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買麪包

李毅不知道這頭海象爲什麼要這樣停在自己身後,不過他害怕極了,趕忙讓到街邊,準備避開這個麻煩。

“喂!你這個賤民,見到我爲什麼不拜見?知道我是誰嗎?”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從海象的背上傳來,宛如飛珠碎玉,銀鈴搖動。

這時李毅才注意到海象背上那座小小的織錦帳篷,那個女聲正是從帳篷裡傳出來的。“真倒黴,正好遇上希拉的嫡系子女出行。”他無奈的向着海象鞠了一躬,右手撫胸,恭敬的說道:“尊貴的獨裁官肯特之女瑪尼,臣民李毅覲見。”

“咦,你怎麼知道的名字?”帳篷裡的少女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呵呵,”李毅苦笑一聲,解釋道:“這個其實很簡單,誰都知道獨裁官肯特有一個珍愛的掌上明珠,今年該十四歲了,你叫我如何相信您的幾個已爲人婦的姐姐能發出這樣婉轉的聲音?所以一聽聲音,一看到肯特家族嫡系族徽的時候我就瞭然了。再說,除了您,誰還會任性的使用街道緊急管制只爲了騎着海象溜達一圈,您真歡勢吶!”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我,我只是出來玩嘛!”帳篷被一下子揭開,露出一張紅潤的面頰。

說實話,李毅並不覺得這位肯特之女有傳聞中的那麼美貌,只是青春富有活力而已,而且僅僅十二歲的他只是在智力上早熟,生理上並沒有多麼成熟,對於鑑賞女人倒是不怎麼在行。瑪尼纖細的腰肢,潔白如同象牙般的皮膚和尖尖的下巴只是讓他覺得弱不禁風。

“是的,很抱歉打擾了您的雅興,我要離開了,您請自便。”李毅只想早點去麪包店購買他的晚餐,遲了一步的話,廉價麪包就要被別的像他這樣孤苦無依靠着救濟存活的人買走,

那麼,他又要整夜的捱餓了。

捱餓的滋味很不好受,昨晚他已經遭遇過了,他可不想今晚還要繼續捱餓。

瑪尼心裡很難過,像是有什麼東西堵住似的,在她身邊,不管是誰第一次見到她都會稱讚她的美貌,雖然她沒有任何表示,但青澀的演技怎麼能瞞的過那些只老狐狸,眼角撇出的歡快,又有點小小的自傲的神采早已暴露無遺。

而面前這個腦袋大的畸形的醜陋賤民竟然對她嗤之以鼻——她是這麼認爲,總覺的那股敷衍不是裝出來的,平時也見到許多覬覦她的美色卻故作正經的年輕貴族,那些人的眼光總是若有若無的落在她鼓鼓囊囊的胸脯和渾圓的屁股上,女性的小小智慧使她察覺出這點,她便愉悅而羞澀的接受了這個事實,但李毅實在太冷淡了,急急忙忙的想要溜走,這份輕視太明顯了。

“可惡的大腦袋!”瑪尼憤憤的想,她輕盈的跳下海象,來到李毅面前,小鳥似的揚着頭,那份繼承她母親的高傲使得她驕傲又迷人。

“你要去哪裡?”驕傲的女王問道,手上彷彿拎着一根蛇皮絞成的皮鞭。

“很抱歉,我內急...”李毅一點回頭的意思也沒有,腳下像是抹了一層厚厚的上等黃油,溜得飛快。

“你!”少女又急又氣,追趕上去,但是一不小心踩着了自己的裙角,“噗通!”跌倒在地,額頭撞在了街邊的石碑上,鮮血直流,她立刻臉揪成一團,嚎啕大哭。

“小姐!”不知道從哪裡一下子涌出大羣的護衛,一色的黑色制服彷彿烏雲滾動,把瑪尼層層圍在中間,一個老醫師健步如飛,迅速跑過來處理瑪尼額前的傷口。

而李毅則倒了大黴,如狼似虎的護衛將他的雙手反剪,其中一個擡起釘了十字鐵的馬靴狠狠的在他的小腹上踹了一腳,劇痛使得他立即蜷縮成一隻蝦,臉漲的通紅,簡直要滴出血來,喉嚨也冒出一陣腥甜。

“我只是要去買麪包啊!”在劇痛中李毅憤怒的喊道,但是隨即捱了一巴掌,半邊臉頰都麻木了,耳邊嗡嗡作響,彷彿有一羣蜜蜂在飛舞,舌頭也咬壞了。

一陣天旋地轉,他乾脆的昏了過去。

等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堆乾草中,面前是粗鐵條擰成的鐵門,潮溼和惡臭告訴他,這是在監獄。

三面都是堅固冰冷的岩石,密不透風連只耗子都沒有,鐵門的鎖比他的胳膊都粗一倍,想要逃走更不可能。

李毅摸了摸臉頰,腫的像只烤糊的麪包,飽滿發亮,舌頭也不能伸縮了,簡直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沮喪的哭了一會兒,他倒是平靜下來,默然等待自己將要遭受的命運,或許是一場

毫無公平可言的私審,或許是離奇的死亡。

反抗自然是徒勞的並且會增添更多的痛苦,李毅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去買點廉價處理的麪包就碰上了肯特心愛的小女兒瑪尼騎着海象出行,更不可思議的事情是她還跌破了額頭。

“這就命運?,這麼多不可思議的巧合,只是爲了讓我!讓我一個每天領着救濟勉強度日的孤兒倒黴!”李毅憤怒的砸着牆,大聲抱怨起來,他覺得自己無比悲苦,到了這樣一個鬼地方,遭受了怎樣不公平的待遇。一陣腳步聲傳來,接着一盆涼水便澆的他滿頭滿臉,背後的傷口被生水一激,簡直苦不堪言。他還沒有哀嚎出口,牢門被一下打開,皮鞭便落了下來。

“該死的罪犯!給老子安分點!”一個粗重的口音響起,伴隨着皮鞭劃過空氣的哨聲和抽在皮肉上的脆響,簡直像是地獄一般。

**的折磨和言語的侮辱讓李毅徹底失去了反抗的勇氣,他哀嘆着,身體像個傷痕累累的破口袋,索性放棄了抵抗,任憑鞭子抽打在臉上。

“廢物,惹了天大的禍事,我看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嘭!”他被摔在牆上,滑落的時候拖出一道暗紅色的血跡。

“咳咳!”大團的血沫從嘴角涌出,李毅意識又開始模糊了。

“年輕小子,你從哪裡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黑暗裡傳出,尾音尖銳刺耳,語氣中有股說不出的蒼涼,還殘留着頤指氣使的上位者的語調,不過已經被殘酷的監禁生活消磨殆盡。

他一直不知道原來自己和別人共處一間囚室,這也難怪,那個人整個身子都埋在一角的陰影裡面一動不動,看不清楚。

“我?”李毅慢慢的坐起來,頭顱埋在兩.腿之間,鮮血和着唾液低落在乾草上,還有半顆牙齒。

淚水不住的涌出來,他沙啞着聲音說道:“我是個孤兒。”頓了頓,又低語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來這裡,只是倒了黴。”

“這可是砂岩監獄的最底層,你看看我們這些骨瘦如柴的惡鬼們,”老者從黑暗中伸出一隻枯枝般手,小指缺了一塊,中指的指節也奇異的扭曲着,“我們都是政治的失敗者,你們地面上的人都稱呼我們爲******。”

“******?”李毅驚恐退後,“你,你到底幹了什麼!”

“我?我只不過說了該說的話,做了該做的事罷了,有些時候,即便知道殘酷的後果,也要站出來,否則,你會良心不安。”乾枯的手縮了回去。

片刻的安靜後,老者又開口道:“你呢?你做了什麼事,以至於淪落到這罪大惡極的底層監獄?”

“我冒犯了獨裁官肯特的女兒。”這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李毅就如實說了,“可能我這種人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對別人的冒犯吧。”

“這不是你的錯,孩子。”老者的聲音柔和厚重,讓人安心,“肯特,當初元老院推薦他做執政官的時候,我們還相信他一直是那個帶着金駝鳥毛玩耍的調皮男孩,沒想到這條包藏禍心的惡狼就被推選成了我們的王,人往往用至誠的外表和虔誠的行動來掩飾一顆魔鬼般的心。獨裁官這個詞也是他發明的吧?哈哈,真貼切!”

老者這番隨意而說的話讓李毅寒毛直豎,這就是政治嗎?多麼殘酷而現實啊!

“可是你做了什麼?一個十多歲的孩子遭受毆打和欺凌,你犯了什麼天大的罪孽?公平永遠只是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如果你有父母,他們一定會爲你心碎的。”

“我只是一條無足輕重的流浪狗,我的生命是多麼輕微啊,甚至連選擇的自由都沒有就受到這樣不公正的待遇,您能告訴我爲什麼嗎?”李毅悲愴的問。

“因爲啊,你內心不夠強大,外在更加柔弱,不管是內部還是外部你都缺少力量,沒有力量的震懾就會受人欺凌,可能肯特家族根本不會去管你這樣小小的冒犯,但是這個以肯特爲首的組織裡會有無數人想通過折磨你,懲罰你以討好肯特的歡心。”

知道了緣由,李毅內心頓時悲涼無比,他哽咽的問道:“我還能做些什麼嗎?”

“哦哦,他們當然不會殺死你,這違背了大陸公法,未成年人受到大陸公法某些條約的保護,秩序不是每個地方都混亂的,即使是混亂之中也有明面上的,冠冕堂皇的約定和法律。你會遭受審判,然後被流放,就是這樣。但你要記住,不管怎樣,不管受到多大的侮辱和摧殘,都不能表現出堅強和憤怒,因爲這恰恰給了他們弄死你的理由。”

“我明白,哭泣和怯懦纔是逃避死亡的途徑,即使我憤怒,我勇敢的反抗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爲他們太強大了。”

“是這樣,要想給他們懲罰和末日審判,至少要等到自己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才行,如果你一直都沒有這樣的力量,那就等待吧,總有人會站出來的。”

“您叫什麼名字?”李毅仰躺在乾草上,雙目緊閉,疼痛雖然一陣陣襲來,但是他再也感受不到恐懼,無比安詳。

沉默許久,老者才悠悠開口道:“以前,我叫維泰利斯。”

又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獄卒端來一盤吃食。李毅看了一眼,那是一大塊白麪包,配上一杯新鮮奶酪,旁邊還放着滿滿一杯牛奶和一塊冷牛排。

“這!”如此豐盛的食物讓他無比震驚,但隨即反應過來,這些東西是爲維泰利斯準備的,他們就要處死這個老者了。

“噢,看來吃完我就得走了。”老者用輕鬆愉快的語調說道,“孩子,你要好好的活着!”雖然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他知道,維泰利斯是盯着他的眼睛對他說的。

李毅已經淚流滿面,他閉起眼睛,一直到維泰利斯吃完最後的晚餐,被獄卒鎖上厚重的鐐銬並帶走,這才茫然的蜷縮在屋角,直愣愣的看着外面灰色的甬道。

不一會兒,他的晚餐也被送來了,一顆冷土豆和半塊發黴的麪包。他撲過去,吃的一點不剩。畢竟,就算是爲了老者的那一番話,他也要好好的活着。

兩天之後,李毅也等到了他的審判。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竟然是一場公審。

當被套上沉重的鐐銬走過長長的甬道,耀眼的陽光瀑布般的傾斜在他的身上,這熱烈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

階梯廣場圍坐着上千民衆,大多是身穿白色託加的成年男子,法官和陪審員漸次坐在一張白色的長桌後面,桌上放着手持天平和長劍的正義女神塑像。

李毅一出場,便引起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議論聲。

“天哪,那還是個孩子!”“他絕對沒有十五歲!”“哦,太可憐了,這麼小,他的監護人呢?”......

“肅靜!”木槌敲響,法官是一位德高望重,素有公正之名的老者,他帶着一副厚重的玳瑁眼鏡,此時正透過鏡片的下方看着一張羊皮紙。

“將罪犯帶入!”一箇中年女性陪審員高聲說道。

李毅便被兩個衛兵押到面對法官的小柵欄裡。

“下面,我將對你提問,你必須如實回答,否則將視爲對法庭的蔑視,明白嗎?”法官嚴厲的說。

“明白。”

“你的名字?”

“李毅。”

“沒有姓氏?好古怪的名字。”

“是的,大人。”

“你是孤兒?並且一直生活在密斯里?”

“是的,大人。”

“你在城邦救濟委員會登記西平263年出生,今年十六歲?”

“不,我纔剛滿十二歲。”

“你在撒謊!你既然登記了,那麼你就是十六歲,你說你是十二歲,那麼你拿什麼證明呢?你這個臭名昭著的惡棍,不要試圖瞞騙過法庭,雖然你樣貌年幼,其實心地歹毒。”

“是的,我十六歲,我撒了謊。”

“這樣就對了,”老法官滿意的扶了扶鏡框,繼續問道:“三天前,你乘着獨裁官肯特的小女兒瑪尼出行的時候,殘暴的襲擊了這顆密斯的明珠,是否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