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啊,一張通知書換一張鉅額支票,不是我嫌棄還是怎麼樣,都這麼划算了,你還想怎麼樣?”被稱作兇狗的絡腮鬍男人翻了個一個白眼,有些不解氣地還想再拍一次,卻立刻被團起來的男人躲開了。“你看開一些,不行嗎?”
“去你的鉅額支票,夠幹什麼的?老子賭幾把就光。”這個時候,一旁有些瘦小的男人翻了個白眼,不屑地說道。“兇狗,你這話可沒意思了,鉅額支票怎麼了,人命就得值這個價,再說了,我們這還把榮譽一起賣了呢。”
“你這種人怎麼就不死在戰場上爲國捐軀呢?”兇狗轉身瞪了一眼這個瘦小的男人,哼了一聲。“還榮譽,我看你像榮譽。”
“老子命大,看不順眼就來宰了老子啊?”瘦小的男人白了一眼兇狗,哼哼唧唧地又自顧自玩着自己手機上的股市。“一臉兇相,肌肉長腦子裡了吧?”
“你特麼再說一次??”
兩個聲音囔囔着吵了起來,眼看有打架的勢頭時,一個淡漠的聲音插了進來,僅僅一句話便令場面把持住了底線。
“這麼說,戰爭是結束了?”
所有人瞬間沒了聲音,歡呼聲又再次闖入了這一片陰冷的小角落,半響後一個較爲滄桑的口氣回答了他:“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大兵。”
燕萌愣愣地看着他面前的這一行人,這是他們前行的前一天,也是境外演練成功的那天——但是作爲他們來說,他們要去處理一些髒活兒,因爲他們的身份,也因爲他們的職業。
——結束了,我們的生活,我們的親情,我們的立足之地。
——結束了,我們的名譽,我們的忠誠,我們的效忠之國。
燕萌知道這點,她從前一直都覺得自己去殺死那個負責人是爲了自己的戰友,但是如今她才發現——她只不過是不甘心,不甘心這樣的去死,總想要拉着什麼……人一起殉葬。
她在方纔也很奇怪,爲什麼自己明明是選擇了死亡的,但是卻沒有離開這個上一世,直到她現在站在這裡,面對着這一張張曾經最爲熟悉的戰友的臉龐時,她才明白——戰爭的確結束了人民的痛苦,也的確開起了他們這種人流浪的大門,可這是命運的造訪,他們只是隨波逐流。
他們負責去做髒活,只是因爲出身,或許還因爲選擇——他們選擇成爲主宰自己命運的那一類人,但是到了最後才發現,命運……根本無法被主宰。
命運是既定好了的,從出生開始就已經鋪好了前路,他們再怎麼掙扎也不過只是螳臂當車,最終仍要屈服在命運的威力之下……就像是燕萌這一世生在富貴家裡一般,她再怎麼的無理取鬧與任性胡來,都毫無問題。
因爲她出生的那張牀……就註定了她這一輩子將會過怎樣的生活。
“知道麼,有時候我在想,我寧願讓戰爭更持久些,也不遠讓戰爭結束。”停頓片刻後,滄桑的聲音有些惆悵而空洞。“我寧願做一隻戰死沙場的孤魂野鬼,也不遠做這所謂的無名英雄。”
燕萌沉默地與所有人一起聽着這句話,他們同時握緊了拳頭,在那麼一瞬間,燕萌感覺到了目光的熾熱——她有些震驚地擡起頭,看見了她面前的這些戰友,正在看着她。
“嗨,萌萌,好久不見。”那個絡腮鬍的男人揚手對燕萌揮了揮,露出了一個有些僵硬的微笑。“你過得怎麼樣呢?”
“我知道你過得一定很好,從你的眼睛中就能看出來啦。”那個團在一起的男人接上了話,這一次沒有任何人打斷他,他笑嘻嘻地,像是一個放心的大哥哥一般。“我們認識那種神情,很開心你能過的更好,你值得更好的,萌萌,不是嗎?”
“別想着這些了,萌萌。”有些瘦弱的男人擡頭,目光鎖定在了燕萌的身上,如是說道。“想想更好的未來,別想着過去,這樣你會失去當下與未來,過去不值得你失去這些,好嗎?”
“我們都知道,萌萌,我們死了,不是因爲身份。”那個沉穩的男聲再度開口,像是做了總結,“我們選擇我們的生活,我們離開了出生的那張牀所給我們的命運,所以這不是命中註定的死亡,萌萌。”
“……哪有算什麼呢?我們出生在那張孤苦伶仃的牀上,奮鬥了這一輩子,卻在最後的最後……就算死,也不再屬於這片生養我們將近三十餘年的土地上了。”燕萌握緊了拳頭,有些哽咽地說道。“那我們又算什麼呢?”
“算自由,燕萌。”
“什麼?”
燕萌一瞬間瞪大了雙眼,可當她在想要進一步地去追問的時候,她面前的而一切已經盡數坍塌,分崩離析的速度快到讓燕萌措手不及。
只剩下無盡地虛空。
還有站在他們身後看見這一切的封渡與阿善。
封渡自然也是看見了這些改變,他知道這就是結局了,燕萌得到了她的答案,那麼她這一輩子的事情已經有了結局——但是顯而易見,燕萌還沒有明悟。
所以他們還是出不去。
他需要幫一把她:“他們爲什麼死,燕萌,連落葉都會歸根,爲什麼你們不會?”
“爲了錢,說拋棄就拋棄,爲了所謂的名譽,爲了所謂的戰爭,我們成了幹髒活兒的人,最後也因此而死去——沒有人記得我們,甚至連烈士牆上,也沒有我們哪怕幾釐米的空地。”燕萌看着自己的雙手,看着面前的這一片似曾相識的虛空,突然有種從未離開過的錯覺。
——彷彿她在昇陽國的一切,那種安逸的生活纔是她自己臨死前做的一個夢,而如今這個夢該醒了,就是現在。
燕萌晃了晃神,突然感覺自己的這種思想非常奇怪,她猛地搖了搖頭,便苦笑着擡頭看向了身旁不發一言的封渡與阿善,又問道:“你想要這種生活麼?”
“……我們圖卡的戰士戰死疆場是榮耀,可如果……是你這種死法,我……我從沒想過,我從沒想過我會以這種死法來結束自己的一生……”阿善最開始的語氣尚且還算是硬挺的,可到了後來,也是有些猶豫地漸漸沒了聲音。
而封渡呢?他則是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抱着雙臂,似乎在等待着燕萌的發言結束:他知道燕萌的話遠遠沒有結束,那麼過早的下結論也不合時宜。
所以燕萌笑了笑,又繼續說道:“至少我不想要,在我的上一世裡,我的隊友就是我的命根子,但他們卻因爲一場清剿而被迫戰死沙場——荒謬的是,竟然連一場葬禮都不給他們舉辦,怕仇家上門麼?我們沒有仇家,我們是一羣孤兒,相依爲命到了如今的地步……我們只擁有對方,甚至都不屬於這個世界。”
“然而他們還是這麼做了,義無反顧的,毫無愧疚的。”封渡聽到這裡,才緩緩搖了搖頭,如是說道:“所以你想要個答案,無論生死,你只想要一個答案,對麼?”
“是的,我只想要一個答案,也許我永遠也沒有辦法讓人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一個我能接受的答案,但是我想要知道這個——即便是死亡,封渡,即便是死亡。”燕萌點點頭,嘆息了一聲,她緩緩地蹲了下去,把自己抱成了一團。
——像是一個受傷的野獸,瀕臨死亡。
封渡晃了晃神,他看着這般崩潰的燕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到底錯過了什麼——或許這並不重要,但是這姑娘……的確曾經經歷過地獄,並試圖一死了之。
那或許燕萌並不是她所表現出來的那般無所謂,或許是她被這一世的糾纏所束縛與困惑着,她在這輩子幾乎失去了一切——或者說她已經失去了自己一切的一切,然後又帶着這種情感重生在另一個陌生的世界。
那個世界對她太好了,完美的家庭,完美的親情,她不需要再去努力的追求任何事情:因爲她已經足夠滿足,她不需要再去想一個一無所知的懵懂孩子一樣去體驗這個看起來絢爛卻冰冷的世界,她已經活的足夠,只想安穩地在度過一生。
封渡突然瞭然了這種情緒,如果讓他在活一世,如果他也有這輩子的情緒,如果讓他也生在一個富足的家庭裡,他一定不會去成爲什麼人,也不會着急去證明自己——有什麼用呢?他已經爲自己的衝動付出了足夠的代價,那既然上天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他爲什麼不好好利用起來呢?
就算是碌碌無爲的一世,但是對於有了上半輩子記憶的自己,也是足夠的用了——爲什麼不去好好的享受這輩子的安穩呢?就算被人罵成紈絝又如何,人生不過短短几十年,開心就好,更何況自己已經不想再去探索。
沒什麼值得探索的,再沒有什麼值得探索的了,守好自己這輩子所獲得的幸福,隨緣去遇見其他更值得的人,若是遇不見就作罷,也不是那般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