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 輪 大 師
還是在那間小會議室,嚴偉又見到了妻子何玉瓊。
這一次也是張老大爲他安排的。是從來了判決書後,嚴偉可以經常到教育室,出第一道大鐵門到外面去談心。有時是張老大放他出來,別的所長值班也會讓他出來稍坐一會。雖說還是在高牆內,但外面的感覺同監子裡的感覺完全是不一樣的。有一次,在外面碰到劉所長,劉所長將他帶進了小會議室,裡面的茶几上還擺着幾塊西瓜和一些水果,還有幾個茶杯,看來這裡纔來過客人。劉所長對他說:“來,吃兩塊西瓜,這在監子裡面吃不到的。”嚴偉便 不客氣地抓起來就吃,他從來還沒有感到過西瓜會有這麼好吃過。那份甜一直甜到了心裡去。
判決書已送來十多天了,早已過了上訴期。按理說,應該來執行通知書了。嚴偉曾幾次問過管檔案的周素芬所長,得到的答案都是沒有下來。這種囚禁的日子,他已過得害怕了。此時,只想法院下達執行通知書,早一點到監獄、農場勞動改造算了,也好早一天能夠減刑。換一個新的環境,整天埋頭到工作中,時間可能會好過得多。
嚴偉見到妻子首先就問:“你問過沒有,執行書何時下來?”
何玉瓊將他拉到身邊坐下:“偉,你不要急,慢慢講。法院講你的民事還沒處理好,還不能將你送走。送走了後,民事問題就要難解決得多,不那麼方便。”
嚴偉一急,不由有些氣惱地問;“難道民事一年不處理就要在這裡坐一年,兩年處理不好,就要在這裡坐兩年?”
何玉瓊拍拍他的手:“偉,不會的。我會到法院去催的。這樣關在看守所裡不是辦法,我讓李書記出面去催。”
“李書記?”嚴偉對李書記也不抱希望了,問:“我送到哪去服刑?能不能留所?”
何玉瓊歉疚地說:“偉,我知道,一連串的事情都沒辦好,我曉得你很灰心。對李書記不相信,對我也不相信了。雖說我沒能耐,對你的事我是盡心的。你要相信我,我難道不想你早點出去?我也去找過李書記,責問過他。他對你沒有判到緩刑也很內疚,說沒有辦法。我知道他還是幫了忙的。他也表示要想辦法將你早點弄出來。他不想讓你在秀湖留所,講秀湖的人心都不太好,有些人專門在這些事上鬼撮鬼撮的。只要你出去了,就風大雨大的,大家都知道了。秀湖太近,不好辦事,不如到外地去要好辦一些。他講把你送到外地去,幾個月就可以將你弄出來。只要交些錢,有的地方是可以買刑的,快的話兩、三個月就可以出來。他準備把你送到湘江市監獄去。監獄的政委跟他也是戰友,會關照你的,不會安排你重事做。他講到時候派車親自送你過去,給你打招呼,要我也一起去。”
嚴偉仍是不肯相信:“玉瓊,對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還是不要相信了。不知可信程度有多大,真的可以幾個月就出去嗎?你還是跟他講講,要他給所裡打招呼,讓我留在所裡服刑算了。”
何玉瓊仍然抱着幻想,企圖說服嚴偉:“偉,從我找他的這麼多次可以看出來,李書記還是肯幫忙的。你的老團長上次來時,是他陪着來的。他答應過部長的。你老團長在這裡當縣委書記時,李書記還在鎮裡當鎮長。我看他會賣部長的面子,再說還有那一層親戚關係在裡面。從派*到玉象交警中隊爲你取證,到給你取保,到給法院打招呼,要求判緩刑,雖說沒辦好,他還是費了心的。既然他講有辦法在兩、三個月將你弄出來,就再相信他吧!你的要求,我也跟他講講,這樣你看可以嗎?”
嚴偉用右手矇住額頭,遮住了眼睛,嘆息了一聲:“唉!就按你說的去辦吧!只怕希望不大。”
何玉瓊道:“大不大,總得試試才行。我爭取來見你,將情況告訴你。”
嚴偉道:“那好,玉瓊,辛苦你了。”
何玉瓊道:“偉,看你又講見外的話了。我們是夫妻,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假如我在坐牢,你不也要同樣的跑嗎?你在外面的話,可能早就辦好了。”
見妻子回監後,嚴偉就在思考妻子的話的可信程度。這可能只是她主觀上的一種美好願望罷了,也許是她病急亂投醫罷了。不管從哪種角度上說,都應該感謝妻子爲他作出的努力。當許軍華問他何時到執行書?家裡給他聯繫了送的地方時,嚴偉說:“可能會送到湘江監獄去。”
盛夏,酷署。炎熱充塞着整個監室。
看守所在中午,晚上已經開了風扇。那吊在監子房頂的吊扇,感受不到一丁點的風,一絲絲的涼意。監子裡所有的人都互不避諱地只穿着一條三角褲頭,光着膀子坐着。渾身的汗水還是在身上流淌出像蚯蚓般的小溪。每天還要盤腿坐在鋪板、地板、風坪的臺階上做永遠也做不完的彩燈,拉單邊,插燈泡。手指沁出的汗珠使雙手滑光、泛滑,抓住電線一扯,就滑到了底端的銅片上。像菜市場破黃鱔一樣,使手指又破開一道道的血槽。翻出來的指肌被汗水一浸,真的像灑上了一片鹽一樣格外心疼,於是只有用膠布死死地纏住。夜裡,撕開膠布,手指由於長期不過血,不透氣,慘白慘白的,皺皺巴巴的一道道溝痕。
監子裡調整了一下睡覺的部位,嚴偉在內的幾個牢頭都換到了中間的電扇底下來睡。其他人則睡在了兩邊。雖說吊扇吊在高高的房頂,但到了夜裡還是可以感覺到它旋轉時發出的一陣陣微風。
許軍華在監子裡慢慢地鬧得越來越不成話,自以爲是,一意地孤行起來。漸漸地不將嚴偉放在眼中,對監子裡所有人事都管起來,拉攏着伍連志,坑成一氣。動不動借夜晚值班,幹活的質量上找岔子打人、整人,掌管着監子裡的經濟開支,一心想將嚴偉擠到一邊去。有時他們幾個人,嚴偉看不過去進行阻止時,許軍華已不像以往用的那種客氣的口吻同他講話,而是冷冷地說:“你少管一點,只要有的吃就行。”
嚴偉一直隱忍着,沒有同他爭長論短。嚴偉也知道再這樣下去,終究會將自己擠下臺來的。小小的監子裡,也如同一個政治的舞臺,是有一些人要爭着出來亮相的。許軍華畢竟是一個死刑犯,連所裡也害怕他會弄出事來。他也正好依靠這一點,而任性胡爲。嚴偉也不是沒想過,要好好地收拾他一下,給他一點顏色看看。但想到這樣做不值得,自己畢竟在監子裡呆不久的,用不着冒夜裡被刺瞎雙眼的危險來同他爭,只好忍着,維持着表面上的平和。他並不是個權力慾極大的人,許軍華要想管,也由着他去。
許軍華自己沒有生產任務,高興了才幫忙做一點。更多的時候是強令別人放下手中的活來伺候他。他熱的時候,就必須有人用塑料桶的蓋子當扇子給他扇風,直到他感到涼爽爲止。根本不顧念給他打扇的人滿頭大汗。中午,他獨自一人要睡午覺,得立即有人將鋪板上堆放的電線、軟頭等清理開,爲他騰出地方來,再將鋪板擦乾淨,鋪好墊被、枕頭。他躺下去時就得開始打扇,一直到他睡着了爲止。夜裡他要人爲他捶背、鬆皮、按摩,崽崽鬼成了他固定的踩背的奴僕。他的這些享受,是嚴偉同伍連志所沒有的,也是嚴偉不屑的。由於嚴偉的隱忍,越發增強了許軍華的有恃無恐,一意孤行,認爲嚴偉是怕了他。就是每次吃菜,也是霸道地先將自己的飯盒中舀滿了再說,而不管嚴偉、伍連志兩人有冇得吃。
看守所裡的用水,一直都很緊張,到了夏天雖說好了一些。但有時還需要人用嘴去呼出來。所裡面是早上跟下午兩次供水。供水的時候,從水龍頭中漏出來的水就像一個男人在撒尿那麼大。各監的控制開關都是裝在監子外的。儘管張老大站在風坪頂上指揮勞動監子的人在外面調整過幾次,由於進水管太小,又年年鏽蝕了,各個接頭部位都開始滲漏了。流進監子裡的水比外面漏的還少。只能將流水較大的監子關小一些,以保證各個監子裡都有那麼一股水流出來罷了。到了下午來水時,等好不容易灌滿了一水池的水,許軍華便去洗澡。他竟不珍惜水的珍貴,用桶一桶桶地往身上衝。還要有人爲他舀水。他一個人要洗掉一水池多的水,從來不顧監子裡還有十多人要洗澡。等到嚴偉、伍連志洗完後,監子裡其他人有時連一桶水也輪不到。有些只好用小半桶水,將身上的汗漬擦一擦,有時連擦下的水也沒有,只好又汗淋淋地縮回監子裡,就那麼躺在鋪板上,監子裡到處都是一股汗酸味,就連嚴偉有兩次在做彩燈時,沒能及時去洗澡,就沒有了洗澡的水。他心裡窩了一肚子的火,尋思着要對許軍華動手了。
由於戴了腳鐐手銬,許軍華多次洗澡,要脫衣服都是很困難的。做起來既滑稽,又好笑。每次洗澡前都要報告所長,爲他打開手銬。所長爲他開了銬子,晚上關風前又要給他帶上。腳鐐自戴上後是從來不會打開的。許軍華脫褲子異常的艱難,要坐在風坪的臺階上,將褲子退到腳腕邊,從腳鐐的空隙中一點一點地拉出一隻褲腳,從腳上褪出來,再退出腳尖,然後又將褲腳從腳跟腳鐐的縫隙中拉上來,這樣就完成了脫掉一隻褲腳。再將整條褲子從另一隻腳與腳鐐的縫隙中拉出去,這樣才能將褲子脫下來。穿褲子時也是一樣,要一隻腳、一隻腳地來,從縫隙中住上拉,脫一次長褲要好幾分鐘,好在夏天穿的是短褲,不容易一些。
天氣熱,忍一忍就過去了。最難忍受的是監子裡成羣的麻色的、黑色的蚊子的輪番轟炸。監子裡的汗漬的惡臭吸引了這羣轟炸機的到來。
監子裡的鐵門鐵窗,都是一根根地橫直架着,是那羣吸血昆蟲的良好的通道。那上面沒有紗窗之類可以阻擋蚊子侵入的任何屏障,任由蚊子成羣結隊地進來參觀,吞食一羣爲它們提供美食的人類。監子裡又不允許掛蚊帳,說是影響所長們對監子裡動靜的觀察。於是蚊子先生們便毫不客氣無所顧忌地分食着這一羣美餐。當然也難免會有一部分會受到捍衛自己血肉的人們的嚴厲打擊,遭受滅頂之災。但它們還是不怕犧牲,前赴後繼,不惜以生命爲代價,獲取一餐飽食。每天的早上起來都是這樣一幅景象:牆壁上、角落裡,到處粘伏着挺着圓圓的、血紅的、烏黑的屁股,因爲貪食過飽的身子已經無力飛起的蚊子們和躺在鋪板上,身上到處是小包、疙瘩的囚禁着的人類。
爲了抵抗蚊子的侵襲,保護自己的皮肉、鮮血,抗禦那又痛又癢的攻擊和騷擾,監子裡每晚都要展開一場你死我舒服的人蚊大戰。許軍華、伍連志指揮全監的人,每夜都要花一個多小時來消滅這一羣麻色的、黑色的侵略者。打一場轟轟烈烈的自衛還擊戰。大家都盯着白刷刷的牆壁,這是蚊子無處藏身之地,只要蚊子們往上面落,就堅決消滅之。爲了晚上能睡個好覺,調動大家滅蚊的積極性,他們兩人爲監子裡其他人定下了滅蚊的數目,每人五十隻。每人發四分之一張衛生紙,將所打死的蚊子們的屍體,都一一粘到衛生紙上,然後再去數。崽崽鬼很榮幸地獲得了這份數蚊子的重任。打滿了五十個蚊子才允許睡覺,打不滿的哪怕你上眼皮與下眼皮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也得繼續地滅蚊。夜裡值班人員除做彩燈外,還有兩個兼職:滅蚊和給許軍華掌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