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木窗打開,寒風灌了進來,冷得侍畫打了個哆嗦。
他朝窗口邊上的鳳瑾看去,只見她神色如常,壓根不把這點寒風放在眼裡。
“記住朕說過的話了嗎?”
“記住了,陛下。”
鳳瑾捏了捏侍畫的臉頰,“你要是連無名都瞞得過去,過幾日朕就讓人接你進宮。”
侍畫眼裡浮出一絲狂熱,低聲道,“陛下放心。”
鳳瑾勾脣一笑,輕飄飄的從窗口躍下,跳進河裡停着的那艘空蕩蕩的小船。
她拿了船槳開始划船,擡眼一看春風得意樓的那扇窗已經關上,立即丟開船槳懶得再裝模作樣。
鳳瑾驅使靈力,小船如離弦之箭般在河面上飛馳。
河的兩邊建滿了花樓,燈火旖旎,水光瀲灩,絲竹聲不絕於耳,花娘與尋歡客們的歡聲笑語不時從樓裡傳出來。
這一切熱鬧,繁華,旖旎多情,都與鳳瑾無關。
她站在船頭上,眉眼清冷,臨風而立,兩岸的花樓如浮光掠影快速倒退。
一刻鐘後,小船終於停了下來,鳳瑾上了岸,往不遠處的一處青瓦大宅子走去。
她看過大周志,知道這個國度的每一州每一縣每一鎮每一村,甚至每一條河流每一座高山。
她也看過京城志,知道這座宏偉華麗的京城的每一街每一巷。
說起來,她過目不忘的本領,還得感謝白曄,那時候……
鳳瑾搖了搖頭,驅散腦子裡的那些溫馨美好的畫面,舊事不可追,她和白曄早已成了死敵。
王全的宅子在西郊,正好位於春風得意樓下面那條河的下游。
剛走近王全的宅子,裡面便傳來狗吠聲,鳳瑾看着兩人多高的青色石牆,輕輕一躍便躍過了石牆,輕飄飄落在院子裡。
那幾只兇狠的惡犬立即狂叫起來,瘋了般朝鳳瑾撲來,鳳瑾隨意的瞥了它們一眼,惡犬們頓時嗚咽着,夾着尾巴跑了。
屋裡的燈亮了,王全在丫頭的攙扶下,顫巍巍的走了出來,一看見鳳瑾,王全臉色微微一變,看了一眼身邊的丫頭,“有貴客來了,快去沏壺好茶。”
丫頭安安靜靜的退下,王全看着四下無人,立即撩起袍角下跪,匍匐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老奴參見陛下。”
鳳瑾掃了他一眼,“起來吧!”
“謝陛下。”
王全顫巍巍的爬起來,彎着腰,恭敬萬分的領着鳳瑾往正房走,“陛下這邊請。”
等到丫頭們上完茶和點心,王全便讓所有人都退下了。
“陛下深夜來訪,可有要事?”
鳳瑾冷冷的瞥了王全一眼,淡淡道,“王全你年紀大了,廢話也多了。”
王全怔了怔,賠着笑道,“陛下恕罪,老奴只是多嘴問一句。”
“朕深夜前來,只有一件事,想請你做朕的內務府大總管!”
王全一驚,狐疑的打量着鳳瑾的臉,良久,王全諂媚的笑道,“老奴年紀大了,有心無力,只能辜負陛下的期望……”
鳳瑾二話不說站起身往外走,王全一愣,女皇陛下今夜也太奇怪了,她不是聽了裴琇的挑唆,來試探他的嗎?怎麼只說了一句話就走?
王全怔怔的望着鳳瑾就那麼走出門去,事發突然,加上女皇腳步太快,他連挽留都來不及。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慘叫,王全一個激靈,腳步飛快的衝了出去,再無之前老態龍鍾的樣子。
鳳瑾站在窗下,一個丫頭倒在她腳下,雙目圓睜,已經死去,正是之前攙扶王全的丫頭。
她怎麼在這?
見鳳瑾無事,王全暗暗鬆了口氣,抹了把額上的冷汗,若是女皇在他這裡出事,他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鳳瑾冷冷的掃了王全一眼,“看來你這府上的丫頭,也不是那麼聽話,居然敢偷聽。”
王全臉色一變,叫來管家:“拖下去喂狗!查清楚這賤婢是誰派來的探子!”
管家帶着人悄無聲息的把死了的丫鬟拖下去,王全弓着腰請鳳瑾回屋。
鳳瑾坐在上座,慢條斯理的喝着茶,王全暗中打量着她。
他有些不確定這個女皇是不是真的女皇陛下,太古怪了!不僅知道外人有人偷聽,出手殺人又快又狠,那賤婢脖子都被擰斷了,一顆腦袋歪歪扭扭的掛着脖子上,眼瞅着就要掉下來,可見女皇出手有多狠辣。
“你不用看了,朕不是鳳錦,鳳錦早就死了。”
鳳瑾的話一出,王全臉色唰的白了。
鳳瑾放下茶杯,幽深的眼神掠過王全的臉,“朕只是個幽魂野鬼,機緣巧合之下,正好撞見鳳錦死了,便附在她身上,通俗點說,就是借屍還魂。”
王全臉色煞白,身子晃了晃,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就算你遠在西郊,想必也對宮中的事瞭如指掌,一定知道女皇的寢宮裡突然死了兩個宮人,也一定知道女皇性情大變,和裴相針鋒相對。”
鳳瑾瞄了王全一眼,勾脣一笑,“這些日子,你心裡一定在猜測女皇爲何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你心裡說不定也有了很多答案,可那些答案都不能讓你完全的滿意。現在,朕可以告訴你,女皇的確換了人!”
王全老謀深算的眼睛裡,光芒一閃,他深深的望了鳳瑾一眼,“陛下告訴老奴這些,就不怕老奴泄露出去嗎?”
鳳瑾脣邊的笑意變得意味深長,“誰會信?你又能跟誰說?”
對啊,借屍還魂這麼荒謬的事,誰會信呢?
而他又能跟誰說?無人可說!
王全皺眉看着鳳瑾,鳳瑾脣邊含笑,任由他看着。
不知過了多久,王全眉頭舒展,向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跪在鳳瑾面前,匍匐在地,“老奴謝陛下信任,願聽候陛下差遣!”
鳳瑾的嘴角慢慢上揚,勾出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
頃刻之後,她斂去笑意,擡了擡手,“起來吧。”
王全爬了起來,垂手站在一邊。
“朕只有一個要求,朕想要朕的皇宮安穩無虞,固若金湯,朕想要看見這宮中發生的每一件事,朕想要聽見宮中的人說過的每一句話,哪怕是夢囈。”
鳳瑾幽深的目光落在王全面白無須的臉上,“能做到嗎?”
“老奴盡力而爲。”
“朕不要盡力,朕要你做到!你要是做不到……”
鳳瑾勾脣一笑,笑意寒涼。
王全心中一凜,他要是做不到,又知道了女皇借屍還魂的秘密,下場恐怕好不到哪去。
王全噗通一聲跪地,“老奴絕不負陛下所託!”
字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起來吧,不用動不動就跪,朕這裡只要能忠心辦事的人,不興那些虛禮。”
“多謝陛下。”
王全起身後,看着鳳瑾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
“老奴想知道她怎麼樣了?”
大概是怕自己的話衝撞了鳳瑾,王全顯得很小心翼翼,連‘陛下’二字都盡力避着,只敢用她來代替。
鳳瑾語氣淡淡的,“已經轉入輪迴了。”
王全暗中鬆了口氣,“那害她的人……”
“朕幫她報了仇了。”
看着王全微微泛紅的眼眶,鳳瑾嘆息一聲,“你放心。”
這平凡無奇的三個字讓王全的眼眶更紅,他抖着蒼老的脣瓣,“老奴多謝陛下。”
“只是幕後主使,還需要你找出來。”
鳳瑾望着門外沉沉的夜色,語氣幽冷縹緲,“還有那些當她是棋子哄騙着她霸佔着她的江山,又不好好保護她的人,一個個的,朕都不會放過!”
鳳瑾瞥了王全一眼,“只要你別覺得朕心狠手辣就行。”
“老奴不敢。”王全說着又要下跪,冷不丁瞅見鳳瑾幽深的目光,只得忍住下跪的衝動,說道,“她從前太過仁慈軟弱,才人人可欺,陛下心狠一點會更好。”
“她要是不仁慈軟弱,也活不到現在,只可惜,最後還是逃不掉。”
正因爲鳳錦軟弱,裴琇纔想要掌控她,也正因爲裴琇掌控了鳳錦,爲保住他的權勢,纔會不遺餘力的壓制其他居心叵測的人,比如江東王,保住鳳錦的江山沒有四分五裂,也沒有烽煙四起。
這些事情,算來算去,還真是算不清楚呢。
鳳瑾沒有問王全接下來怎麼做,起身離開,王全恭恭敬敬的把她送到門口。
鳳瑾望着空蕩蕩的院落,樹影搖晃,顯得有些陰森森的,開口說道,“你這裡不太安穩,朕會派兩個暗衛來保護你。”
“多謝陛下。”
看着鳳瑾的身影如風般掠過高牆,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王全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他看了看四下無人,轉身回了臥房,搬開牆上的一副畫,露出牆上的一個暗格,王全在暗格的內壁上輕輕一按,牆壁緩緩打開,露出一個小小的密室。
王全走進密室,牆壁再次合上。
密室裡有一座靈牌,靈牌前擺放着瓜果。
王全給靈牌上了一炷香,恭恭敬敬的說道,“主子,奴才忍了這麼多年,等了這麼多年,終於找到機會回宮侍奉小主子,求主子保佑奴才順順利利,保佑小主子安穩無虞,那些害死主子的人,奴才一定會查出來,給主子報仇!”
他恭敬虔誠的在蒲團上跪下,磕了個響頭,起身離開。
牆壁打開又合上,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不知哪裡吹來一縷風,將靈牌吹得晃了晃,露出上面的金漆小字:惠妃娘娘之靈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