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爬友要坑汪逢春他們家,肯定也不能是吃飽了撐的,有道是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裡頭肯定得有什麼貓膩。
窮神一聽這個,轉頭就要說話,結果一要張嘴,他就跟想起來了什麼似的,立馬說道:“你別想套我的話,答應了人家的事情,千金不換。”
別說,窮神還真挺講義氣的。
我沒法子,只好繼續東一句西一句的跟窮神繼續扯淡,窮神所在的地方,一般都是愁雲慘霧,貧賤夫妻百事哀嘛,哪兒能有什麼快活的氛圍,跟其他的同僚,估計也都是嫌貧愛富,不跟財神爺似得受歡迎,都對他敬而遠之,看我願意聊天,倒是也挺有興致的,我一摸身上還有點貢香,跟凡人之間敬菸似得,就給他點上了個貢香。
簡直跟上次碰上七裡臺城隍一眼,窮神一聞,頓時心曠神怡:“好貢香!這有一個多月沒吃過這麼好的香火了!”
“是啊,您過得辛苦。”
“這算什麼,跟那會兒比起來,好得多。”
窮神吃了香火,興致更好了,倆手攏在了破袖套裡——這個姿勢真心特別顯寒酸——還給我講了個故事。
說一個老頭兒早年喪妻,一個人拉扯了三個孩子娶了媳婦,家裡老是沒糧食,一個大鍋裡做飯,湯多面少,三個媳婦爲了讓自己男人吃得飽一點,就爭先恐後的撈麪條給自己男人。
老頭兒瞅着各自的碗,忽然說道,吃飯之前,一人來句詩助興。
幾個兒子尋思,窮成這樣,又不是啥書香門第,有啥好說的呢?也罷,老父親都這麼說了,權當苦中作樂吧。
於是,大兒子就先開了口:“吃飯還是家常飯。”
二兒子緊隨其後:“穿衣還是粗布衣。”
三兒子跟着說道:“知冷知熱是愛妻。”
老頭兒最後嘆了口氣收尾:“要是你娘還活着,我這碗不至於這麼稀。”
“嚯,”這個故事挺搞笑,但是聽着又讓人心酸,我忍不住就問:“當時您在場?”
這麼窮的家門口,肯定是您住進去鬧的。
窮神卻像是愣了愣神,接着一笑:“可不是麼!”
他眼睛裡有點落寞。
我忽然疑心,那個老頭兒,保不齊就是他自己——好些個神仙,不是天生就是神仙,都是活人變的。
每個神仙怎麼成神仙的都不好問,誰還沒點秘密是咋,我就問:“所以,您一天都沒享過福?”
“要是享過一天,我也當不上這個神仙。”窮神眼裡的落寞消下去了,眯着眼睛又很樂觀的望着把天幕染紅了的夕陽。
立冬過後,天黑的很早。
“窮也沒什麼,吃光花光,身體健康。”窮神說道:“有時候,我也不想讓這一家人跟着我倒黴,可是他們不倒黴,得有其他人倒黴,對我來說,都一樣,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時候,只好看誰運氣更不好。”
是啊,這是誰也沒法改變的,即使我們是神仙,也有我們幹不了的事情。
人人有人天外有天,這個陰陽三界,也只有我們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能“圈地自萌”,上頭,有真正的主宰。
“也罷,你不食人間煙火慣了,不會知道的,”窮神接着說道:“不過,好像之前咱們過得也差不多,一樣餐風飲露……”
餐風飲露?
正說着呢,外面門響,顯然是死魚眼他們幾個回來了。
我一回頭,果然,唐本初一馬當先的叫了起來:“師父,我們把那個爬友給抓來了!”
“什麼爬友,又不是壁虎,”一個陌生的老頭兒聲音響了起來:“你們這是綁架,我要報警!”
“行當裡的事情,行當裡解決,”王德光來了一句:“外八門的事情,從來都不用差人,這是外八門的規矩,除非,你不是外八門的,那我們悉聽尊便。”
王德光這話一出口,那個陌生老頭兒不吭聲了。
說着,唐本初已經把一個老頭兒給推進來了。
這個老頭兒還真是挺仙風道骨的,別說,冷一看,有點大先生的意思,也穿着中式的衣服,脖子上有扣袢,衣服是緞子料子,浮着暗色團花。
懂行的知道是唐裝,不懂行的該說是壽衣哩,半夜跑出來能把人給嚇一跳。
但人靠衣裝,作爲幹我們這一行,這樣的打扮還是很有信服力的,畢竟這算是個中國傳統的“國學”,你想,要是我脖子上掛着個大耳機,染一頭殺馬特頭髮,穿個乞丐褲,套個寫着“carbamide”還是啥的英文字母的T恤,我給人算卦誰能信。
我端詳了他一下,是個生面孔,沒見過,也不知道哪一派的。
不過這個老頭兒有非常鼓的前額和後腦勺,這就跟馬三鬥那種斷崖式後腦勺截然相反,他腦子絕對是夠聰明的,保不齊還有某種方面的真才實學——因爲這種人足夠聰明,而遷移宮高聳,也說明這個人有點野心。
而這個老頭兒一雙眉毛也是特別唬人,直接垂下來,一個指關節那麼長。
難怪這汪逢春家老爺子說這個爬友仙風道骨呢。
“怎麼找到的?”我就問唐本初。
“就跟您說的一樣。”唐本初挺興奮的就說道:“我們一上了鹿駝子山,就按着陸先生說的,釣魚執法!”
“什麼釣魚執法,”陸恆川看了我一眼:“隨口說了點外行話罷了。”
原來,今天天氣不錯,鹿駝子山上又有不少的老頭兒老太太去曬太陽,他們上去也沒啥目標,陸恆川說也別找了,讓他來找咱們吧,說着就對周圍的幾個人面相大放厥詞,胡說八道,唐本初就假裝迷弟還表崇拜,果然把一個路過的老頭兒給炸出來了,說你們說的不對,應該是怎麼怎麼樣。
陸恆川一聽,打蛇隨棍上,就跟他過了過相術上的招——這老頭兒確實也能說出點印堂財帛宮盒之類的行話,可比剛纔他們自己的胡說八道也高檔不了多少,一聽就是一知半解來忽悠人的。
陸恆川再一瞅他的面相,命宮帶懸針紋,八成幹過什麼虧良心的事兒,官祿宮也有斜紋衝破,性格絕對良善之輩,鼻樑露骨削尖,主奸詐狡猾,得了,就是他了,嘴上說着延請他回家看看,還露了露富——露富這方面,陸恆川肯屈居第二,就沒人敢忝列第一。
老頭兒一看,好傢伙,這是肥豬拱門啊!樂顛顛的就跟着來了,結果一瞅是要上這汪逢春家來,見了大白石頭獅子臉色就給變了,腳底抹油就要溜,被陸恆川他們一把就提拎進來了。
不是他動的手腳,哪兒就至於對個大白石頭獅子心虛了?他又不能給大白石頭獅子戴過綠帽子啥的。
“哎呀,”我就對着他笑:“大師來都來了,還跑什麼?我們是誠心來請您解決事兒的,又不是十字坡的包子鋪。”
唐本初就問:“啥叫十字坡?”
“就是孫二孃賣人肉包子的地方。”
那個長眉老頭兒頓時就給打了個寒噤,但他畢竟是個老江湖,隨機應變的本事跟條件反射似得,上來就說道:“我就是,聽說這一家人破產了,這不是,才尋思着怕你們付不起錢嘛,我們這一行,是隨喜功德,你們可別沒事欠賬還是啥的,告訴你們,舉頭三尺有神明!”
窮神一下就給樂了,不用舉頭三尺,你面前就坐着倆。
“好,既然舉頭三尺有神明,”我說道:“你就好好說說,這家人到底是怎麼破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