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陰陽鏡

無象乾坤。

這是通寶伏天籙中記載的光之術最高境界。

白楚戈曾經一味的糾結什麼是無象乾坤, 它虛無縹緲,無邊無際。乍看之下,與光之術全然搭不上邊。

而後, 他按照白重九所言, 只專心修煉眼前的, 不去一味強行理解那些他暫時還理解不了的東西。

這之後, 他才慢慢發現通寶伏天籙術法的精妙, 體會到光之術的廣闊無邊。

他曾以爲接引日月星辰之力的度化金光已是很厲害的術法,那只是在還沒有遇到無間煉獄這種特殊的世界之前。

一旦沒有光明,那度化金光便失了用處。

所以, 在此時此刻,他感悟到了無象乾坤的真諦。

既然沒有光明, 那就創造光明!

何以能創造光明?

一切盡在乾坤世界中。

白楚戈胸中豁然開朗。原來所謂的無象乾坤, 其實就是他的乾坤世界。

那顆向陽樹如今已成參天模樣, 枝條肆意的舒展,每一根枝條都綻放着碩大金黃的向陽花, 又有金色葉片點綴其間,脈絡間流淌着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輝。

白楚戈佇立在向陽樹下,彷彿看見一個身披銀甲戰衣的青年,朝他微微笑着。他一笑, 這無風無波的世界驀地刮過一縷清風, 帶着陽光清冽的味道。

向陽樹枝條微微搖晃, 一片金黃葉片隨風飄落。白楚戈下意識的攤開手掌, 葉片落在掌心, 他只覺一股暖流從掌心蔓延開來,直至流遍全身。

而後, 眼前景象消失不見,他又重新置於黑暗之中。

他很確定,這裡不是墓老大的鬼域。

他感覺自己和這黑暗融爲一體,就像最初進入幽冥山時遇到的那片黑暗一樣。

他恍惚間有了隱隱的猜測。

這裡或許就是阿肆口中所說的那股幽暗力量。

也或者,這根本就是大幽冥之地。

他們都說大幽冥之地在東南惡鬼城以南,但白楚戈以爲,大幽冥之地在無間煉獄中,是無處不在的一種存在。

不要問他爲什麼知道,總而言之,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就在他沒入這黑暗時,一瞬間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熟悉到,他竟然在心底滋生出一種迫切感,帶着絲絲點點難以察覺的喜悅。

雖然感受不到周圍的氣息,但他仍能感覺到掌心的溫熱。他無意識的鬆開手掌,一縷極淡的光芒忽閃一下,隨即沒入黑暗。

而後,一棵金黃色的嫩芽從黑暗中探出頭來,開始瘋狂的生長,粗壯的樹幹拔地而起,虯勁的枝條宛轉舒展。星星點點的金黃色冒出頭兒來,隨即長成片片金黃樹葉。又有金色花骨朵逐漸綻放,一朵朵向陽花像漫天繁星,將這濃重的黑暗驅散。

白楚戈依舊站在向陽樹下,站在那片金光鋪成的一地光芒中。

不知是不是這金光太過耀眼,他竟覺有些花了眼,意識也在這片金黃中漸漸模糊起來……

東陽挺拔的身姿如鬆如柏,騰轉挪移之間,手中長劍似與身體融爲一體,鋒利的劍刃,寒光閃閃。

東陽的劍,就像他這個人一樣,無形之中透着一股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的孤傲氣質。

長劍帶起的劍風帶落片片金黃葉子,漫天紛飛,金色光芒映襯的那白色人影愈發光彩奪目。

一旁立着的鎮魔石時不時發出抽氣吸氣的聲音,依舊堅持不懈往上衝的石頭停下了步伐,愣怔的看着那青年舞劍,一雙眼微微眯起,小心臟撲棱棱跳個不停。

東陽手腕一轉,劍身微微一挑,一朵向陽花被劍風打散,隨風飄過,落到鎮魔石頂上,霎時間,石頭只覺自己的神魂一陣激盪,尚未來得及反應,就在一陣電光火石之間,衝破了鎮魔石的禁錮。

比起之前尚未成型的一團霧氣,如今的石頭早已有了身形。黑色的勁裝勾勒出挺拔的身姿,狹長的眼睛染上幾分笑意,端的是眉目如畫,倜儻風流。

東陽略偏過頭看着身後一身黑衣的少年,目光無意識的流露出一抹驚訝。

對上東陽的目光,石頭短暫的侷促過後,便是翻江倒海般的狂喜。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仍有一分難以置信。

他真的成功了,成功脫離了鎮魔石,化爲人形,他終於可以陪在他身邊了!

石頭驀地擡起頭,又一次猝不及防的撞進東陽幽深的目光裡,心口微微一窒,情不自禁的說道:“哥哥,你可真好看。”

東陽尚未揚起的笑容就這樣被石頭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僵在臉上。

“誰是你哥哥。”東陽一向沒什麼情緒,說話也是語調平平,讓人分不清他是欣喜還是生氣。

石頭陪伴他千年,自知對他的心緒還是有些瞭解的,可此時他早已亂了心神,唯恐東陽惱了他,將他趕出日不落。

忙解釋道:“我早前偷溜去九重宮,就時常聽見那些仙娥們私底下喚‘東陽哥哥’的。”

石頭不懂那些女兒家的心事,但心裡也對她們背地裡這樣稱呼東陽神將頗爲惱怒,早就偷偷懲治過她們了。因爲在石頭心裡,哥哥這個稱呼,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喚的。

當然了,自己可不是那些隨隨便便的人,他是東陽的身邊人,所以他是可以叫‘哥哥’的。

石頭一不小心就得意了起來,卻未察覺東陽適才僵在臉上的笑容又一次揚了起來。

石頭只是覺得一縷清風拂面,甚爲舒爽,驀地又想起,自己還沒有名字的,日後哥哥若是喚他,也不知道該叫什麼。

“哥哥,你替我取個名字吧。”

石頭眨巴着清澈的眼睛,殷切的看着東陽。

東陽牽了牽嘴角,他轉過身,微仰起頭看着天象,依舊淡淡道:“今日九九重陽,你既在今日出世,不如就叫重九好了。”

“重九……”石頭將這兩字反覆在口中咀嚼,越咂摸就越覺得好聽。

他欣喜的點點頭,道:“我以後就叫重九了,九九重陽的重,九九重陽的九!”

東陽沒忍住,輕笑出聲來。

重九躥到他身前,興高采烈的說道:“哥哥,你快叫我,快叫我。”

“重九。”東陽無奈的叫了一聲。

重九乍然聽見東陽這一聲呼喚,簡直美滋滋,一個勁兒的繞着東陽轉圈圈,還一口一個‘哥哥’的喊個不停。

“哥哥……”

白楚戈猛地一個激靈,他適才似乎又做夢了。他好像夢到了白重九,夢到他叫他‘戈戈’。

睜開眼,目之所及,依舊是那片黑暗,只不同的是,四周隱隱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正朝着他逼近。

而胸腔中那股熟悉的感覺,呼之欲出。

直到一大團黑色濃霧將向陽樹的光芒吞沒。

“哥哥。”

白楚戈不懼眼前濃霧,他目光如電,扎進這團黑霧當中。便見黑霧之後,憑空浮着一朵碩大黑蓮,黑蓮之上端坐一個青年。青年的身軀與黑霧融爲一體,只露出一張俊俏的容顏。

熟悉至極。

“白重九!”

“是重九。”那人糾正道。

白楚戈一時有些心亂。他是知道白重九三魂七魄俱散,總會在不經意間莫名其妙的吸引回一個魂魄來。難道眼前這個,又是白重九散落在某處的某一道魂魄?

他微微闔目,悄悄念起金光咒,白重九與他力量共生,只要眼前這人身體裡的力量與他起了共鳴,便能確定此人必是白重九。

感覺到心底的踏實,白楚戈微微舒了口氣。

轉而又咋舌,心說眼前這個魂魄的力量似乎極爲強大,已經完全吞噬了白重九早前接納的幾縷魂魄,變得他一點都不認識了。也不知道這樣的白重九還能不能聽他的話。

一想到白重九不聽他話了,白楚戈莫名覺得心塞,總有一種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孩子要跑路的心酸感。

“你在想什麼?”重九打斷了白楚戈的思緒。

面對完全陌生的白重九,白楚戈稍微有些不自在,不過這股不自在轉瞬間便被身體裡對白重九莫名的親近給覆蓋,他神色如常,問道:“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會在這裡?”

“大幽冥之地。”

白楚戈心道果然如此。

重九驅散濃霧,白楚戈此時能清晰的看見他的全貌。

只見他從黑蓮上站起身,黑色身形偉岸,在這片地界裡,竟有一種超脫俗世的神秘感。

重九每往前走一步,在他落下步子之前,便會憑空浮現一朵黑蓮供他落腳。簡直是步步生蓮,讓白楚戈驚訝不止。

幾步之後,重九便走到白楚戈身前,從腰間掏出一面鏡子,問道:“可識得此物?”

白楚戈雖不知陰陽鏡長什麼樣,但依着分析,他還是十分確定,此物必是陰陽鏡。

他從重九手裡接過鏡子,只見圓形鏡面外是黑金雕刻的蓮花形狀,手柄上嵌着一顆黑曜石,瞧這外形,與神界太虛鏡大同小異。

不知怎的,白楚戈只覺得這陰陽鏡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像是承載了幾千幾萬年生命的厚重。

透過陰陽鏡的鏡面,白楚戈腦中迅速閃過一道畫面,是軒轅重九和東離楚戈。

他依稀記得那段夢境,陰陽鏡逆陰陽,改生死。東離楚戈當初被軒轅重九直接送往人間輪迴,未在冥府輪迴臺登記造冊。從某種意義上說,東離楚戈本不該存活於世。

但有陰陽鏡的護佑,有軒轅重九在冥府幾千年如一日的守護東離楚戈的轉世殘魂,纔有今天的白楚戈。

東離楚戈入輪迴時,他的魂魄早已支離破碎,投胎之後,也是一副病弱的身子,不久於人世。是軒轅重九費勁心力,用陰陽鏡助東離楚戈無數次轉世投胎,在一次一次的轉世中滋養魂魄,使得東離楚戈每轉一世,身體都會更加健康。

而軒轅重九爲了躲避冥府追殺,唯恐陰陽鏡被冥府討回,毫不猶豫的投身無間煉獄。那時軒轅重九尚未開啓東離楚戈渡給他的天賜之力,可想而知,他在無間煉獄吃了多少苦頭。

走投無路之下,他沒入大幽冥之地。在與大幽冥之地的黑暗力量對抗中,也漸漸摸索出天賜之力。只不過他始終無法脫身大幽冥。

直到不久前,他勘破黑蓮的秘密,練就黑蓮業火,燒了大幽冥,也將無間煉獄的天燒了個大窟窿……

鏡子裡的畫面一幀幀掃過,像是放電影一般,可白楚戈的心卻堵的生疼。不知不覺中,已是淚眼朦朧。

他似乎又聽見軒轅重九在他耳邊輕聲呢喃:“這一世,換我護着你。”

重九雖然燒了大幽冥,使得無間煉獄天翻地覆,然而似乎總是差了那麼一點契機,讓他無法徹底與大幽冥剝離。

直到他在無邊無涯的黑暗中望見那一點微弱的光亮,望見那片昏黃下立着的青年。

他心中豁然開朗,原來那人,也同樣在等着他。無論過了幾世,他們終究會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