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象乾坤。
這是通寶伏天籙中記載的光之術最高境界。
白楚戈曾經一味的糾結什麼是無象乾坤, 它虛無縹緲,無邊無際。乍看之下,與光之術全然搭不上邊。
而後, 他按照白重九所言, 只專心修煉眼前的, 不去一味強行理解那些他暫時還理解不了的東西。
這之後, 他才慢慢發現通寶伏天籙術法的精妙, 體會到光之術的廣闊無邊。
他曾以爲接引日月星辰之力的度化金光已是很厲害的術法,那只是在還沒有遇到無間煉獄這種特殊的世界之前。
一旦沒有光明,那度化金光便失了用處。
所以, 在此時此刻,他感悟到了無象乾坤的真諦。
既然沒有光明, 那就創造光明!
何以能創造光明?
一切盡在乾坤世界中。
白楚戈胸中豁然開朗。原來所謂的無象乾坤, 其實就是他的乾坤世界。
那顆向陽樹如今已成參天模樣, 枝條肆意的舒展,每一根枝條都綻放着碩大金黃的向陽花, 又有金色葉片點綴其間,脈絡間流淌着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輝。
白楚戈佇立在向陽樹下,彷彿看見一個身披銀甲戰衣的青年,朝他微微笑着。他一笑, 這無風無波的世界驀地刮過一縷清風, 帶着陽光清冽的味道。
向陽樹枝條微微搖晃, 一片金黃葉片隨風飄落。白楚戈下意識的攤開手掌, 葉片落在掌心, 他只覺一股暖流從掌心蔓延開來,直至流遍全身。
而後, 眼前景象消失不見,他又重新置於黑暗之中。
他很確定,這裡不是墓老大的鬼域。
他感覺自己和這黑暗融爲一體,就像最初進入幽冥山時遇到的那片黑暗一樣。
他恍惚間有了隱隱的猜測。
這裡或許就是阿肆口中所說的那股幽暗力量。
也或者,這根本就是大幽冥之地。
他們都說大幽冥之地在東南惡鬼城以南,但白楚戈以爲,大幽冥之地在無間煉獄中,是無處不在的一種存在。
不要問他爲什麼知道,總而言之,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就在他沒入這黑暗時,一瞬間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熟悉到,他竟然在心底滋生出一種迫切感,帶着絲絲點點難以察覺的喜悅。
雖然感受不到周圍的氣息,但他仍能感覺到掌心的溫熱。他無意識的鬆開手掌,一縷極淡的光芒忽閃一下,隨即沒入黑暗。
而後,一棵金黃色的嫩芽從黑暗中探出頭來,開始瘋狂的生長,粗壯的樹幹拔地而起,虯勁的枝條宛轉舒展。星星點點的金黃色冒出頭兒來,隨即長成片片金黃樹葉。又有金色花骨朵逐漸綻放,一朵朵向陽花像漫天繁星,將這濃重的黑暗驅散。
白楚戈依舊站在向陽樹下,站在那片金光鋪成的一地光芒中。
不知是不是這金光太過耀眼,他竟覺有些花了眼,意識也在這片金黃中漸漸模糊起來……
東陽挺拔的身姿如鬆如柏,騰轉挪移之間,手中長劍似與身體融爲一體,鋒利的劍刃,寒光閃閃。
東陽的劍,就像他這個人一樣,無形之中透着一股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的孤傲氣質。
長劍帶起的劍風帶落片片金黃葉子,漫天紛飛,金色光芒映襯的那白色人影愈發光彩奪目。
一旁立着的鎮魔石時不時發出抽氣吸氣的聲音,依舊堅持不懈往上衝的石頭停下了步伐,愣怔的看着那青年舞劍,一雙眼微微眯起,小心臟撲棱棱跳個不停。
東陽手腕一轉,劍身微微一挑,一朵向陽花被劍風打散,隨風飄過,落到鎮魔石頂上,霎時間,石頭只覺自己的神魂一陣激盪,尚未來得及反應,就在一陣電光火石之間,衝破了鎮魔石的禁錮。
比起之前尚未成型的一團霧氣,如今的石頭早已有了身形。黑色的勁裝勾勒出挺拔的身姿,狹長的眼睛染上幾分笑意,端的是眉目如畫,倜儻風流。
東陽略偏過頭看着身後一身黑衣的少年,目光無意識的流露出一抹驚訝。
對上東陽的目光,石頭短暫的侷促過後,便是翻江倒海般的狂喜。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仍有一分難以置信。
他真的成功了,成功脫離了鎮魔石,化爲人形,他終於可以陪在他身邊了!
石頭驀地擡起頭,又一次猝不及防的撞進東陽幽深的目光裡,心口微微一窒,情不自禁的說道:“哥哥,你可真好看。”
東陽尚未揚起的笑容就這樣被石頭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僵在臉上。
“誰是你哥哥。”東陽一向沒什麼情緒,說話也是語調平平,讓人分不清他是欣喜還是生氣。
石頭陪伴他千年,自知對他的心緒還是有些瞭解的,可此時他早已亂了心神,唯恐東陽惱了他,將他趕出日不落。
忙解釋道:“我早前偷溜去九重宮,就時常聽見那些仙娥們私底下喚‘東陽哥哥’的。”
石頭不懂那些女兒家的心事,但心裡也對她們背地裡這樣稱呼東陽神將頗爲惱怒,早就偷偷懲治過她們了。因爲在石頭心裡,哥哥這個稱呼,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喚的。
當然了,自己可不是那些隨隨便便的人,他是東陽的身邊人,所以他是可以叫‘哥哥’的。
石頭一不小心就得意了起來,卻未察覺東陽適才僵在臉上的笑容又一次揚了起來。
石頭只是覺得一縷清風拂面,甚爲舒爽,驀地又想起,自己還沒有名字的,日後哥哥若是喚他,也不知道該叫什麼。
“哥哥,你替我取個名字吧。”
石頭眨巴着清澈的眼睛,殷切的看着東陽。
東陽牽了牽嘴角,他轉過身,微仰起頭看着天象,依舊淡淡道:“今日九九重陽,你既在今日出世,不如就叫重九好了。”
“重九……”石頭將這兩字反覆在口中咀嚼,越咂摸就越覺得好聽。
他欣喜的點點頭,道:“我以後就叫重九了,九九重陽的重,九九重陽的九!”
東陽沒忍住,輕笑出聲來。
重九躥到他身前,興高采烈的說道:“哥哥,你快叫我,快叫我。”
“重九。”東陽無奈的叫了一聲。
重九乍然聽見東陽這一聲呼喚,簡直美滋滋,一個勁兒的繞着東陽轉圈圈,還一口一個‘哥哥’的喊個不停。
“哥哥……”
白楚戈猛地一個激靈,他適才似乎又做夢了。他好像夢到了白重九,夢到他叫他‘戈戈’。
睜開眼,目之所及,依舊是那片黑暗,只不同的是,四周隱隱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正朝着他逼近。
而胸腔中那股熟悉的感覺,呼之欲出。
直到一大團黑色濃霧將向陽樹的光芒吞沒。
“哥哥。”
白楚戈不懼眼前濃霧,他目光如電,扎進這團黑霧當中。便見黑霧之後,憑空浮着一朵碩大黑蓮,黑蓮之上端坐一個青年。青年的身軀與黑霧融爲一體,只露出一張俊俏的容顏。
熟悉至極。
“白重九!”
“是重九。”那人糾正道。
白楚戈一時有些心亂。他是知道白重九三魂七魄俱散,總會在不經意間莫名其妙的吸引回一個魂魄來。難道眼前這個,又是白重九散落在某處的某一道魂魄?
他微微闔目,悄悄念起金光咒,白重九與他力量共生,只要眼前這人身體裡的力量與他起了共鳴,便能確定此人必是白重九。
感覺到心底的踏實,白楚戈微微舒了口氣。
轉而又咋舌,心說眼前這個魂魄的力量似乎極爲強大,已經完全吞噬了白重九早前接納的幾縷魂魄,變得他一點都不認識了。也不知道這樣的白重九還能不能聽他的話。
一想到白重九不聽他話了,白楚戈莫名覺得心塞,總有一種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孩子要跑路的心酸感。
“你在想什麼?”重九打斷了白楚戈的思緒。
面對完全陌生的白重九,白楚戈稍微有些不自在,不過這股不自在轉瞬間便被身體裡對白重九莫名的親近給覆蓋,他神色如常,問道:“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會在這裡?”
“大幽冥之地。”
白楚戈心道果然如此。
重九驅散濃霧,白楚戈此時能清晰的看見他的全貌。
只見他從黑蓮上站起身,黑色身形偉岸,在這片地界裡,竟有一種超脫俗世的神秘感。
重九每往前走一步,在他落下步子之前,便會憑空浮現一朵黑蓮供他落腳。簡直是步步生蓮,讓白楚戈驚訝不止。
幾步之後,重九便走到白楚戈身前,從腰間掏出一面鏡子,問道:“可識得此物?”
白楚戈雖不知陰陽鏡長什麼樣,但依着分析,他還是十分確定,此物必是陰陽鏡。
他從重九手裡接過鏡子,只見圓形鏡面外是黑金雕刻的蓮花形狀,手柄上嵌着一顆黑曜石,瞧這外形,與神界太虛鏡大同小異。
不知怎的,白楚戈只覺得這陰陽鏡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像是承載了幾千幾萬年生命的厚重。
透過陰陽鏡的鏡面,白楚戈腦中迅速閃過一道畫面,是軒轅重九和東離楚戈。
他依稀記得那段夢境,陰陽鏡逆陰陽,改生死。東離楚戈當初被軒轅重九直接送往人間輪迴,未在冥府輪迴臺登記造冊。從某種意義上說,東離楚戈本不該存活於世。
但有陰陽鏡的護佑,有軒轅重九在冥府幾千年如一日的守護東離楚戈的轉世殘魂,纔有今天的白楚戈。
東離楚戈入輪迴時,他的魂魄早已支離破碎,投胎之後,也是一副病弱的身子,不久於人世。是軒轅重九費勁心力,用陰陽鏡助東離楚戈無數次轉世投胎,在一次一次的轉世中滋養魂魄,使得東離楚戈每轉一世,身體都會更加健康。
而軒轅重九爲了躲避冥府追殺,唯恐陰陽鏡被冥府討回,毫不猶豫的投身無間煉獄。那時軒轅重九尚未開啓東離楚戈渡給他的天賜之力,可想而知,他在無間煉獄吃了多少苦頭。
走投無路之下,他沒入大幽冥之地。在與大幽冥之地的黑暗力量對抗中,也漸漸摸索出天賜之力。只不過他始終無法脫身大幽冥。
直到不久前,他勘破黑蓮的秘密,練就黑蓮業火,燒了大幽冥,也將無間煉獄的天燒了個大窟窿……
鏡子裡的畫面一幀幀掃過,像是放電影一般,可白楚戈的心卻堵的生疼。不知不覺中,已是淚眼朦朧。
他似乎又聽見軒轅重九在他耳邊輕聲呢喃:“這一世,換我護着你。”
重九雖然燒了大幽冥,使得無間煉獄天翻地覆,然而似乎總是差了那麼一點契機,讓他無法徹底與大幽冥剝離。
直到他在無邊無涯的黑暗中望見那一點微弱的光亮,望見那片昏黃下立着的青年。
他心中豁然開朗,原來那人,也同樣在等着他。無論過了幾世,他們終究會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