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味是李毅最欠缺的東西,其實有些時候,有拯救別人的辦法,爲什麼不去做呢?雖然會辛苦點,耽誤點時間,可是心靈會因此滿足,內心是需要光明來填充的,至少他是這樣。
李毅強行出手,阻止了他的救援,任憑湯姆把那個殘忍的戲劇進行下去,這深深的刺傷了他的心,就像自己親手促成這幕慘劇一樣,無作爲的縱容,和親手殺戮本就沒有區別。
他果斷的拋棄了黑暗的李毅,去尋找自己的光明。
可是光明在哪裡呢?本就虛幻的東西,更像是一個象徵,就如同天上的太陽,地上的草木人畜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它,卻能感受到陽光的溫暖,讓萬物萌發,讓封凍的河水重新流淌,讓世界明亮起來,陰暗和寒冷被驅散。
“真是可笑啊,過去的我,絕對是不會如此思考的,是李毅教會了我思考的方法,如何使用自己的大腦,可是現在我卻揹他而去,或許是信念不同的人終究會分道揚鑣,其實,其實我一直想着接受,可是終究沒有改變成他希望的那個樣子,那種強者的心境。”裹着一件灰色的大衣,身邊沒有李毅和安德路陪伴的狄奧尼索斯,神情有些蕭索,沒有朋友的孤獨生活,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簡直無法忍受。
孤獨是一種痛苦,沒有人陪伴,沒有人可以說話,四周安靜的想讓你發瘋,這個時候,只有回憶以前的生活,把思想完全沉浸到過往,才能減輕心裡的孤獨感。
有些動物單獨放在籠子裡養着,很快就會死掉,也是同一個道理。
“唉,想那麼多也沒什麼用,先接受第二階段的傳承再說,我的老師,上古探索者聖羅曼,一生都和苦行相伴,禁慾和節食,雖然得到他的傳承不一定要遵守他的教義,不過每一階段的傳承都要經歷一番辛苦才能獲得。”狄奧尼索斯自言自語道,第一階段傳承所獲是一個書庫和封印的羊身人潘幼靈,爲了得到這個傳承,他被考驗中的毒蛇咬了無數次,接着是烈日炙烤,隨後又變成冰天雪地的寒冷,各種自然的惡劣環境折磨了一圈,終於通過了,這些都是幻術一樣的,不過給人的感覺是真實的,就是爲了找到意志力堅強的人。
這也難怪,李毅若是留下傳承,也一定會設置考驗,找一個和自己性格相仿的,就像是同道中人,也有寄希望於他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宏遠的想法。
“這位大人,到底想要我成爲怎樣的人?希望我完成他什麼樣的願望?”狄奧尼索斯又一次越過大陸南部的米拉薩山脈,進入一片常年被陰暗籠罩的山谷,這裡的高大松木有幾百米高,粗有四五人合抱,厚厚的松葉遮住了陽光,地面滿是枯黃色的松針,踩在腳下,軟綿綿的,如同踩在雪地裡。
狄奧尼索斯手上提着一盞白鐵皮油燈,照亮了即使在白天也漆黑一片的森林,也沒有風聲和鳥鳴,松茸濃烈的香味從厚厚松針下面散發出來,松葉和蘑菇發酵的氣味一點點的蒸騰起來,讓人昏昏欲睡,不過狄奧尼索斯沒有去採摘,甚至很小心的不改變任何環境,因爲這裡長眠着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他的老師聖羅曼,重要程度甚至超過李毅。靜謐黑暗的森林中央,一方小小的墓碑,被落葉掩住,上面寫着:這裡長眠着一位身前受人敬仰的老者。
淵鍾長鳴如龍吟,
霧靄漫漫赭回清,
綠松林間有隱者,
一襲蓑衣伴月眠。
不知道是墓主人身前爲自己立的,還是死後由親友代爲寫上去,不過在這黑暗的松林裡,非但沒有陰森詭異,卻讓人從心底感受到死後的寧靜。
當他走進墓碑,忽然大地微微的顫動起來,當然,他也是早有心理準備,身邊的泥土裂開,三個石像從地下冒出。
第一個石像雙耳缺失,只剩下兩個可怕的空洞,代表着失聰。
第二個石像雙目確實,依舊是可怕的兩個空洞,代表着失明。
第三個石像口中無物,當然也沒有牙齒和舌頭,代表着失去味覺。
“經歷痛苦,方能獲得力量,接受第一階段傳承的時候,被暫時剝奪了聽力,世界一下子陷入寂靜之中,我當時也終於瞭解到耳聾之人的痛苦,無法與人交流,心中所想卻不能說出,現在是第二個階段了,按照石像的意思,我將會失去視力,不管那麼多了,有點事情做總比無所事事的遊蕩好。”狄奧尼索斯不習慣整天腦子裡有很多五顏六色的想法,像李毅一樣,撐的腦袋滿滿當當。
他偶爾也會想起艾比,就像患了中二病一樣,心裡總是認爲以後的女朋友當然就是艾比,甚至有些自以爲是了,並且開始幻想種種牽手在一起的細節,他又想到自己回成爲一個大陸頂尖的探索者,未來能和李毅平起平坐,而不是像個跟班一樣拖在他後面,有了頂級探索者的身份,也有配得上艾比的資格,這是少年心裡小小的妄想。
狄奧尼索斯不過十五六歲,這樣思考也很符合這個年齡階段。
成熟是什麼,說幾句漂亮的話,在衆人面前有勇氣展現自己如果就是成熟,那麼所謂的成熟也太簡單太容易達到了,實際上一舉一動就可以體現出青澀或者成熟,就女人而言,那是風韻,就水果而言,那是香味和色澤,就男人而言,那就多了。
狄奧尼索斯從離開李毅隊伍那一刻,就以爲自己忽然獨立起來,也就是成熟了,能憑藉自己的能力接受下一階段的,聖羅曼的傳承,自己金級初階的靈也讓自己邁進大陸中層探索者的行列,再然後,似乎也能自己拿主意了。
可是現在,在這片靜謐的松林裡,在這與世外隔絕的山谷裡,想法格外的多,玻璃珠一樣在腦海裡撞來撞去,心思也在不間斷的迴音裡被拉扯成千絲萬縷。
確切來說,就是迷茫,迷茫是因爲不瞭解自己,不瞭解別人,沒有朋友,他渴望被認可,被需要,被當成中心,渴望和別人有深入的交流,讓心裡所想能傾訴出去,特別是和那些漂亮的女孩傾訴,比如艾比,他不會因爲自己是個男人卻暴露軟弱的內心而羞恥。
“接受完傳承,我該何去何從?李毅我已經不願意去見他了,這是在逃避嗎?天空學院我也不想回去,那裡對我而言什麼都沒有,連回憶都很淡薄。我想去黑澤學院找艾比,可是,見面我該說什麼,畢竟還不知道她本身的想法,這麼貿然的拜訪,她會不會因此反感?唉,算了,等接受傳承結束再去考慮吧,現在也沒有絲毫頭緒。”狄奧尼索斯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把這些事情放在一邊,當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尊敬的聖羅曼老師,我從您這裡繼承的第一隻靈,也是我人生中第一位重要的夥伴,潘,已經到達金級初階,現在需要第二階段的傳承,打攪了。”狄奧尼索斯對着墓碑深鞠一躬,恭敬的說道。
墓碑無言,四周的環境卻一陣扭曲,他眼前忽然一黑,果然被暫時剝奪了視力。
“我的傳承者,聽到這段錄音,說明你已經開始接受第二階段傳承,不要害怕,不要慌張,心裡堅守的,就是你的目標,即使那是錯的,即使那不能讓你被萬人敬仰,即使那是童年時代幼稚可笑的想法,但是一直遵循本心,也不會有別的遺憾,一直遵循本心,就不會迷失自我,不容易做出後悔的事情。”身上會然一沉,狄奧尼索斯感覺到自己被套上了一副石質枷鎖,足足有一百多斤,壓迫得他喘不過氣來,粗糙的石質貼着自己的身體,冰冷堅硬。而腦子裡也自動了有了這次傳承的規則,或者說獲悉了自己要經歷的程序。
一步步的朝着一個未知的方向走去,腳下是泥濘的沼澤,飢餓,寒冷的感覺逐漸從胃部蔓延到全身。
飢餓繼續噬咬着狄奧尼索斯,黑暗,泥濘,冰冷更像是飢餓的附屬品,沒有什麼比飢餓這種直接施加於全身,人類最原始**的缺失更加痛苦的了。
黑暗,冰冷,潮溼,讓他的心裡涌起陣陣壓抑不住的恐懼,自己竟然在半刻鐘前認爲自己很成熟,可是現在,雙腿都要哆嗦起來了,成熟什麼的思考,早就拋到九霄雲外。
接下來,更加難受和讓人噁心的事情發生了,泥漿裹住了他的身軀,一條冰冷的蛇在皮膚上爬來爬去,和他進行第二類接觸,蛇皮上的粗糙鱗片在他的皮膚上劃出道道血痕。冰冷的小癩蛤蟆,這種棕黑色的噁心東西在裹在身體上的泥漿中鑽動,似乎把這裡當成樂園,狄奧尼索斯眼睛看不見,卻聽到它們咕咕的歡樂歌聲,真是令人極度噁心。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還害怕這些東西,除了人類動物性的恐懼,恐懼飢餓,黑暗,寒冷,還恐懼一切滑膩的,蛇,蟾蜍,泥漿,沼澤。
恐懼的事情越想就越厲害,他想逃離,可是這不是日常生活,這是聖羅曼的傳承,是自己自願接受的考驗,所以要承受痛苦和恐懼,否則就是失敗。
失敗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探索者間戰鬥失敗的一方就失去了一切,更在李毅後面的那段時間更能體味到這一點,生命,財富,存在的痕跡,訓練許久的靈,在失敗後背李毅出手抹殺或者剝奪。
恐懼失敗,心裡的恐懼又多了一項,人真是一種特別容易恐懼的生物,就連自己都會害怕,不過如果無所畏懼,就會死的很快,這也算是一種自我保護吧。
“我真是無能啊,軟弱的就像個娘們兒,不行,我要撐下去,不能讓別人小瞧!”狄奧尼索斯心裡吶喊着,可是周圍除了他沒有任何人。有的時候,別人的認可帶來的存在感是某些人認爲自己得到尊重或者說存在的依託,這是因爲弱小的人必須依附強大才能存在,心裡有這種感覺,就會產生依賴,成爲活在別人眼中的人,自己的人生也以取悅別人爲基礎而得以延續。
可是,我們爲什麼要取悅別人而存在呢?我們從誕生開始,就是獨一無二的生命,獨一無二的思考着,獨一無二的行動着,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們追求華麗的服裝,爲了讓別人讚歎,我們追求高貴的氣質,爲了讓別人讚歎,我們追求才華橫溢,也是爲了讓別人讚歎,似乎活在別人眼裡的那個自己,就是真實的自己。
這是對內心的最大欺騙,我終究是別人眼中的一個記憶片段,佔據他們記憶庫裡億萬分之一不到,而我卻是自己記憶庫的全部,人都應該爲了取悅自己而活着,遵循本心而活着,自私的活着。
集體的利益矇蔽了眼睛,個人的**又蟲子般噬咬着內心,被潛移默化灌輸的人類道德規範更是荒唐的延續,石頭會落地,如果石頭們把這當成是道德,那麼被扔上天空的石頭都是邪惡的。
人類一直在可笑而扭曲的延續着自己的道德,往往最可笑的是不能從一而終,一件事情的正面和反面在不同時期都被標榜成道德,終究不過是口中所說和愚民的輿論所指。
狄奧尼索斯想來想去,最終丟棄了羞恥,寒冷,黑暗,潮溼,泥濘,那些都是自然的一部分,人降生到這個世界上,就被各種自然包圍着,清晨有陽光撫摸臉頰,雨水可以沾溼髮梢,空氣裡的花香,細微的塵埃,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就像是魚生活在水裡。
他很奇怪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粗糙的石頭握在手中,會感受到自然的硬度,水流漏過指縫,那是自然的柔軟,變化無窮,承載着人類的全部,就像是植物的溫牀,如果沒有自然,沒有世界,人類就算降生也會在茫茫虛空中,不能思考,因爲沒有任何參照,不能進食,因爲沒有食物,不能交流,因爲空氣才能傳播聲音,這多麼可怕!
幾個鐘頭過去了,心裡已沒有當初的噁心,逐漸習慣起來,泥漿也裹着他,漸漸下沉,身體被拖到一個更加寒冷的地方去。
有視力倒是恢復了,重獲的光明後並沒有刺目的感覺,因爲睜開眼瞧去,這是一篇佈滿藍光的世界。
“聖羅曼老師想要告訴我什麼?這裡是什麼地方?不,我現在應該還是在山谷裡,這是老師留下的一個幻景,一個影響。”狄奧尼索斯自言自語道,他身上的泥漿和小動物,被流動的水流沖走,潔淨的欣喜從身體的每一寸皮膚上傳來,他懸浮在水裡,上面是黑色的淤泥,一叢潔白的水仙從淤泥裡綻開,使勁掙扎着,要穿透厚厚的膠泥,到湖面上,尋找陽光和空氣。
水下,是一隻醜陋的藍色蟾蜍,只有三足,屋子般大身體上遍佈疙瘩,讓人恐懼的是,每一顆疙瘩都是一張人臉,而那隻蛤蟆也長着一張十分人性化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