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墓穴口,天剛亮。
俗話說七月八月看巧雲,現在是農曆八月,朝霞在初升太陽的映襯下綺麗多姿,被露水濡溼的泥土味兒,和落葉風乾的味道撲過來,讓人特別想說一句“天涼好個秋”。
天空乾乾淨淨的。
我的心也他娘空落落的——我不願意承認像是被人生生挖下去了一塊,只好跟自己說也許是胃裡沒東西,餓的。
陸恆川一邊走一邊看着我手裡的替身,有點擔心的問:“這個罪魁禍首是被抓住了,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把他給封住。”我答道:“反正它也不能動了,用留仙索給鎖在什麼地方,等我死的時候,拿着魯班尺把它和我串一串,串一株幸運草,串一個同心圓。”
這樣,三腳鳥就再也出不來了。
“串你媽!”陸恆川像是聽不下去了,舉手要打我,我躲過去了:“我再警告你一次,你在老子祖墳前打老子,當心老子的祖宗拉你下去喝茶。”
“啪”,不早不晚,一隻手搭在了陸恆川和我的肩膀上:“你們啥時候來的,都到了家門口了,咋不提前告訴我?”
我剛纔說老祖宗拉他喝茶就來了這麼個“鬼搭肩”,當時也是給愣了,而陸恆川臉色也微微一變,但微微馬上就給反應過來了,這聲音耳熟:“李國慶?”
“可不嘛,你們還想着給我個驚喜啊?”李國慶嘿嘿直笑:“來都來了,買什麼東西。”
說着還想把替身給拿過去。
臥槽,你特麼什麼眼神,能把我手裡的泡沫塑料看成了禮物?
我趕緊把替身縮回來:“你一大清早的,上咱們家祖墳幹啥來了?”
“你不知道?”李國慶眨巴了眨巴眼睛,指了指身後:“瑩瑩沒告訴你啊?”
“啊?”我一回頭,看見了張瑩瑩。
張瑩瑩盯着我,微微有點吃驚,但還是倔強的轉了臉,像是跟我賭氣。
臥槽?我腦子頓時一抽:“你們倆,該不會……”
我們村有個習俗,兩個人搞對象結婚,不僅得上人家家裡見家長,確定結婚之後,倆人還得一起給祖宗上個墳,意思就是這媳婦也得給祖上掌掌眼,見家長叫相家,見祖宗叫相墳。
相墳的時候,祖上要是看着都喜歡,那小兩口肯定是要相安無事。
而祖上要是不樂意,那新媳婦就會倒黴——輕了是上吐下瀉,重了血光之災。
好比我們村有一個小子,上城裡打工了幾年,遇上了個姑娘,願意跟他,把那小子給樂壞了,姑娘很快懷了孕,打算着先上車後買票,預備結婚,高高興興帶回了村裡來上墳,可上墳時媳婦還好好的,等從墳地回到了家,那可就不得了了。
媳婦拿了一個洗衣服的杵,奔着自己肚子就砸,一邊砸一邊還口口聲聲的喊,我打死你個臭不要臉的狐狸精,懷了個野種來找爸爸,我們墳裡沒你的地!
有聽過的人辨認出來了,那正是那小子祖奶奶的聲音——他祖奶奶閨名叫大肥,嗓子又沙啞又粗暴,最看不慣妖妖調調的女人,口頭禪就是“騷狐狸精”。
這一下可把大傢伙嚇壞了,你說一個孕婦撞了邪,那多危險,於是就跑來找濟爺看事兒,濟爺這麼一看,就說這個姑娘恐怕瞞下了什麼事兒,祖宗不高興了。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誰還聽不出來?
可事兒也得解決,橫不能讓姑娘在這裡這麼瘋着,別的不說,多少人看笑話!在農村,臉面可別啥都重要。
於是濟爺摸了鍋底灰抹了姑娘一臉——鍋底灰辟邪,因爲鍋底是竈王爺的地界,火燒五穀,至剛至陽,能壓邪物。
姑娘變成了個包公之後就清醒過來了,一問之下,這才哭哭啼啼的說那個孩子是別的男人的,自己捨不得打掉,看我們村那小子老實,就存心讓他接盤。
那小子也傻了眼,連聲問濟爺那怎麼辦?
濟爺說這事兒你問不着我,得問你自己,你打算怎麼辦?
那小子尋思了一下,才說道,找媳婦不容易,這個娃兒,他願意認。
濟爺嘆了口氣——其他那小子的家裡人也跟着嘆氣,老輩子的人,哪兒接受的了這個,可現在男女比例失調,確實不容易找媳婦,那小子既然決定了,橫不能皇上不急太監急,旁人跟着出主意,
那個姑娘倒是感激涕零,說一輩子都會對那小子好,也絕對不讓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小子苦笑了一下,當時我就心想,他不是真正的快樂,他的笑只是他穿的保護色。
後來呢,不管祖宗咋不樂意,孩子還是保住了,生下來又圓又胖,人人說很像城裡的大老闆樣,跟那姑娘和那小子一點也不像。
不過說也怪,那孩子屁股上有三個圓圓的胎記,特像是被人掐了一把留下的痕跡。
人人都說恐怕大肥不開心——誰讓他們家高粱地裡出槍桿(一種跟高粱很相似的雜草,意思是混進來形貌相似,卻不好的東西)。
據說吧,到了現在,那小子每逢三節來上墳,他點的香頭子肯定不着,紙錢也燒不化——意思是老祖宗不認他,不稀罕他供的香火。
他雖然風雨無阻還是來,但好像也決定了,這輩子不讓媳婦孩子來上墳,還提前買了公墓,村裡人都說他是外國人放屁——臭洋氣。
不過這也是特殊的例子,一般來說,祖上看自己後代有個媳婦就不錯了,誰還真能爲難成什麼樣,不會降災的,所以你看着媳婦心裡有沒有鬼,就看她敢不敢跟你上墳就知道了。
我看到張瑩瑩穿的是一身新衣服新鞋,耳朵脖子手指頭上都頂着鋥亮鋥亮的三金,禁不住張大了嘴:“你們……這是來相墳啊?”
李國慶嘿嘿一笑,特別得意的整了整自己的衣領子:“嗯吶。我說讓她告訴你來着。”
“你不親自告訴,幹啥找我?”張瑩瑩看着自己的鞋尖,不樂意了:“人家是城裡人了,我咋去說,怕他都不認識我這個老趕了。”
“老趕”是我們村裡方言中罵人的話,意思是鄉巴佬進城。
“你看這話咋說的。”我趕緊說道:“不是,這麼大的事兒,我咋一直沒聽見信兒?”
一個是我青梅竹馬的小學同學,還有一個是我本家堂兄,他們倆跟我關係都不淺,可他們倆是咋走到一起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
張瑩瑩的姿色和見識在這裡,爲啥找個鰥夫?張瑩瑩的眼光啥樣咱不說,張瑩瑩他媽可是出了名的挑剔,能看上李國慶?
那可真是賊生小賊——賊新鮮。
“嗨,你也太忙嘛,”李國慶說道:“你那個太清堂,我電話打不通,上門沒有人,左鄰右舍都說你常常出差,我就讓瑩瑩上縣城辦嫁妝的時候常上你那裡溜達溜達,逮到你就告訴你,沒成想是沒逮到,不過你這不是還是來了嗎?走,上哥家裡去,?大鵝。”
“不是,哥我還有事兒呢……”我擺了擺手:“下次吧。”
“人家不給你這個面子,你硬拉什麼,”張瑩瑩很不高興的拽了李國慶一把:“人家現在是城裡人,看不上咱們老趕了,上趕着不是買賣,還不鬆手。”
說實話,這話挺傷人的,我只好訕訕的說道:“也不是……我是真的……”
李國慶的臉皮厚的五花三層,哪兒把這個聽進去了,倒是對我手裡的替身一直很感興趣:“千樹,你拿的那個東西,到底是個啥?”
“你問這個幹啥,又不能吃。”
“不是,”他擺了擺手,說道:“我瞅你帶着的東西,剛纔好像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