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深夜, 無風,無月,卻有一種火燒般的燥熱。
突然, 一道道火光從天而降, 彷彿流星墜落, 帶起一道赤紅的小尾巴, 映紅了半邊天。
星河躺在海灘上, 眼見着那火光落到不遠處,將地面砸出個坑來。
他跑過去看了看那燒黑了的坑,又擡頭看了看深邃的天, 眉頭擰成一股繩。
“這大火球,從哪兒掉下來的?”
星河弄不明白, 但隱約覺得心裡不安, 生怕村裡人還在睡夢中, 不能及時發現,拔腿便往村裡跑。
果然如他所料, 村裡瀰漫着一股火硝味道,地上被火球砸出不少坑洞,汩汩冒着煙。還有幾戶人家的房子被燒着了,大人抱着孩子痛哭的聲音,響徹寂寂黑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天上下火了麼!”一個村民驚呼, 臉上難掩驚懼之色。
“我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老天爺要這樣懲罰我們。”
“族長, 怎麼辦啊, 這村子還能不能留了, 要是再來這麼一遭可如何是好呀。”
“……”
“族長,我們應該趕緊組織人手滅火, 將老人和孩子安頓好,待天亮了,就去衙門報案,到時自有縣尊大人定奪。”星河鼓起勇氣站了出來。
族長看見星河,下意識的蹙起眉頭,尤其是看到他那雙在黑夜裡熠熠生輝的金色瞳仁時,更覺心裡不舒坦。
“族長,一定是他,一定是星河!”忽然有人尖叫了一聲。
這話一落,村民們有反應過來的,紛紛應和着:“老族長當初就斷言星河是災星,會給咱們村子帶來災難,如今老族長的話可不就應驗了!”
有人一拍大腿:“哎呦,天殺的,我差點兒忘了,白天有個雲遊道士站在東邊老槐樹下陰陽怪氣兒的說什麼煞星現世,必有天災。我起初還沒覺得有什麼,如今想想,說的不就是今夜這事兒。”
“對啊!族長,那老槐樹正對着星河家的茅草屋呢!”
“當初就說趕他們一家出村,要不然也不會有今日這事兒了。”
“那現在怎麼辦?”
“再去找找那個道士吧,他既然能算出災難降臨,必然有解決的辦法。”
“……”
星河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不過好心提點一句話,竟將炮火引到了自己身上。看村民們憤怒的,怨懟的眼神,彷彿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場災難。彷彿自己,本就不該活着。
他忽然害怕了。
沒有阿婆,沒有寧川,便再也沒有人願意相信他了。
然而,他終歸高估了自己的腿腳,也低估了村民們對自己的厭惡。
不等他邁開腿,便被幾個粗壯大漢摁在地上,手腳用繩子捆了個結實。
“我們先將這災星看管起來,他三叔,你帶幾個人先將火滅了。老憨,你明日再去外頭轉轉,看看能不能找到白天那個道士。不吝多少錢,都得把人請回來。”族長髮話了。
“還有,女人和孩子先到祠堂去休息。沒有參加滅火的男人們分成幾批,輪流在外守着,以防不測。”
吩咐下去,村民們便開始熱火朝天的幹了起來。雖然這火球來的突然,但好在只燒了房子,至少沒有鬧出人命來。
星河被綁在祠堂外頭的老樹下,身邊有三個漢子守着,他逃不走。只能呆呆的看着漆黑夜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與此同時,南海鮫族宮殿。
寧川做了一個噩夢。
他夢見星河被那些可惡的愚民綁了起來,架在火堆上,活活燒死了。
他還聽見星河在喊他的名字,一字一句,透過深邃的大海,帶着一絲希冀。但他卻動不了,彷彿四肢被禁錮,只能眼睜睜看着。
他看着星河眼底的希冀,漸漸變成絕望。
他看到星河明亮的雙眸蒙上一層黯淡。
他看到星河看過來的眼神,帶着失望和悲涼。
……
他再也見不到星河了。
“星河……星河……”
伺候寧川的侍女見小王子有甦醒的跡象,趕忙去稟了鮫族族長,也就是寧川的父親。
族長匆匆趕來,一道前來的還有大王子寧朔。
“父親,弟弟服食洗骨丹,強行突破七重境界,雖然短時間內修爲大有提升,但也會對身體造成損傷。尤其弟弟這次出去,受了極重的傷,導致血氣逆流,再加之弟弟心有執念,如今已在墮魔邊緣。”
族長沉默半響,問道:“星河,是誰?”
寧朔道:“星河是弟弟的朋友。”
他看着父親眉頭微微蹙起,又加了一句:“唯一的朋友。”
族長嘆了口氣:“朔兒,你弟弟這次出海,想必就是爲了那個叫星河的吧。”
寧朔覷着寧川的睡顏,悶悶的點了點頭。
“簡直胡鬧!”族長氣的兩撇鬍子直飛。
“你知不知道川兒幹了什麼!他盜了九仙山進獻給人間帝王的長生不老藥。此藥乃東海仙藥,世間唯此一顆!始帝派來的人已經往南海這邊尋來了!”
寧朔哪裡知道弟弟是去盜藥,要早知道,他肯定早早就將人給攔下了。
他臉色白了幾分:“父親,這該如何是好?”
“你可知道他將藥放在哪兒了?”
寧朔搖搖頭。
族長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兒的說道:“那還不趕緊去找!”
“是,父親。”寧朔正要走,又被族長叫住了。
“將你弟弟看好了,在始帝的人還沒離開南海地界前,切不可叫他出去。一旦將藥找到,立刻着人還回去。我們鮫族世居南海,不能因爲川兒的任性,害了族人。朔兒,你日後是要繼承族長之位的。你要記得,你不僅僅是一個兄長,更是承擔一族興衰存亡的族長。”
寧朔正是知道這個道理,才願意在自己沒有繼承族長之位前,縱着這個弟弟。他希望弟弟是自由的,快樂的。
卻不想他的縱容,將南海鮫族置於如今這般境地。
可他卻不曾怨過。因爲換成自己是弟弟,有那樣一個摯友,想來也是願意爲他做任何事情的。
只怪自己還不夠強大。
“父親,朔兒都記下了。”
族長拍了怕他的肩膀,欣慰的點了點頭:“去做事吧。”
星河不知道自己這一夜是睡着還是醒着,總之當他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碧藍大海。
而後,他才注意到,自己被綁在一根柱子上,腳下是一堆柴火。右手邊站着一個壯漢,手裡舉着火把。
村民們圍着他站了一圈,目露憤恨。
與村民們高漲的情緒格格不入的,是站在族長旁邊的一個年輕道士。
“金瞳煞星,降世爲災。禍引東方,火燒破之。”
那道士一邊掐算一邊望天,而後神神叨叨的說了一句:“時辰到了。”
握着火把的壯漢毫不猶豫的將火把扔了出去,霎時間,大火熊熊燃起。
星河感覺不到炙烤的熱度,他的心冷了。
道士趁着村民們的注意都放在星河身上,從人羣中退了出去,與魁梧大漢匯合。
大漢焦急道:“這能行麼?”
道士沉吟道:“十之七八吧。就算不能成,也不過燒死個人罷了。”
“可別瞎耽誤了功夫,若是叫別人捷足先登了,獎賞可就沒咱的份了。”
“……”
道士始終盯着海面,哪怕有一點點波動,都會讓他的神經緊繃起來。
火焰已經燒到了星河的腳下,他卻感覺不到疼痛,只一味固執的望着海面。不知道自己是有所期待,還是不要期待。
他想再見寧川一面,卻又不想寧川爲他犯險。
那片魚鱗就在他手心裡攥着,他在心裡呼喚寧川的名字,彷彿這樣,就像是寧川在他身邊一樣,他就什麼都不怕了。
就在道士以爲鮫人不會出現的時候,海面忽然颳起一陣颶風。
狂風席捲着海浪,呈滔天之勢,遮擋了半邊天。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時間烏雲密佈。
風不止,海浪亦不停翻涌。
轉瞬間,一個大浪已經撲了過來,將這片海灘淹沒。
村民們來不及呼救,就被一個接一個的大浪捲了進去。
星河也在其中。
不同的是,當大浪撲來時,他手裡的魚鱗突然間藍光大盛,幻化成淡藍色的氣泡,將他包裹在其中,隨着海浪不停的起伏着。
直到一條藍色魚尾纏住他的身軀。
“寧川?”
星河看着眼前這個赤紅着雙目的男子,小心翼翼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這一剎那,男子雙眸的赤紅色褪去,再一次恢復了那一抹碧藍。
他低頭笑看着星河,將手裡一顆藥丸遞了過去:“星河,吃糖。”
星河下意識的將藥丸吞進嘴裡,不是想象中的甘甜,而是帶着一股清淡的藥香味道。
下一瞬,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裡彷彿燃了一團火,金色的瞳仁閃着更加耀眼的光芒。
“寧川,你,你給我吃了什麼?”
寧川甩起漂亮的魚尾,劈開一道水橋,一把將星河推了上去:“星河,往前走,別回頭。”
不給他猶豫的機會,寧川打出一片海浪,裹挾着星河,一直走到水橋盡頭。
再回過頭時,寧川已經被一道天雷劈中了。星河急火攻心,兩眼一黑,直接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