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陪你!”
整個下午,舒子非的腦海裡時不時就蹦出這麼一句話來,讓她懊悔不已。
約人喝茶?狗屁。她不過是呈呈口舌之快,埋汰他一番,以報被拒之門外的仇,卻不想招來這麼大一麻煩。
他若真的跟着去,她怎麼去聚寶盆?
若不去聚寶盆,她又怎麼體驗數錢數到手抽筋的感覺--掃興。
星月苑。
冥月面無表情的坐在古箏前,十指機械地撥弄着琴絃,發出一陣“錚錚”之聲。
塵兒守在門外,低垂着腦袋,雙手死死堵住耳朵,嘴裡小聲的嘟囔着什麼。
指腹傳來一陣疼痛的感覺,冥月低頭,這才發現指腹上滲出了血珠。
怔愣半晌,冥月脣角微動,卻扯不出一抹笑。緩慢起身,找來了白布,一圈一圈的纏上。再重新坐回古箏前,繼續撥弄着琴絃。
窗外,一抹青色的身影,顯得如此寂寥,燦若星辰的眸子閃爍着熾熱的光芒。
睫毛的每一次顫動,以及那手指處刺眼的白色,都讓夜冷寒的心痛到無法呼吸。整個身體顫抖着,雙手緊握成拳垂在身側,捏得太緊,骨節處泛出青白之色。
冥月不知不倦的彈奏着……
大車檻檻,毳衣如炎。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大車窀窀,毳衣如滿。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瓠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敫日。
募地,夜冷寒的心瞬間抽緊,咬牙,轉身離去。
曾經她說:“寒,這首曲子我一生只彈與你聽!”
曾經她說:“我願跟隨你生死與共,用生命作爲愛的抵押。”
而如今,她卻坐在這裡因爲君臨天而感傷。
琴聲止,淚珠落。
一滴清淚,悄然劃過冥月的臉頰,劃過她微翹的脣角,知道滴落在脖頸間。
君臨天今日的行爲,就像一把利刃,在她的心上狠狠的劃了一刀。
那熟練的動作,那翹起的脣角,那旁若無人的關愛,都幻化成爲利刃,割碎了她未來的夢--他那麼快便喜歡上王妃了麼?他那麼快便忘記了迎娶她的初衷了麼?
他怎麼可以那麼輕易的便愛上王妃。怎麼可以!
他若愛上,那她的愛便要埋葬。
老天,你何以如此不公!
就算他愛上自己又怎麼樣,他們想要的東西便能得到嗎?
爲何,偏偏是她!
翌日清晨,舒子非剛從被窩裡探出頭,就見碧荷就笑眯眯的端着碗推門而進。
舒子非瞧着那描有青花的碗,霎時覺得整個屋子都瀰漫着難聞的藥味--這藥到底要喝多久啊。
來不及躲進被窩,舒子非只好趕緊閉上雙眼--繼續裝睡。
“小姐,不是說今日要出去嗎?怎麼還不起牀。”碧荷將碗放到牀旁的矮榻上,愁了一眼舒子非,轉身從衣櫃裡取了一件鵝黃色的裙衫。
“呼,呼。”舒子非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記得有人說過,人熟睡的時候,呼吸聲是平緩的。不知道她這呼吸聲效果怎麼樣,會不會讓碧荷以爲她睡得正酣呢?
“小姐,你就別裝了,我知道你醒了。”碧荷一手拿着衣衫,一手輕輕地推攘着舒子非。
“唔。”嚶嚀一聲,舒子非轉個身,繼續“呼,呼。”--千萬不能露餡兒。
任憑碧荷如何推攘,舒子非就是不睜眼--我裝,我裝,我繼續裝!
推吧推吧,就當按摩了。裝睡可比喝藥要好受多了。
你說喝吧,自己難受,不喝吧,碧荷又委屈的跟個小媳婦兒似的--她還真是左右爲難,想想她這小姐當得還真是夠憋屈。
“我的好小姐,你就醒醒吧!”碧荷撒嬌--撒嬌沒用,不理!
“原來小姐真睡着了啊!”碧荷頓悟--那是當然。
“小姐,神醫說從今日起你就可以不用喝藥了,所以你趕緊醒來吧!”碧荷將衣衫放到一旁,端起藥碗,衝舒子非吐了吐舌頭。
“那你端的是啥?”--舒子非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蜂蜜水!”碧荷咧着嘴笑,笑到臉有些抽筋,手有些發抖,碗裡的水蕩起一陣陣漣漪。
“臭丫頭,你坑我!”舒子非捏着粉拳在空中虛晃了兩下,抓起被子矇住頭,“蜂蜜水怎會有一股藥味?”
碧荷依舊在笑。
“呼啦”一聲,舒子非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滿臉厭惡的瞅着碧荷手中的碗,“我說了我不喝,你趕緊端走,不然今天不讓你去聚寶盆。”
“小姐,這真的是蜂蜜水。”碧荷將碗遞到舒子非面前,“不信,你聞聞!”
舒子非用手捏住鼻子,連忙揮手,“不聞,臭!”眼睛卻忍不住瞟了過去--咦?好像真不是藥。
“還真是蜂蜜水。”舒子非端着碗,激動的熱淚盈眶--終於,終於不用喝藥了。
只是爲啥要她喝蜂蜜水?真是個費解的問題。舒子非擡眸衝碧荷眨眼。
“薛神醫說喝這蜂蜜水,排毒養顏,讓你以後每天早晨起牀都喝一杯。”碧荷利索的將被子疊好,從舒子非手裡接過空碗繼續說道:“他還說要將小姐養水靈靈的,這樣王爺摸着纔有質感。”
“噗。”舒子非還未下嚥的水全噴了。
“小姐?”碧荷蹙眉看着舒子非。
“嗯?”舒子非凝眸望着她--又沒噴她身上,幹嘛皺眉?
“我好像忘了一件事兒!”--提起王爺,她想起來了。
“說!”舒子非一邊擦着嘴,一邊鼓着雙眼瞧着碧荷--這妞該不會又要說出什麼震撼的話吧?
“王爺來了,在外間等着呢。”碧荷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誰來了?”舒子非繼續擦着嘴。
“王爺!”
舒子非擦嘴的動作僵住了--他還真的來了啊!
“明日,我陪你!”--瞧瞧,這話說的多簡潔啊,愣是讓她半天沒回過神,直接導致她忘了拒絕。
不過話說回來,拒絕會有用嗎?人家那語氣分明就是不容拒絕。
沒關係,他愛跟就跟吧!但是好像她沒有說是什麼時辰約的人吧!嘻嘻,君臨天,你平日裡不是忙得都沒時間休息嗎?本姑娘好心好心,讓你多休息會兒。
“碧荷啊!這水裡放了啥啊,怎麼喝了那麼困啊?”舒子非一邊打着哈欠,一邊伸手將被子一扯,重新鑽回被窩,“若外面那尊大神問起,就說我還沒醒,知道不?”--時間她有的是,某人就不一定了。
“小姐,讓王爺等不好吧!”碧荷有些爲難。
“讓他等纔好。”舒子非哼哼兩聲,閉上雙眼--他若願意等,就多等會兒!等不了,更好。
不要以爲這世界就只有他可以將人拒之門外,她舒子非也會,方式不同而已。
男人--直接;女人--委婉。
碧荷知道多說無用,只好猶豫着點頭,退了出去。
“王……爺,小姐還沒……沒醒呢!你看……”碧荷不安的走到君臨天面前,支支吾吾。
她原本可以將話說的臉不紅心不跳,可是一看到君臨天,她就沒辦法鎮定--誰叫王爺氣場太懾人。
“等會再去看看吧,讓她多睡會兒!”君臨天端着茶盞的手頓了頓,淡淡掃了一眼碧荷,脣角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看來某人還記恨着他將她拒之門外。
碧荷低垂着腦袋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腳尖,時不時偷瞄一眼君臨天,心裡祈禱着:“老天保佑小姐睡不着睡不着。”
“聽說你們最近常去賭坊?”君臨天微微側頭看向碧荷,語氣平淡。
“嗯。”碧荷擡眸看向君臨天,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其實她想搖頭來着。
“女子都極少會去賭坊。”君臨天抿了一口茶,漫不經心的說着,“三教九流的地方不適合女子去影響不好,以後還是少去。”
“這個王爺不用擔心,小姐每次去都是化了妝……”碧荷連忙擺手,說到一半又暗悔失言,低下頭,抿脣不語--小姐,怎麼辦,好像說漏嘴了。
“那就好。”君臨天脣角含笑,黝黑的眸子閃過一絲瞭然的光芒。
約摸一炷香的時間,碧荷卻有些沉不住氣了--怎麼說人家也是王爺,是這一府之主,權威是不可挑戰的。若王爺不高興了,受苦的還不是自家小姐?
不行,怎麼說她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小姐犯這種低級錯誤。
“王爺,奴婢再去看看小姐醒了沒!”碧荷小心翼翼的瞅着君臨天的神色。
“嗯!”君臨天應允道,語氣沒有一絲起伏。
碧荷得到批准,忙三步並作兩步,竄進裡屋。
剛進門,就瞧見舒子非坐在梳妝檯前,一手托腮,一手不停的戳着自己的臉蛋,嘴裡還唸唸有詞。
“小姐,你醒了啊!”想起剛纔自己說漏嘴,碧荷的眼光有些躲閃。
“嗯。”
舒子非根本就沒睡,她不停的在牀上打着滾,試圖找個舒適的姿勢沉沉睡去,可是,她失敗了。
知曉別人在等,還能睡着,她舒子非沒這個本事。
最後只能唉聲嘆氣的爬起身,坐到梳妝檯前,欣賞着自己美美的面容,以期待自己心情能愉悅起來--不是說美好的事物能讓人心情愉悅嗎?
就在她要對這鏡中的美人兒讚不絕口時,偏偏想起了那碗蜂蜜水。
她皮膚不夠好麼?連一個毛孔都找不到,白裡透着紅,哪裡不夠水靈了?
“碧荷啊,你家小姐我美不?”舒子非扭頭看向碧荷。
“小姐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怎會不美?”碧荷利索的給舒子非挽了個髮髻,選了一隻金釵插在髻上。
“我也這樣覺得!”舒子非衝着鏡子笑了笑,自我肯定道。
梳洗妥當,舒子非高一腳低一腳的來到外廳。她本想無視君臨天,可有些人偏偏就不讓她如願。
“很好笑麼?”舒子非將心中的怒氣幻化臉上燦爛的笑容。
一瘸一拐的走到君臨天身旁的椅子坐定,斜睨着君臨天--不就走路姿勢難看了些,有那麼好笑嗎?
“是很好笑。”君臨天揚了揚眉,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
咔嚓--笑容破裂的聲音。
舒子非狠狠剜了君臨天一眼,撇嘴冷哼,“我發現你這兩日挺閒嘛!閒的話帶着冥月出去逛逛,沒事兒到這兒來幹嘛?”
“忙裡偷閒!”君臨天眉毛一挑,脣角一勾,臉不紅心不跳,目光久久地留在舒子非的臉上,“昨日說好了要陪你,我怎可失約?”
舒子非脣角抽搐兩下,訕訕的別過頭--無語。
他這是在示好麼?爲什麼總覺得最近這傢伙頻頻向她示好,搞得她心神不寧--陰謀,絕對有陰謀。
舒子非直到坐到馬車裡,依舊沒有想透徹。
馬車剛離去不久,冥月就帶着塵兒出了府。
冥月是想一個人出去的,可塵兒那丫頭死活不同意,非說她一個人出去太危險,還說王爺若是知道讓她一個人出去,會怪罪的。
冥月最終拗不過,只好讓塵兒跟着--他哪裡會在乎自己。
“塵兒,你去買些香燭來,我想去聖王廟拜拜!”冥月停下腳步,轉身對塵兒吩咐道。她的聲音今日聽起來格外的飄渺,好似每說一句都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月妃是要去給王爺祈福嗎?”塵兒看着街旁的小玩意兒,臉上全是興奮的表情,她可有好幾天不出來了。
“嗯。”冥月點了點頭,脣角含着一抹苦澀的笑,“去給他求張平安符。你趕緊去買了香燭來,我在這兒等你。”
今兒個是十五,去聖王廟燒香拜佛的人特別的多。
好幾次冥月與塵兒都被人羣給衝散開來。
廟內,煙霧繚繞,愈加顯得廟堂的莊重與神聖。
喀,喀,喀……木魚的聲音厚實而悠遠,讓人心生寧靜。
冥月虔誠的跪在觀世音前,雙手合十,嘴脣一張一合,祈求着什麼。完畢,還磕了三個響頭。
“大師,我想求張平安符。”冥月往功德箱裡塞了銀兩,恭敬的對一旁的和尚說道。
“施主是爲心上人求還是爲父母求?”
“父母已逝,我是替心上人求的。”冥月的聲音有些沙啞。
“可要抽籤?”和尚瞅了一眼冥月。
“只求符!”冥月低頭。
“施主請隨我來吧!”和尚做了個請的手勢,對跟上的塵兒說道,“這位施主可也是要求符的?若不是,施主請留步。”
“塵兒,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冥月轉身對塵兒說着,“你若想逛逛就去逛逛,記得等會兒在廟外的大樹下等我。”
“嗯。”塵兒連忙點了點頭。
繞到佛像身後,和尚從神龕上取下兩個平安符,遞到舒子非的手裡,“你去後院菩提樹下,將其中一個扔到樹上,一個自己留着,虔誠的拜上三拜便可。”
“謝謝大師。”冥月雙手合十,鞠了個躬。
“阿彌陀佛。”
菩提樹下,站滿了許多虔誠的人。他們都是來祈禱什麼的呢?平安,健康,財富,權利?應該什麼都有吧。
冥月閉着眼站在樹下,祈禱着心中的他一切安好。
“跟我來。”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冥月猛的回頭,只瞧見一擡着黑紗帽的男子正朝西邊的一片林子走去。
冥月將手中的平安符一拋,忙跟了上去。
小福茶樓,臨街廂房內,三人圍坐在一起。
君臨天面色有些陰沉,一言不發的喝着茶,黝黑的眸子發出冷冷的寒光直射舒子非,可惜某人並未有所察覺。
“這裡的點心還真是不錯。”舒子非抿了一口茶,擡眸看向亦然,眉眼彎彎,“亦然啊,你上次說要帶我來小福茶樓,沒來成,今兒個你要請客。”
“好!”亦然一臉溫和的點了點頭,眼眸裡盛滿了溫柔與寵溺,瞅了一眼君臨天,繼續說道:“你若喜歡可以常來。”--反正他也不用付錢。
“平日裡約你出來,你不是挺忙的嗎?”君臨天斜睨着君亦然,低沉的語氣裡隱隱透着一絲不滿,“今兒個怎麼有空了?”
“忙裡偷閒。”亦然淡淡的回答,清潤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舒適。
聞言,舒子非擡眸,瞅了瞅兩人,抿了抿脣--兄弟不愧是兄弟,連說的話都一樣。
“有話想說?”亦然替舒子非斟上茶水,溫柔的說道。
“沒有。”舒子非連忙搖了搖頭,朝亦然燦爛一笑。
“忙裡偷閒還是受人之約啊?”君臨天濃眉一挑,冷冷開口。
“什麼受人之約?我今日……”亦然揚了揚眉。
“怎麼,我能將人約出來你不高興啊!那說明你面子不夠大!”舒子非狀似無意的攏了攏額前的碎髮,一個勁兒的衝亦然眨着眼。
“是嗎?”君臨天冷冷的掃了舒子非一眼,面色又難看了兩分--原以爲這女人說約了人是說謊,沒想到是真的,還有亦然那眼神是怎麼回事兒?
“哼。”舒子非得意的朝嘴裡扔了一塊點心--看見君臨天不高興,她心裡就高興。
“待會兒帶些糕點回去吧!”舒子非一邊吃一邊看着二人--帶回去給碧荷嚐嚐。
亦然優雅的端起茶盞,遞到舒子非跟前,“慢點吃,小心噎着。”
“謝謝。”舒子非不客氣的接過,“亦然,你真是好男人,溫柔體貼,我想嫂子一定很幸福!”
眼瞅着亦然眼裡的光彩黯淡下去,舒子非不解的望向君臨天--她說錯什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