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上對藥品的管理非常嚴格,藥品生產企業是不允許直接把產品賣給醫院的,而是要賣給具有專營權的公司,然後再由他們送到醫院。這個情況在國內更特殊,一般只有國營企業才具有專營資格,對私人經營的審批非常嚴格。
這類醫藥行業的一些基礎知識,趙啓明兩人在張廷的培訓課上學到過一些,也就是說,國內的藥廠只負責按照醫藥管理部門在上年預定的計劃進行生產,而具體銷售是由當地的藥品流通部門負責的。這就使藥品流通形多了幾個環節:藥廠——全國藥品調配中心(例如上海醫藥管理局)——當地醫藥公司——醫院。
雖然在計劃經濟時期,所有的行業都是統一安排生產,但藥品行業的市場全面放開,在改革開放後卻是來得最晚的。
九十年代初的醫藥生產和流通行業,基本上仍然處於國家管制範圍內,這是因爲藥品是種特殊商品,影響到國民的身體健康以及國家的穩定。再者就是國營藥廠在多年的計劃經濟體制下,根本沒有建立銷售網絡的概念。
雖然制度改革之後,藥廠完全可以向全國各地的醫藥公司供貨,但絕大多數廠家還是願意直接供貨給上海醫藥管理局這樣的調配中心。由管理局來統一調撥,一是出於習慣,二是對於吃大鍋飯的人來說,這樣最省事。
要是從市場經濟的角度分析,這種傳統的生產和銷售模式嚴重限制了企業的發展,簡直是一種自取滅亡的做法,但在那個年代,大家全都這麼幹,卻顯得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
受到這種情況的制約,藥品行業發展速度非常緩慢,正如李科長說的那樣,很多老企業生產出來的都是多年不變的品種,讓臨牀醫生非常頭疼,尤其是西醫,你醫術哪怕再高明,沒有藥用也是白搭!
九三年之後,隨着市場的進一步放開,藥品生產企業纔開始逐漸壯大,到了九七年前後,市場基本上趨於飽和。那幾年因爲受到高額利潤的刺激,鋪天蓋地的地方小藥廠紛紛上馬,仿製生產國外研發的藥品,不僅質量不能保證,重複建設的情況也非常嚴重,弄得國內近幾年來一直是醫藥界烏煙瘴氣,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陳法林的懷聖堂是國內第一批獲准由外資獨立生產經營的藥品企業,他對於市場是個非常敏感的人,看準了國內這個空檔。爲把懷聖堂藥業辦起來,他在安徽省衛生廳託了不少關係,又憑藉着淮南市政府的支持,下了很大的氣力才把《藥品生產企業許可證》拿到手。
李科長今天介紹的一些情況,陳法林和張廷從其他渠道也有所瞭解,其實他們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是想向李科長打聽在上海開辦一傢俬營醫藥經銷公司的可能性。據他所知,上海的這家醫藥管理局,是向全國各省的醫藥公司調撥藥品的,銷售渠道的覆蓋面非常廣,要是能跟他們搭上線,對今後拓展業務有着極大的幫助。
和李科長道別之後,趙啓明一路上都在回憶着他們剛纔的談話,他覺得自己似乎受到了啓發,而且找到了一點新的感覺,這點感覺卻是來自於他上次《蘭花》拋售事件後的反思。
看來自己上次的判斷是對的,只有像陳致遠老爸這樣腳踏實地的立足於市場,才能真正長久地賺安穩錢。而炒郵票只不過是曇花一現的美好瞬間而已,雖然利潤高得近乎搶銀行,但所冒的風險也和被公安抓住差不多。
就算目前的形勢還可以順手撈幾把,但風險卻是越來越大了。事實擺在眼前,以《曾侯乙編鐘》的價錢來分析就知道了,當初在炒《蘭花》的時候,《編鐘》的價格只不過才1200塊一盒,但一輪《蘭花》炒罷,這東西也跟着水漲船高,剛動手的時候就已經是2250塊一盒,就連外圍市場也不低於2000塊,現在只是隨便碰一碰,價格就變成了2750塊一盒。
眼看着投資額度是越來越大,不用說風險也就越來越高,就像是拿着一百塊錢在賭場裡玩翻牌,每一次都連本帶利投進去,就算前面無數把都贏了,將賭本翻成了100萬塊,但是隻要最後一把輸掉的話,還是照樣一毛錢都不剩。
這使他想起陳法林當初的做法,他把兩百萬港幣交給自己的時候,也是在玩一場賭博遊戲,不同的是,當本錢翻了一倍之後,他收回成本,這纔拿着賺來的錢交給自己繼續玩。這種玩法雖然也是在冒險,但僅僅是在第一次,絕不會像自己這樣每次都在浪尖上晃盪,玩到最後可能連本都會賠光。
他越想越覺得後怕,上次《蘭花》事件要不是自己運氣好,很可能現在已經變成個窮光蛋了。
在不斷的吸取經驗教訓的同時,趙啓明的對於今後的發展方向有了一個基本概念,這主要歸功於陳法林和齊雅婷,是他們從正反兩個方面讓這個奸商理清了思路,確定了這個最爲穩妥的方針:實業爲主,投資爲輔。
回到酒店之後,陳法林面帶微笑,望着他和陳致遠這兩個日漸成熟的小夥子,問道:“怎麼樣,吃了這頓飯你們有什麼問題和感想?”張廷也坐在一邊看着他們。
陳致遠馬上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咱們藥廠剛建好,爲什麼還要辦一個醫藥公司呢?這樣不是支出更大了嗎?”
看到兒子跟自己剛回來的時候判若兩人,陳法林心裡非常欣慰,他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臉向趙啓明問道:“啓明你明白嗎?”
趙啓明吃飯的時候仔細聽了三位大人的對話,對陳法林的想法還是比較清楚的,他剛想點頭,卻想起這不是在課堂上回答老師的提問,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搖了搖頭。
陳致遠的問題,還是由他老爸回答比較好,免得自己出風頭傷了兄弟和氣。
趙啓明高深莫測的表情,讓陳法林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小鬼頭和過去不一樣了,他略微品味了一番,把這個念頭放在心裡,對陳致遠和藹的說道:“這麼做是爲了長遠打算,藥品專營公司有一定的利潤空間,如果我們只能供貨給上海醫藥管理局這樣的單位,就等於低價拋貨給他們。因此我纔想開辦私營的醫藥公司,做大了之後好插手這部分利潤。”陳致遠聽完他這番解釋,心裡明白多了。
張廷見趙啓明默不做聲的呆在一邊想心事,很好奇的問道:“啓明你有什麼問題嗎?”
聽見有人問自己,趙啓明才從思考中回過神來,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聽李科長說,他們可以供貨給全國各省的醫藥公司,我們藥廠是不是也能這麼做?”
這個想法從他嘴裡說出來,讓陳法林和張廷兩人露出讚許的微笑,開藥品公司和藥廠直接面向全國銷售,其最終目的是一樣的,都是爲了能有一個自己的銷售網絡。不同之處在於,藥品公司可以接收別的藥廠供貨。
這樣的話,向醫院或其他公司供應的品種將會更加齊全。而趙啓明的辦法最簡單,藥廠——當地醫藥公司,連陳法林準備籌建的醫藥公司都直接省掉了。
陳法林說道:“這樣不是不好,只是牽涉到的問題不好處理,一是生產管理上的問題,二是要組織貨物運輸。距離遠的話,僅靠懷聖堂目前這一兩個品種,從運費上來說是划不來的。”
趙啓明點了點頭,但他覺得事情雖然比較複雜,但真要是能這麼幹下來,利潤率一定會很可觀。
大家又聊了一會兒,張廷很想見識一下傳聞中的上海郵票交易所,讓趙啓明帶着他們去轉轉,最近郵市的火爆已經引起了平媒的關注,時常會出現在報紙上。
趙啓明原本就打算借這次來上海的機會看看行情變化,於是大家趨車來到了郵市,楊君筱見大家都來了,顯得很高興,忙着給他們端茶倒水,衝趙啓明慚愧的笑了笑,他心裡還在爲劉光偉的事情感到內疚。
趙啓明心裡一酸,他倒不只是因爲錢的事,而是覺得自己這次讓楊君筱幫忙,似乎不是個好主意。他可不會像自己這樣看得開,沉重的心理負擔對他是一種折磨,而這卻是自己造成的,看來這事還得跟他溝通一下。
張志誠和趙啓明聊起了這兩天的行市,《甲子鼠》目前是248塊錢一版,《曾侯乙編鐘》漲得比較快,已經翻到了2860塊一盒,而李胖子在外省收來的量比以前次少了三分之一,齊家因爲是獨立操作,具體的量這兩天齊雅婷還沒有跟他對過數。
說到最後,張志誠悄聲說出一件讓趙啓明動容的事情來:“昨天有個跟我關係不錯的同行告訴我,劉光偉這個白眼狼在股票市場出現過,咱們要不要找人收拾他?”他臉上恨意十足,眼睛的寒光如刀一樣鋒利,劉光偉要在場的話,單單看到這表情可能就要嚇到中風。
趙啓明面色微微一變,低聲問道:“什麼時候?你朋友有沒有說他在幹什麼?”
“三天前,我那個朋友跟這傢伙不熟,沒向他打聽。”張志誠答道。
“狗孃養的……!你朋友經常去股市嗎?”趙啓明腦子轉的飛快,考慮着用什麼辦法收拾劉光偉。綁架打劫的手段不能用,那是犯法的,打一頓跺幾根手指頭又難解心頭之恨,看來只有從生意上報復他了。
張志誠點了點頭道:“是的,我朋友生意做的不錯,正準備在股票上也投點錢。你有什麼想法?”
“這事你先別跟楊叔叔說,我回去考慮考慮再跟你商量,總之找個法子整死他個王八蛋!”趙啓明一時半會也想不到什麼好辦法,這事要從長計議。
“我沒敢跟老楊說,丟了錢那天他一個人灌了一斤多白酒,我在旁邊死活勸不動他,雖然他嘴上沒說,我估計依他的脾氣知道消息肯定會去找那個該死的算賬!”張成誠說着搖了搖頭,看得出楊君筱有北方人的特點,是個性情中人。
“只要這傢伙露了面就好辦,讓他再多蹦噠些日子吧,咱們不着急。我去齊家看看。”趙啓明說着就往外走,出去之前看了楊君筱一眼,他正和陳法林、張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臉上氣色不大好,人顯得更瘦了下來。
趙啓明在心裡又把劉光偉臭罵了一頓,給陳致遠使了個眼色,兩個傢伙去找齊雅婷了。
想到齊雅婷這個小妖女,趙啓明心裡又不舒服了,眼下仇人還真不少,全把自己坑得夠嗆,看來是流年不利呀!
齊雅婷事先從張志誠那裡知道趙啓明要來,所以今天哪都沒去,這兩天她一想到自己無意之中壞了趙啓明的好事就忍不住想笑,連老天爺也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不過趙啓明那天的態度確實很惡劣,估計見了面肯定不會有好事,還是得想辦法把這個矛盾消除掉才行。
遠遠的看見趙啓明和陳致遠從人堆裡擠過來,齊雅婷故意把臉轉過去了,她打定主意要先看看趙啓明今天的態度再說。
果然,趙啓明走到攤位前,寒着臉一言不發的站在旁邊,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齊雅婷只當眼前沒這個人,自顧自的和另一個客戶聊天,反倒把跟着一起來的陳致遠晾在了一邊。
陳致遠陪他站了幾分鐘,見這小子半天不吭聲,而自己和齊雅婷並不認識,雖然趙啓明跟自己提過幾句,可眼下哪好意思找人家搭話。他心裡有點毛了:“我說你是不是吃錯藥了?眼睜得跟牛蛋似的瞅什麼呢?”他腦子再不開竅也看出這兩個人之間有事,雖然趙啓明沒跟他提起過,但也不能把自己當透明的不管不問呀!
齊雅婷覺得也差不多了,這時候才轉過臉來,裝作剛剛看見他們倆,臉上立刻笑逐顏開:“是你們呀!怎麼纔來,我中午去張老闆那,還想請你們吃午飯呢!”
陳致遠見她這麼熱情,憨笑道:“你可真夠客氣的,聽啓明說起過你,我叫陳致遠。”
“——齊雅婷。別總站着,過來坐吧!”齊雅婷說出自己的名字,笑得很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