們倆也活不過一個時辰!
慕容蕭想的卻不是這些,他凝目望着已經空空如也的船艙門口,眼中深深的警惕氤氳着,那個女人,分明一點內力都沒有,是從哪裡學到這樣的功夫?
這次叫她一同來此,會不會…
就在衆人心思各異的時候,一聲驚呼驟然響起:“這…這…”
衆人轉頭看去,只見齊召目不轉睛的望着棋盤,身子微微顫抖着,眼中含着幾分瘋狂的神色,如獲至寶!
順着他的目光朝下看去,每一個人,無不瞠目結舌,大張着嘴巴,簡直就能塞下一個鴨蛋!
只見那棋盤上,一塊杯盞碎片落在了一個最爲不起眼的角落裡,而原本一團亂麻無從下手的棋局,竟是峰迴路轉,完全的活了起來!
雜亂無章處於劣勢的黑子,在這一子落下後,整個兒的連成了一片大好的局勢,每一個棋子相互應和,統籌兼顧,秩序井然而暗藏鋒芒!
沒有什麼比此時此刻,這一片靜靜躺在棋盤上的杯盞碎片,更讓他們動容!
究竟誰纔是廢物?每個人的腦中都浮出了這樣一個疑問……
尤其是慕容冷湘和鄭芙,這一個碎片,就像一個兇狠的耳光,轟然擊上了兩人的臉頰,她們直勾勾的望着棋盤,眼中漸漸失了神采,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慘如白紙!
就在這時!
畫舫突然猛的一個搖晃,衆人毫無防備,都踉蹌一步,身後的侍女急忙衝上前來攙扶。
緊跟着,船艙外被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畫舫在距離搖晃着,艙內的几案移了位,金樽玉盞紛紛跌落,外面已經有侍衛的呵斥聲響起。
他們迅速衝出了船艙,這時纔看清了這陰影,竟是一艘大船破水而來,和他們的畫舫撞了個正着,濺起片片澎湃的水花。
而這龐大的船竟還在橫衝直撞着,將小小的畫舫帶的橫轉一彎,衆人使了吃奶的力氣抓着舫上的廊柱,纔沒翻覆到江中。
“怎麼回事!”慕容蕭厲喝一聲:“瞎了你們的狗眼,知不知道這舫上的都是什麼人!”
喝聲方落,突然從大船上掠下無數的黑衣人,劍光一閃帶着凜然的寒氣,朝着畫舫內的衆人分頭襲去!
衆人這次簡單出遊,並未帶太多的侍衛,不由得紛紛驚呼着朝船艙內躲去,外面侍衛和黑衣人迎上,鏗鏘的兵器交接聲在平靜的湖面上響起。
慕容蕭邊朝船艙內移動,邊在甲板上四處搜索着,突然雙目一凝,瞧見了他尋找的那個目標,冷夏!
冷夏正和慕二雙雙坐在畫舫的桅杆上,悠然於半空欣賞着下面激斗的場景,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彷彿早就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景,還不忘了對慕容蕭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
慕容蕭被這笑激的心下惴惴,臉色在一瞬間變的極難看,不好的預感躥上了腦門。
他正猶豫不決之際,再回頭看了看衝進船艙內的衆人,不再耽擱迅速跟了進去。
艙內衆人正如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尤其是在大船的不斷撞擊下,東倒西歪的撞在艙壁上,口中連連驚呼着。
“是誰要殺我們!”
“四皇子,怎麼會這樣!”
“怎麼辦?怎麼辦,我不想死!”
不待慕容蕭說話,一側的齊召已經大叫一聲:“安寧公主呢!”
衆人彷彿被提醒到,這個時候,外面的侍衛是絕對沒有可能應付了那大批的黑衣人的,只有身手凌厲的安寧公主,纔有可能扭轉乾坤!
他們從來沒像此刻一般,萬分懊惱從前對冷夏的都夷,更是從未有過的希冀她能出現。
突然,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從後方傳來,衆人一個激靈回頭看去,竟見鄭芙雙目突出,渾身痙攣着躺在一片血泊中,脖子上深深的絞着一根琴絃,琴絃下“汩汩“的血流了出來,匯聚成一條猩紅刺目的血泊“啊!”無數的驚叫聲響起,其中尤以慕容冷湘爲甚!
她顫抖的看着鄭芙的死狀,不斷的搖着頭,臉上的神色因爲驚懼已經扭曲而猙獰,捂着嘴不受控制的尖叫着。
而這尖叫才發出了一半,戛然而止!
船艙內陰暗的角落裡,驟然飛掠出一個婀娜的身影,手中閃爍着寒光的琴絃在空中一兜,越過了慕容冷湘的脖子,狠狠的一絞,鮮血噴涌!
慕容冷湘抽搐着噴出了大口大口的鮮血,那行兇的女人將琴絃一把抽出,“砰”的一聲,她的屍體倒在了地面。
緊跟着,在衆人的尖叫聲中,那女人的臉上呈現出幾分破釜沉舟之色,瘋狂的看着已經嚇的不敢動呆在了原地的衆人!
直到這時,他們才認出了,這正是一直在艙內撫琴的女子!
就在她再次一躍而起,朝着周立武動手之際,慕容蕭眼中精光一閃,猛的飛掠而出,欲和她纏鬥在一起!
然而,慕容蕭方飛到半空,突然腿彎一麻,猛的一個踉蹌。“砰”的跌落在艙板上。
只這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經知道了事誰在搗鬼,殺氣騰騰的眼眸迅諒朝外看去!
同一時間,船艙外彷彿閃電一般掠進了兩條身影,一青一白,青色的身影在琴絃就要絞上週立武脖子之際,將他一把抓住,帶出了戰圈,白色的身影配合默契,纖細的手倏地幽靈般伸出,一把抓住了女子的脖頸,狠狠一捏‘咔嚓!
方纔連續要了兩條人命的女子,就在這白玉般的纖纖素手中,一招斷絕了生息!
衆人感激的望着她,尤其是周立武,被慕二救了下來,驚疑不定中哆哆嗦嗦的顫抖着,直過了半響,擡起頭對着冷夏深深鞠了一躬,“安寧公主,在下爲了曾經的嘲笑道歉,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周立武的再生父母,若有吩咐,不敢不從!”
齊召跟着鞠了一躬,嘆息道:“咱們從前還瞧不起,詆譭過公主,真正的廢物,是我們纔對!多謝公主既往不咎,救了咱們!”
其他人也紛紛表示,定然會記住這大恩大德。
而同時,齊召突然驚叫一聲,疑惑的問道:“公主,外面怎麼沒有聲音了?”
冷夏脣角一勾,悠然立於衆人的圍繞中,瞥了面色鐵青的慕容蕭一眼,淡淡道:“神醫已經解決了。”
此時衆人才算想起了慕二的身份,神醫慕二,醫毒雙絕,一把毒藥灑下去,多少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冷夏也朝慕二看去,卻見他控訴的望着自己,那目光中,赤裸裸的怨念毫不保留的傳達着。
她皺了皺眉,略一思索才明白了過來,方纔她用石子擊到慕容蕭的小腿,讓慕大神醫回憶起了從半空中掉下來的糗事,不爽了!
冷夏眨眨眼,牽起了脣角,笑的極無辜。
慕二嫌棄的瞅了她一眼,腦袋一撇,身子一轉,對着艙壁不搭理。
冷夏望天,真心覺得神醫那彆扭樣,很像面壁思過啊!
衆人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快看看他們身上有沒有標記,到底是什麼人要殺我們!”
冷夏脣角一勾,也不言語,等着慕容蕭演戲。
果然,提起這個,慕容蕭的臉色好了幾分,迅速在死去的女子身上一陣搜索,翻出了一塊黑色的腰牌。
腰牌極小,只有小半個手掌那麼大,質地上乘,尤其是上面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清清楚楚的映入了每一個人的眼簾。
六皇子府!
沉默在衆人之中蔓延着,他們不可置信的望着腰牌,再看看地上躺着的兩具屍體,心中一陣陣發冷,這就是皇家!
半響,慕容蕭一拳捶在廊柱上,聲音中含着莫大的悲痛:“竟然是他!是他!六弟,四哥哪裡對不起你!七妹哪裡對不起你!你的未婚正妃又哪裡對不起你!還有……,”
慕容蕭聲一拳一拳的砸着廊柱,指骨都流出了鮮血,嘶吼道“還有在場…你……,你怎麼這般狠心!”
冷夏看着聲淚俱下的自殘表演,挑了挑眉送出四個字:演技一流!
“怎麼會是……”齊召快步跑向艙外,在黑衣人的身上一陣搜索,無一不找到了這個腰牌,清晰的“六皇子府”,真真是證據確鑿!
衆人在愣怔了片刻後,終於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他臨出行突然離去!原來竟是這樣!”
冷夏只冷眼看着,也並不將她的猜測說出。
說起來,這次慕容蕭和慕容齊皆是輸家。
慕容蕭想是耍了什麼手段,讓宮中的齊妃娘娘突然染上了重病,慕容齊不疑有他,臨時進了宮,錯過了這次遊湖,正巧給了慕容蕭機會。
他原本想的應是,鄭芙和慕容冷湘一死,那麼慕容齊和丞相的聯盟就會破滅,丞相已經背叛了慕容哲,自然不可能再去他的陣營,爲了報復慕容齊,只有選擇慕容蕭的陣營。
而慕容蕭正好藉着這個機會,救下艙內的衆人,這裡無一不是朝中重臣的公子,一旦救下了他們,可以說獲取了朝中極大一部分朝臣的支持,即便不是支持,一個人情在奪嫡中,也足夠了!
遇見冷夏的確是偶然,不過慕容蕭既然已經在這奪嫡之中,佔了絕對的優勢,一個慕容哲遠離涼都多日,如今更是昏迷不醒,慕容齊又會在這次意外中,失去最大的依仗,那麼冷夏的存在就沒有任何的作用了,甚至會讓這已經十拿九穩的局勢,發生變化。
他正巧藉着這次偶遇,順便也將冷夏除去,卻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身手這般凌厲,更是心思縝密一早瞧出了端倪,將他準備的一番計劃全數攪亂,更是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
今日之後,這些重臣之子,都將欠下她一個巨大的人情!
畫舫緩緩靠岸,慕容蕭恨恨的瞪着冷夏,眼中的殺氣洶涌澎湃,簡直恨不得一把掐斷她的脖子!
他的一番部署,竟是全爲別人做了嫁衣!
冷夏卻是笑的悠然,真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對於她來說,卻不只得到了人情那麼的簡單,這次遊湖之後,朝中的局勢將會變的更亂,慕容齊和慕容蕭之間,更是勢不兩立,她不需要做什麼,只要看着兩人狗咬狗就好。
在衆人感激到五體投地的目光中,冷夏淺淺一笑,道:“既然諸位已經無礙,本宮就先走一步了。”
她朝着慕容蕭挑了挑眉,傳遞着只有兩人間才明白的深意,優雅轉身。
冷夏牽着鬧脾氣的神醫,悠哉悠然的朝着遠處走去,唔,這人,還要想想怎麼順毛。
突然,她步子一頓,柳眉蹙起,腦中傳來一陣劇烈的轟鳴,倏地向後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