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寒月弓

東陽一身白衣,火紅的花瓣飄落,在他身上流連。出塵的容貌,在這一片金色烘托的純潔世界裡,愈發明朗。

於這番美景中,東陽古井無波的眸子裡,霎時間如潮水翻涌,如星河流轉。

石頭陪伴他千年,第一次知道東陽的眼眸可以如此明亮,日月星辰在他面前,也會黯淡無光。

也是在這個時候,石頭恍然明白,東陽這千年來,也是寂寞的吧。

六界第一戰神的稱號於他而言,是榮耀,也是負累。

神魔之爭,延續千年。大小無數次戰役,直到神族落於下風,向天祈禱,東陽應天命而出,鎮壓魔尊,還六界清平。

生來榮耀,也生來寂寥。

白雪紅蓮靜靜的飄灑,這片琉璃世界,白的清透,紅的似火,金的耀眼。

沉寂許久,東陽慢慢移開視線,目光落在那口古井上,他搖了搖頭,盛着複雜的神色,清淡淡的開口:“古井本無波,奈何雪雨落。”

石頭尚未品出他這話裡的意思,一道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差點兒將它震的四散。寒月弓也就此脫手,穿透了厚重的雲層,不知落向哪裡。

灰白的天際已被層層疊疊的雲層覆蓋,雲層中閃現着道道極細極亮的金光,一道綻放冰藍色微光的彎弓從雲層間倏然劃過,帶起滔天之勢。

光在雲層中炸響,雷聲轟鳴,雲層急速翻涌,隱隱有天崩地裂之勢。

本來已是春耕時節的人間,在綠油油的秧苗破土而出之際,鵝毛般的大雪飄落,大地一片雪白。

在百姓們哭求三天三夜後,雪勢稍緩,而後幾聲驚雷於天際炸響,碩大的冰雹猶如戰馬敲擊的鼓點,噼噼啪啪的打在地上。

春日的人間,毫無預兆的回到隆冬之際,土地冰封,百姓一片哭嚎。都言昏君無道,神明不容,這是天神降下天罰,以此來警示殘暴的帝王。

農民們沒了活路,揭竿而起,各路起義軍勢如破竹,直搗王城,人間再一次陷入戰亂之中……

一隻雪白狐狸在茫茫雪原間歡快的奔跑,外面的水深火熱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到這片寂寂天地。

雪狐極具靈性,似是有所感覺,它一躍而起,竄上雪峰,像王一樣俯視這片廣袤的雪原。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在見到遠處一點清清淡淡的冰藍色後,倏地睜大。

它躍下雪峰,以極快的速度奔向那點冰藍色,在距離冰藍色一步之外,停下步子。

那是一張弓。

冰藍色微光籠罩下的弓身還有淡淡金光流竄。金光純粹,像是蘊含天地的靈力。

雪狐猶疑許久,在弓周圍轉了好幾圈,終於小心翼翼的將狐爪搭在弓上。瞬間,一股強勁的力量從它的爪子涌向全身,它猛一個趔趄,心中大爲驚異。

異常虔誠的朝着那弓拜了拜。

隨後,它用狐族特有的召喚術召喚了在附近的雪狐,讓它們回族裡去尋族長,再叫上幾個靈力修爲高的雪狐。

族長已有千年修行,可化爲人形,又在人間遊歷過。雖不知這弓究竟是何來歷,但弓身力量乾淨純粹,必是神之物。既落到它們雪落山,便是天意。

是以,族長恭敬的將弓請回族中,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此弓便成了雪狐聞人部的神器,由這代族長傳下,世代供奉。

也是藉助弓身所帶的靈力,聞人部族的修爲增長的頗爲迅速,族人對弓的信仰,也愈發虔誠。

————

衆人沉默不語,吳琅率先打破沉悶:“……所以,雪神寒一,挺冤的哈。”

玉吱吱點點頭:“我倒是想起來了,當時的統治者是建始帝,其人殘暴不堪,又縱情酒色,寵信奸佞,致使朝綱崩壞,民不聊生。神族降下天罰,是爲警示,也是人界戰亂的肇始。”

“哦,所以那聲驚雷其實就是天罰。而石頭被驚雷嚇住,不小心遺落了寒月弓,弄巧成拙,加重了人界災難,使得農民起義提前了幾年,而神族選中的下一任人間帝王不能應時而出,使得人界大亂。”風誠分析的頭頭是道。

“是啊,若不然憑神帝對雪神的寵愛,不至於將他發配西山去守個破池子。聽說雪神終日鬱悶不已,經歷千年風霜,早已化爲雪雕,矗立在仙池邊,遙遙望着東方。”

“哎,可憐見的。”

吳琅一邊嘆氣一邊搖頭,猛然發現,一直是他們仨在說話,別人都沒個動靜。這冷不丁一靜下來,沉悶的空氣讓人怪不舒服的。

“……我說,你們怎麼都不發表發表意見?”

他搓了搓手,盯着白楚戈打量了一會兒,又看了眼白重九,最後目光又落在溫良玉身上,總感覺這仨人有些奇奇怪怪的。

“……那什麼,你們到底怎們了麼?”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過後,終於有人開了口。

“石頭,是誰?”

問話的是白重九。

吳琅聽着這話裡,好像還帶着那麼點兒十分明顯的醋意。

未等白楚戈回答,便聽一旁的溫良玉睜着一雙迷濛的眼,兀自嘀咕道:“爲何我覺得寒月弓裡所記錄的場景,如此熟悉?”

白楚戈緊跟着點點頭:“剛纔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胸中蕩起一陣巨大漣漪,好像有什麼東西將要噴薄而出。可在寒月弓跌落雪落山之際,那即將佔據腦海的陌生記憶又像潮水一般洶涌退去。如今倒是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不過……”白楚戈看了眼溫良玉,說道:“在東離楚戈的記憶中,我看到了溫蓮玉的身世,正是脫胎於烈火蓮花中。既然溫道長有所感應,我大膽猜測,承載溫蓮玉的烈火蓮花會不會就是被石頭不小心遺落古井中的那顆蓮子。”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那顆烈火蓮子——陽炎火的火種,便是消失於歷史長河中天之火的一部分。”玉吱吱肅然道。

“天之火?”

“沒錯,據《神族紀事》所載:東陽應天而生,在他出世那日,極東之地的天際滾落一顆巨大的流火球。火焰純澈旺盛,即便水神的至淨之水也無法撲滅。眼看着熊熊烈火燒了半邊天,就要燒到九重天去了。諸神驚慌失措,以爲神族將就此覆滅。”

“卻在這時,極東日不落之地碩大的紅日中,一個渾身渡着金光的銀甲少年縱身飛入火海。只劈下一劍,便將赤紅的火焰劈開一道口子。少年披着金光,佇立在火海中,火舌順着長劍的接引,簇擁着涌向少年的身軀。”

“諸神不忍直視,只道可惜,這麼一個英武少年就要被火海無情吞噬了。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少年安靜的閉目,任憑火海在他周身肆意燃燒。直到過了很久很久,當天邊的灼熱退去,一絲涼意涌上心間,諸神方纔回過神兒來。再望向天邊時,銀甲少年仍在,他負着三尺長劍,孤傲冷峻。比之先前不同的是,少年的眉心有一道火紅印記,隱隱有赤紅的岩漿在流動。”

“諸神大爲驚異,這少年竟將那樣的烈火馴服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這樣的神將必是上天賜予我們神族的戰神,我們的祈禱成功了!神帝喜極而泣,向天跪拜。並請求少年爲六界之和平出征魔域,少年因此一戰成名。魔尊被鎮壓,魔族請降,六界重歸安定。”

“少年也奉神帝之命,鎮守鎮魔石。不知過了多少歲月,當初那個烈火少年不再,只剩下向陽樹下清冷的東陽神將。眉心那點烈火也在時光的消磨中,漸漸褪去。”

“後來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在鎮魔石第一次鬆動,魔尊將要出世之際,天地又迎來一場大戰,不少神族卷宗都在那時被焚燬。《神族紀事》也只剩下殘卷了。關於東陽神將的記載更是寥寥無幾。要不是我活的年頭久,常聽那時的神仙們唸叨,我也不會知道這些事兒呢。真的太久遠了,很多事情,要是沒人提上幾句,我都想不起來啊。”玉吱吱遺憾說道。

“怪不得沒有人知道天之火。”白楚戈蹙了蹙眉,道:“可不可以這樣理解,東陽當初打敗魔尊,靠的是光與火的力量,如果我可以修煉陽炎火,力量定會更上一層樓。”

玉吱吱道:“據我瞭解,陽炎火只是天之火的一部分。單純修煉陽炎火,就像當初的溫蓮玉一樣,的確力量不容小覷。然而若對抗魔尊,憑你如今的修爲,單靠陽炎火,還遠遠不夠。除非能重現天之火,配合光之力,方能有一線生機。”

玉吱吱嘆了口氣:“莫忘了,你只是東陽神將的轉世,能不能繼承東陽神將全部的神之力還是兩說。而魔尊卻還是那個魔尊。萬年的鎮壓後,魔尊再出世,只會更加強大。”

“更何況,六界沒有任何關於天之火的記載,即便溫蓮玉的烈火蓮花就是古井中的那顆蓮子,是最純澈的陽炎火。那麼天之火的其他幾部分呢?我們仍舊無從得知。”

說到此處,衆人沉默了。

而後,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再度響起,似是靈魂拷問一般。若仔細聽去,似乎少了些適才的醋意,又多了一絲迷茫和滄桑。

“石頭,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