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醒來的時候,面對的就是各種各樣猜疑、惡意、嘲笑、不屑、鄙視的眼光,先是有幾個人發現了這一奇妙的景象,隨後十幾個人圍觀,然後這十幾個人又迅速擴展成近百個人的真容,最後那些閒來無事的市民都湊在她的腳下,怯怯私語。
“她是誰?爲什麼會被吊在城牆上?這城牆可不是隨便人可以上的啊。”
“誰知道呢,也許是得罪了哪個權貴,又或許是哪個皇親國戚。”
“哎呀,你看她那副慘狀,是誰竟然下那麼重的毒手?”
“哼,這世界上沒有不結果的因,也許是她做了什麼有違禮教、婦德之事,興許這樣的懲罰還算輕的呢。”
因爲練武和當日在極樂穀日日夜夜用好藥泡澡,白蓮比起常人耳聰目明許多,這種體質和有無武功、有無真氣無關,即使她如今身負重傷,真氣散盡,她依然能夠清晰地看見遠處那些小孩子的嘲笑,也能聽到許許多多的竊竊私語。
第一次,她那麼渴望刺瞎眼睛,戳聾耳朵。從前爲了保護元易峰,這些幫助她良多,可是如今她已經是廢人一個,留下來還有什麼意思呢?
將她吊在城牆上,也是一種刑罰嗎?那麼,這刑罰確實很奏效--她比起在牢中受罰之時更想死了。
自從被接到駙馬府之後,元無夢的病反覆折騰之後,終是好了,只是她還是繼續消瘦下去。
元無夢來到駙馬府,自小就跟在她身邊的小青自然也不例外。
凱恩雖然話不多,卻能夠將見過一面的人的外貌特徵記在心裡,這是一種求生的本能,一種從那黑暗的童年時期養成的求生本能,在小青跟在元無夢身後出現的時候,他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女子正是那一日尼路身邊的女子,而尼路顯然也認出她來。
也許是受元無月的影響,凱恩也開始關心起自己身邊的人,這其中當然以尼路爲最,尼路雖然有張混淆視聽的娃娃臉,實際上也已經不算年輕了,有意的,凱恩將替別院中元無夢主僕送餐的任務交給了他。
天時地利人和。有了那樣不錯的初遇,又有這樣便利的條件,還有人暗暗撮合,這樣想不好都難吧?沒幾日,二人就打得火熱。
“怎麼又沒吃?”看見幾乎沒有動過的飯菜,尼路臉上的兩條毛毛蟲都扭曲了。
“沒辦法,公主心結不解開的一天,恐怕都不會有食慾的。”小青心下擔憂公主,沒有注意到尼路的眼睛一直盯着她,雖然吃得少,但是比起在公主府時,食慾全無的狀況要好多了。
“誰理她啊,她又不是我主子,我說的是你、你、你!”尼路見這個小丫頭一點也不關心自己,心中不由來了氣,“你怎麼也吃不下去了?想男人了?”
都說西京人直接,小青在看到那神秘莫測的駙馬爺的時候,還有些不信,在和尼路相處下來之後,越來越肯定了,這個人,怎麼老是喜歡動手動腳的啊,當日還是他說不要吃他豆腐呢,那最近狂吃她的豆腐的又是誰啊?
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小青連忙護住自己的額頭,“別彈了啦,會痛誒……你別胡說,我哪裡有想男人啊?”
看到小青這番可憐兮兮的模樣,尼路賊賊一笑,“那你想我嗎?”
“啊?”沒想到尼路會這麼問,小青有些呆了。
小青呆呆的可愛模樣更是讓尼路捧腹笑個不停,小青從最初的呆滯中回過神來,也明白自己是被耍了,哼哼,就你能逞嘴皮子之快嗎?
“尼路……”小青忽然湊到了尼路的面前,笑得眼光燦爛道:“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男人嗎?”
沒有想到小青會忽然靠得那麼近,這麼近的距離,他更能感覺
到她的嬌小,愣了半天,他脫口而出一句話:“你的意思是說:你想我?”
雖是問句,他的口氣卻是肯定的,小青慢了半拍也反映了過來,一下子羞得滿臉通紅。
“放開我啦。”她要躲開,尼路卻不讓。
不讓開,不放開,就這麼一直盯着她,那視線火辣辣的,就算她沒有擡頭看也可以感覺到,然後,很輕很輕的,只是很輕的一個吻,如一片羽毛一般落在她的額頭上,一觸即走。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
“嫁給我,好不好?”
“不好。”
“咦?”以爲小青會答應的,聽到這回答,尼路驚疑出聲,“你不是答應要跟我在一起了嗎?”
“可是嫁給你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啊,我不想離開主子……”她一邊說着,一邊偷偷地往方纔元無夢一直坐着發呆的地方看去,卻已經沒了她的蹤影,她心下一急,就要離開,卻是被尼路截住。
“別玩兒,我要去找主子了。”
“急什麼,這個給你。”
尼路自衣衫中掏出一樣物事放入小青手中,“要戴給我看啊。”說完,他自己似乎是覺得非常不好意思,一溜煙消失了。
小青看到手中樣式簡單卻小巧可愛的簪子愣了愣,然後傻笑起來。
元無夢早就聽到了動靜,看到他們兩小無猜的模樣,忍不住躲起來。
成,你在哪裡?
老天爺開始變天了,淅瀝瀝的大雨以狂猛的姿態橫掃京城衆生,京城的街上一時混亂,沒傘的四處躲藏,有傘的也定不了這樣狂猛的風雨,大雨持續了許久,街上人煙稀少,直到入了深夜,再無人外出。
沒有人想到過那個被吊在城牆上的遍體鱗傷的女子,也沒有人注意到夜空之下,她奇異的變化。
“好冷……”
白蓮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春衣,根本抵擋不住這樣的寒冷,雨水就像調皮搗蛋的孩子,往她最疼痛的地方鑽去,連呼出的氣體都沒有一絲溫度。
貞德是被火刑燒死的,那麼她呢,她這個流落異界的魂魄,難道會就這麼死在雨中。
那個將她吊在這裡的人一定很高興吧,雖然她不知道爲什麼她會躲過牢獄之災,免於刑罰之罪,可是如果真的是想放過她,何必用這樣的方式來羞辱她,這樣也好,就這麼死去也好。
渾身是傷,一日暴曬又一夜淋雨,即使在強的人都忍受不了,何況是如今已經奄奄一息的她。
意識模糊之際,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她的僞裝呢?算了,反正死了就什麼感覺都沒有,到時候看他們愛怎麼樣怎麼樣,她累了。
雨水洗刷了這個世界的塵土,也將世界變得清明,雨水也沖刷掉她的僞裝,那一頭黑髮在雨水的作用下一點點被還原出原本的顏色,而她眼睛的遮掩最多也只能維持五天……
隔日,打着呵欠進城裡趕集的年輕人感覺到有什麼滴在臉上,他奇怪地往臉上一抹--雨水怎麼會是紅色的?
他擡頭一看,看不分明,又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回頭,在看到牆上那白髮披散、形容可怖的女子之後,失聲尖叫出聲--
啊!!!
不多時,趕集的人們就聚集在城腳下,包括中元城裡一些起早的人們也聞訊趕來。
“我說,她昨天不是這個樣子的吧?怎麼頭髮一夜變白了?”
“是啊,怪可怕的,據說下鄉村的二愣子第一個看到,都嚇得昏過去了。”
“那他也忒沒用了一點,至於嗎?”
“你倒是會說風涼話,你想想,那時候天還矇矇亮呢,回頭
看到這麼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吊在城牆上,跟女鬼飄似的,怎能不害怕?”
“哈哈,你說錯了,你都說天亮了,那女鬼怎麼敢出來?要形容的話,妖怪還差不多。”
嘴巴是最強悍的共享工具,沒過多久,許多人就聞訊趕來,看着城牆上那奇異的景象,評頭論足。
“這一夜白頭啊,究竟是什麼緣故?”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人會白頭是因爲年歲到了,可是她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來歲,怎麼會白頭?莫非是白人?哈哈,開個玩笑,那恐怖的白人怎麼會這麼容易出現嘛,還大大咧咧地就這麼掛在城牆上。”
就在底下人還在熱熱烈討論的時候,有人注意到了動靜。
“看,她要醒了!”
白蓮覺得渾身又冷又熱,喉嚨像要燒起來,全身又溼又重,腳纔不到實地,讓她胃裡升騰起的噁心感更加嚴重,這已經是第五天了,她要死了嗎?
wWW•тTk дn•¢ ○ 她,她竟是死不了,苟延殘喘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迷茫地睜開眼睛,望向天空,卻因爲底下不可忽視的嘈雜而垂下了眼睛……
“啊啊啊!”一箇中年婦女雙眼睜大,手指顫抖地指着她,好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因爲高燒,白蓮反應遲鈍,腦海中一片混沌,已經失去遮掩的粉眸中有着深深的茫然。
“妖、妖、妖怪啊!!!”又一個驚恐的聲音響起。
很快的,有更多的人注意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本來還沒有注意到的,或者沒有圍觀的人也被吸引了過來,在白蓮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閉上眼睛之前,又有更多的人看到了那雙異色的眸子。
“白人!”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隨後有人附和,“是白人啊,妖怪,真的是妖怪!”
白蓮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僞裝已經完全消失了,平常沒有這麼快的,是因爲她的真氣盡失,還有昨天的那一場大雨吧,白蓮恨恨地想,爲什麼不讓她死去,爲什麼?
忽然,有什麼東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瞪向那個丟石子的人。
“她在瞪我!”那個人驚恐地喊着,手中的石子更是接踵而至。
衆人見此,也紛紛抄傢伙丟向白蓮,一時間,石子、彩葉、臭雞蛋、髒水……鋪天蓋地地向她襲來……
“衆愛卿還有什麼話要說嗎?”元無敵懶懶地看着底下的文臣武將,想他堂堂聖元的朝廷之上,如今竟沒有一個可以守衛邊疆的戰士,想想就覺得諷刺。
似乎也是感覺到了帝皇的怒氣,衆人面面相覷,更是一言不發,元無敵眼底微微顯出不耐,如果不是現在局勢不允許,他真想將這些人一一遣返,讓更有能力的人來擔當要職,也許是太平太久了,在這裡竟然沒有一個能站穩腳跟的人。
這時候夏總管神色凝重地走到元無敵的身邊,俯身在他的耳邊說些什麼。
誰都知道這夏總管是如今皇上身邊的紅人,只要他在皇帝身邊說幾句話,興許他們就吃不了兜着走,如今看他神色凝重地說話,皇上又是這般反應,紛紛忐忑不已起來。
“是的。”夏總管用只容皇上聽到的音調說道:“那名喚作白蓮的女子,在今日早晨被發現異常的時候,頭髮已經全白了,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她的眼睛竟是粉色的!皇上,她竟是白人啊!這樣的怪物絕對留不得,會遭天譴的!!”
白蓮在看到凱恩的時候,心中有着驚喜,她那時候的想法是,既然不止她一個人是異色眸,也許事情會有轉機,然而很快的,她就明白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