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衆人依次散開,縈繞在會議室裡的沉悶和凝重卻久久沒有散開,狄成坐在會議桌旁,輕輕地揉着發脹的額頭,眉宇間難掩那份憂慮。
寬敞的房間裡,唯有長孫千文留了下來,輕嗅着房間裡的壓抑,素來清朗淡漠的他也沒了笑容:“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再猶豫,天門和天網終究會有一戰,只不過……提前罷了。”
狄成無力搖頭,低沉的聲音帶着些許沙啞:“這場仗一旦爆發,只能不死不休,到時候,會有多少我天門弟兄葬送在異國他鄉,決戰之後,還會有幾個人能跟我回來。
我想……能不能再給天門留出一段緩衝和休整的時間,哪怕提升丁點的實力,到時候都會多出些許活命的機會。”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要忘了,俄羅斯和呼倫貝爾的兩場慘敗留給天網的影響還沒有散開,我們休息的時間越長,天網恢復的機會自然也會越大,長久拖延下去,我們看似取得了緩和,其實是喪失了優勢。
再者,天網的強勢影響着全世界,同樣留給了它一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胃口太大導致兼顧的區域太多,整體實力分的太亂太稀鬆。天網看重了苗疆和密宗間的矛盾已經開始,所以希望抓緊時間整頓世界形勢,只是事與願違,事情發展到現在,非洲傭兵戰場已經難以收場,天網必然會投入至少三分之一的戰鬥力才能保持穩定,要想有壓倒性勝利,則需要投入更多;美洲風暴開始成形,天網要想在那裡有所斬獲,同樣需要投入相當大的精力,至少要拿出五分之一;歐洲方面,如果‘紅色之旅’背後有天網的影子,在暗中資助他們,那麼,一旦血色天使全面掀起戰事,天網必然需要投入精力進行運營。除了這三個方面,天網還需要駐留足夠的實力守護總部,運營他們龐大到過分的情報體系。
如此一來,他們能夠投入曰本戰場的力量,最多隻剩三分之一。借用句通俗的話來說,我們並非一個人在戰鬥,聖族和血色天使都會成爲天網的對手,三方聯合作戰,等同於三大皇族全體出動,每處的戰場或許都會慘烈,但並非沒有勝算。”
狄成沉默不語,這份道理,他懂。但是……慘烈?慘烈會到什麼程度?這是個簡單的詞語,卻又蘊含着多麼沉重的悲歡離合。他完全有把握確定,天網比誰都明白這場戰鬥的重要性,採取的措施也就變的極端,天門付出的代價又將會何等沉重?
狄成始終沒有奢望所有兄弟都能陪着自己走完這條殘酷的黑暗之路,就像王鍾、冷飛雪,以後還會有更多,但是……真的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
“我個人意見,天門最多休整二十天,在這二十天的時間裡,把該做的部署都做好,一旦開戰,一往無前。”長孫千文起身離開辦公室,神情平靜,卻又決絕。不過……開門前,忽然想起了什麼:“去看看牙牙吧,他在你走後第五天醒了。”
醫院頂層的特護病房裡,昏暗、寂靜、壓抑,唯有生命儀器跳動細微的波紋。
病房的角落裡,一個孤寂的身影抱膝蜷縮,除了那雙眼睛,全身都纏滿了細長的繃帶,有些地方隱約滲着幾絲血跡。
身影嬌小、瘦弱、孤寂、冰冷,像是沉睡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咔!房門輕輕打開,長孫千文和狄成走進這個瀰漫着血腥和冰冷的昏暗病房裡。
“已經十天了,他一直躲在角落裡,可能很疼,也可能是在害怕什麼,偶爾會顫抖、呻吟,又是還會迷迷糊糊的說些聽不清的話。我們曾經試圖靠近他,結果……”長孫千文瞥了眼牀頭上的沒有完全清理掉的血跡,搖頭道:“他掐住了一個醫生的喉嚨,硬生生的掐斷了,還有一個護士,差點被撕碎了。
我們已經安撫了醫生和護士的家人,善後的工作是李宣恩親自去做的,已經得到他們諒解。
安靜和殘暴,牙牙的轉變幾乎在眨眼之間,而且……很可怕,一種想象不出的可怕,還有種難以言喻的冰冷。
從那次之後,再也沒有人敢進這個房間,我也只是在確定他昏迷之後,進來給他換藥、檢查、輸液。只是每次甦醒之後,他還會躲到角落裡,孤獨的跪着,抱着。”
狄成靜靜的看着角落裡的孤寂的身影,恰巧看到細微的顫抖,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很冷。滿是繃帶的雙手緊緊抱住自己……跪在地上,細細的呢喃着什麼。
看起來是那麼的讓人心酸。
“牙牙的傷恢復的怎麼樣了?”
“昨天晚上牙牙昏迷過一次,我給他做了全面的檢查,百分之七十的傷口癒合情況很好,其他部分還需要認真調理。不過……牙牙這輩子可能都要纏着繃帶了。”
“爲什麼?”
“渾身大面積燙傷、糜爛,多處皮膚硬化,以前是慘不忍睹,現在傷好之後也會是慘不忍睹,基本不成人型,即便是做整容手術,都很難恢復以前的容貌。”長孫千文的語氣帶着些許的惋惜,作爲牙牙的主治醫生,他最瞭解這個‘孩子’所受的創傷,承受的苦難。
牙牙殘忍惡毒,靈魂扭曲猙獰,曾經殺人無數,但是……長孫千文看不清楚他究竟是單純的爲了殺人,還是因爲極度的恐懼做出的自我防禦?亦或是爲了保護某個東西而出現的條件反射。
狄成心裡微微一疼:“多長時間能康復?”
“如果牙牙能配合,我有把握在三十天之內讓他康復,但看現在的情況,至少得三個月。”所謂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長孫千文有很多辦法治療牙牙,但關鍵是對方的牴觸和反抗極爲強烈,每次都是因爲虛弱過度陷入昏迷,自己才能靠近治療,按照這種情況延續下去,三個月已經是最好的預算。
“你去準備儀器,我來試試。”狄成輕輕呼出口氣,徑自走向角落。調整好心態,沒有戒備、沒有警惕,更沒有帶什麼武器,完全放鬆自己,完全隨意的舉動。
昏暗的角落裡,牙牙似有所覺,緩緩的擡起頭,目光空洞、死寂,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看着狄成,一種古怪的感覺,透着幾分冰冷和危險。
狄成心頭沒來由的一跳,這眼神……冷的讓人心悸。但他沒有停止,沒有戒備,儘量放鬆自己,遺忘牙牙的危險,潛意識裡強迫自己把對方幻想成自己的弟弟,或者是孩子,受了傷,需要關懷。
牙牙就那麼抱着雙肩,跪在地上,微微仰起的頭看着狄成的靠近。
長孫千文的心神暗暗緊張起來,依稀記得那一天,醫生和護士微笑和善的靠近牙牙,牙牙同樣是今天的這種表現,看起來很溫順、很平靜,但就在醫生護士真正靠近的那一刻,牙牙的眼底突然閃過絲惶恐和顫動,再然後……鮮血染紅了病房。
那一幕,深深印刻在了長孫千文的意識裡,如果不是在最短的時間裡閃出了病房,說不定那些碎肉裡就會有自己的一分。
狄成走到牙牙面前,平靜的看着他。
牙牙微微仰頭,同樣靜靜的看着他。
一種詭異的寧靜。
狄成凝視着這雙靈動的眸子,恍惚之間,看到了恐懼,看到了孤獨,看到淒涼,也看到了怨恨,又好像……一片死寂,沒有任何的情感波動,冷的讓人心慌。
“從今天起,我來保護你。”狄成慢慢蹲到牙牙面前,伸出手輕輕地抱住了他。
就在這一刻,長孫千文的呼吸幾乎停止,心臟要停止跳動。
但是……
牙牙竟然任憑狄成抱起,除了死寂的眸子還是那麼定定的看着他,再也沒有任何變化,沒有任何的殺戮舉動。
相較於以前的反應,此刻簡直讓人不可思議。
儘管那份危險依舊讓人戒備。
狄成露出絲笑容,輕緩小心的拂過牙牙的小腦袋,抱着他走向病牀。
牙牙還是那麼看着,但很快,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依偎在狄成的胸前,微不可查的呢喃:“……媽媽……牙牙……想你……”
長孫千文暗暗鬆了口氣,還好,跟自己預想的差不多,牙牙的意識裡面始終無法抹去的是媽媽的印記,並因爲種種未知的原因,把狄成幻想成了‘媽媽’,這份執念同樣沒有完全抹除,一經挖掘,還是會散發出絲絲醇香。
只是牙牙的身體殘破至此,是否還能繼續戰鬥?又能爆發出多大的戰力?
“這段時間就由你來陪着牙牙,二十天的時間,我有把握讓牙牙恢復八成實力。”長孫千文拿起注射器,輕輕插進了牙牙手背上的注射口。
牙牙仿若未覺,沉睡般趴在狄成身上,渾身纏滿繃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一抹晶瑩卻在眼角劃過,一聲呢喃卻細微的發出:“……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