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哲斌撓了撓頭，對李石的這段話聽得是一頭霧水。
當然這也不能怪他，他的本職工作是一個富二代，又不是專職的投資人，而且還很年輕，不懂這些門道也沒什麼可羞愧的。
不過既然這次遇上了，那肯定是要問個清楚的。
薛哲斌想了想，問道：“李總，你說馬總是裴總派來的傳聲筒。那……難道說裴總連孟暢要講什麼內容都已經提前知道了？否則爲什麼讓馬總特意問‘多維聚變’這個詞的意思呢？”
李石搖了搖頭：“這一點不能確定，有很多種可能。”
“也許是裴總事先通過賀得勝或者之前孟暢去圓夢創投拉投資時的資料，知道了‘多維聚變’這個詞，並斷定孟暢肯定會在這次發佈會上再次使用；”
“也有可能是裴總並沒有限定讓馬總問某一個詞，而是讓馬總隨便問一個孟暢的生造詞彙就可以。”
“達成的效果是一樣的。”
薛哲斌似懂非懂。
李石繼續解釋道：“馬總問的這兩個問題，以及追問，其實背後都是有潛臺詞的，而且直指問題的核心！”
“爲什麼我說這裡面有好幾層博弈呢？”
“孟暢讓馬總提問，幾乎是立於不敗之地的。不論馬總問或者不問，只要不拆他的臺，那麼最終都會被孟暢解讀爲‘騰達支持冷麪姑娘’。”
“而孟暢認爲，自己被拆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爲他講的內容是一種純理論性質的，是邏輯自洽的。既然如此，就算馬總提出質疑，只要這種質疑侷限在純理論的階段，那就是孟暢的主場，就不可能分出勝負。”
“所以，這是一個困局。”
“而馬總，或者說裴總早就已經替馬總想好的反擊方式是什麼呢？是找到孟暢這一套理論體系最薄弱的地方，跳出理論的理想化概念，直接介入現實因素進行痛擊。”
“第一個問題，這個烤冷麪好吃嗎？其實就是直指問題的核心。孟暢的整個商業構想都是建立在一種假設上的，就是冷麪姑娘在口味上碾壓所有烤冷麪，對消費者形成足夠強大的吸引力，讓他們甘願支付溢價。”
“就像路邊小店的漢堡賣十塊錢一個，而大牌連鎖快餐店的漢堡賣二十塊一個，價格整整翻了一倍，消費者卻甘之如飴，心甘情願掏錢。”
“但如果消費者不買賬呢？那不是第一步就進行不下去了嗎？”
“孟暢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兇險，所以他不敢直接回答，只能從側面回答這個問題：冷麪姑娘捨得砸錢做標準化生產、做配方、篩選原材料。”
“這時候投資人們會感覺，做了這麼多工作，肯定比路邊攤的烤冷麪好吃啊。這也就相當於回答了馬總的問題。”
“但馬總又追問了一句：這樣就能保證烤冷麪一定好吃嗎？”
“其實這就是在提示所有的投資人，有些事情它不是用錢就能搞定的。”
“孟暢說，從理論上來看這是一個必然結果。實際上他不敢100%地保證，還是不敢跳出純理論的範疇。”
“從這一輪的交鋒來看，雖然孟暢應對得很完美，但馬總的提問其實是在直指問題的核心：烤冷麪的口味纔是一切的根本，哪怕你做了配方和標準化生產，只要達不到普通消費者的期待，那麼這一切就全都是空中樓閣。”
“第二個問題，讓孟暢來解釋一下多維聚變。”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多維聚變這是孟暢的一個生造詞，聽起來是一個很高大上的概念，而且似乎也確實能夠自圓其說。”
“但這種詞，是不能說透的，因爲它本質上只是給一個早就有的通俗概念給重新包裝了一下，強行賦予了它新的含義。”
“所以馬總又追問，這不就是多部門協調、聯動麼？”
“孟暢顯然不能贊同，因爲贊同了也就意味着主動對‘多維聚變’這個概念進行降格了；但是他也不能否定，因爲‘多維聚變’跟多部門協調實際上就是同一個東西。”
“所以孟暢只能非常被動地強調這兩個概念的區別：它們的格局、層次不同。總之就是，‘多維聚變’是一種更高級的商業形態。”
“這樣一來，雖然孟暢做到了自圓其說，但這種空洞的說辭會進一步讓一些投資人意識到，這些看起來很美的概念，其實並沒有孟暢講得那麼高大上。”
“我覺得，裴總在讓馬總問問題的時候，多半是沒有糾結於‘多維聚變’這個詞的，其實馬總問任何一個孟暢的生造詞，都能起到差不多的效果。”
薛哲斌恍然點頭：“原來如此！”
“也就是說，這兩個問題妙就妙在沒有被孟暢這一套理論給束縛住，反而從外部找到了整個理論最薄弱的位置，消解了整個概念和氛圍！”
李石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沒錯，完全正確。”
“而這次，可以看成是裴總對孟暢行爲的一次警告、一次反擊。”
“首先，裴總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能親自來，不能讓孟暢繼續蹭騰達的熱度。”
“其次，讓馬總提出這兩個問題，既提醒孟暢，也提醒所有的投資人：”
“再好的互聯網營銷，那也是實實在在的產品爲王，沒有足夠優秀的產品，一切都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
“孟暢嘴上說自己極端重視產品，但這只是一種說辭，他具體是否重視，還得看之後他的具體行動；”
“而那些高大上的概念看起來很美，但無非就是把一些說爛了的商業理論重新包裝了一下而已，至於爲什麼要重新包裝？顯然是爲了產生一定的誘導作用。”
“對孟暢而言，被裴總這樣敲打一下，以後再蹭騰達的熱度，絕對要收斂一些。而裴總也給投資人們提了個醒，如果你們這樣還急着投錢，那以後被坑了就跟騰達沒關係了，單純是你們智商不夠。”
薛哲斌疑惑道：“那……爲什麼裴總不直接表態，而是用這種非常隱晦的方式呢？”
李石笑了笑：“事可以做絕、話不能說絕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到現在爲止‘冷麪姑娘’還只是一個純粹的商業構想，它到底能不能做成，取決於孟暢具體怎麼去做。現在就斷言‘冷麪姑娘’會失敗，還言之過早了。”
“就算孟暢想騙人，那也是未遂，只是有個壞想法也不可能定罪吧？”
“孟暢也並沒有給騰達造成實際的威脅或損失，裴總直接下場撕自己剛剛投資的公司，這算怎麼回事？”
“聰明人過招，點到即止，裴總這樣輕輕地敲打孟暢一下，讓他行事有所顧忌，這是最好的處理辦法。”
薛哲斌問道：“那我們還是繼續觀望？”
李石點點頭：“沒錯，裴總已經很明確地指出了這裡面的風險，雖然不是直接反對，但態度上也是不太贊同的。”
“我們還是跟裴總一起繼續觀察，現在還不能妄下結論。”
“走吧。”
兩人起身離開。
臺上，孟暢儼然成了焦點，在一種投資人中間左右逢源，挨個留聯繫方式。
等到把所有投資人都穩妥送走，孟暢才停下來喝了口水，順便擦了擦額頭滲出的細密汗珠。
“呼……如果最後沒多此一舉問馬總那句就好了，沒想到鬧成了弄巧成拙。”
“也不對。”
“現在看來，即使我不問，馬總多半也會主動開口。”
“這個大長臉，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蠢，好像什麼都不懂，但也許他是故意表現出來的呢？目的就是爲了讓別人放鬆警惕？”
“也對，裴總的肱股之臣，怎麼會是蠢材？今天還真是兇險萬分，如果我一個疏忽大意，可能已經翻車了。”
“略有影響，但沒大礙。以後要小心行事了。”
“騰達的水，比我想象中要深得多啊。”
李石看出來的問題，孟暢自然也看出來了。在臺上的時候感覺還沒那麼明顯，但之後越是咂摸，就越感覺不對味。
馬總的問題，讓現場的很多投資人重新回到了觀望狀態，爲孟暢好不容易煽動起來的火苗澆了一盆冷水。
孟暢能夠隱約感覺到，自己玩命蹭騰達熱度的行爲，已經被裴總和馬總注意到了，這次就是一個敲打。
當然，孟暢不可能放棄這種蹭熱度的行爲。
只是以後再蹭，得收斂一點、小心一點了。
原本孟暢聽到很多消息，說圓夢創投這邊的限制非常寬鬆，很容易拿到投資。
所以孟暢纔打算從圓夢創投入手，因爲難度最低。
但投資是拿到了，可後邊這些事情，完全不在孟暢的預料之內。
孟暢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來，擰開一瓶沒開蓋的礦泉水，潤了潤喉。
講了兩個多小時，也是有一點口乾舌燥了。
“現在看來，裴總這裡好拿投資只是一種表象而已。也對，裴總是投資天才，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被騙錢？”
“表面上看起來好拿，但要真這麼認爲，恐怕會死得很難看。”
“得更小心一點了。”
“不過裴總的產業那麼大，也不可能一直盯着這邊。只要我小心一點，別惹到裴總和馬總，這戲該怎麼唱還是怎麼唱。”
孟暢考慮一番，很快打定主意。
這點小挫折只能讓他稍有警惕，但不可能讓他放棄，要是這就被嚇退，那孟暢就不是孟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