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旭站在曾經的唐家,現在的朱家大院裡,擡頭看着遠處的夜空。
夜色如水涼,無月無星。
夜風冷冷吹起他的衣衫,他的發,黑白交織,伸展出妖異的弧度。
桃兒從別苑小門端着一盤水果走了進來,小心的把東西放在旁邊的石桌上,輕聲道:“表少爺,吃點東西吧。”
他的身體這段日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蒼白中帶着青色的臉色,更是讓他在沉默的時候顯得無線的冷酷。
此刻他迎風而立,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的單薄,風大了些許,許是灌倒了嗓子中,朱旭突然彎下身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整個人彷彿要折斷的弓,看得人驚心動魄。
桃兒在旁邊一臉驚心卻不敢靠近半步,只能無措的看着他,眼中是擔心和無奈。
無論她做了什麼,這個男人的心裡總是沒有她。
收緊手指,握住袖中藏着的玉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的最近它的光芒越發的明亮,而且握在手中的時候還帶着些許的溫度,彷彿什麼要破石而出似地。
“表少爺……”桃兒小心的看着咳出血的朱旭。
她現在已經是他收入房中的姨娘,可是,她對他的稱呼依舊是表少爺。別人眼中她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只有她自己知道,表少爺並沒有在別人面前表現出的那麼在乎自己。
對於這個諸事溫柔,其實內在冷酷的男人,桃兒真的怕了。
以前是她太天真,以爲他如表面那般溫柔,纔會爲他做出那樣的事情。現在知道了,卻沒有辦法擺脫之前的一切,上了船早已經溼了腳,哪裡是能脫身便能脫身的。
想着,她越發的握緊自己手中的玉石。
明日就是百鬼夜行的日子,全城沒有夜禁,大家都會出來祭奠先人,府中也是如此。
她早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打算趁着這樣沒有門禁的日子裡偷偷溜走,小姐死了,而且還死的那樣的慘烈,那一日的一幕莫總是在她眼前浮現,尤其是路過小姐住的繡樓,她就覺得背後一陣發涼。
即使知道她定然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許是做賊心虛,她還是很不安。
這個地方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你說她真的不知道那一夜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朱旭的聲音幽幽的傳來,彷彿冥界的死神,帶着一股子詭異的死氣。
桃兒一個激靈,猛的搖頭。
“絕對不會知道。”小姐怎麼可能知道,她藥下的很小心,纔會讓她產生那樣的錯覺,以爲和她纏綿的人是季璉。
“真的不知道嗎?”朱旭繼續問,桃兒抿脣,這次卻沒有辦法堅決的回答她真的不知道。
唐凝柔自從那一晚之後,從一開始的興奮激動到最後的淡然和沉默,直到最後發現懷有身孕時一個人的發呆,桃兒突然沒辦法斬釘截鐵的說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若是她知道了什麼,爲什麼還會有衙門中的那一幕。
朱旭彷彿知道桃兒在想什麼,淡淡一笑。“她是知道的,她知道的。”
她知道所以纔會在季璉那樣的出乎意料的舉動之後沒有一絲的反應,他早該想到的,依照她的性子,若是她的男人背叛了她,她定然不會那樣的冷靜,沒有一絲的爲難。
朱旭笑的慘淡,然後開始瘋狂的咳嗽,捂在嘴上的手居然擋不住流出來的血,順着指縫滴落了下來,白衣裳血花點點飛濺。
門外管家跑了進來,趕緊扶住他,幫他順氣,許久這才緩住了他的咳嗽,扭頭髮現呆在一旁的桃兒,開口斥責。
“桃姨娘,你傻在那邊做什麼,不知道爲少爺趕緊順順氣,還是找人嗎?!”管家一直看桃兒不順眼,不過是以前小姐身邊的丫鬟,卻在小姐去世,唐家沒落之後一躍成爲新主人的姨娘,這樣的女人怎麼能讓人待見。
賣主求榮,不外乎如是。
這樣的事情古往今來並不少見,可是這麼□□裸擺在人面前,還是會讓人反感。
“好了,她也是嚇傻了,不要爲難她。”朱旭又恢復了人前的一貫溫和,扭臉輕聲對桃兒說:“你先回去吧。”
桃兒早嚇白了臉,聽到他這樣說,早忘記合不合規矩,立刻行個禮轉身奔出了他的別院。
“少爺。”管家擔心的看着朱旭,他的身體真是越來越不行了,之前看到他突然氣色好了很多,還能參加傾城大會,還以爲已經好了,沒想到現在又覺得有點加重的趨勢。
“沒事,死不了。”朱旭擺擺手,輕咳一聲,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關上的房門。
站在院中的管家無奈嘆口氣,最終還是轉身離去。
少爺不想讓他管,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管不了。
次日清晨,早早的街道上就開始人來人往,尤其是買賣冥紙冥幣的商販和客人非常的多,大家都希望死去的人可以富足一點。有些人活着的時候沒有過過一天的好日子,現在人沒了,倒是能被惦記着,也許能在根本沒人知道存不存在的陰間過上好日子。
不管是真孝心,贖罪,還是爲了做面子,這一日依舊是禹城最熱鬧的日子。
玉緣的門也早早打開,特爾悠然的甩着雞毛撣子,邊打掃櫃檯,邊探頭向外面看。
今天好熱鬧啊,晚上應該會更加的熱鬧,想着,突然很渴望晚上快點到來。
孟青衣抱着小開心從樓上走了下來,小開心被季璉換了一身紅色的新衣服,看起來喜氣的很,配上他可愛的小笑臉,像個招財童子。
“你家主子呢?”孟青衣一下樓就問特爾季璉去哪裡了。
“不知道。”特爾搖搖頭,“我家公子去哪裡哪裡需要對我彙報,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有寒水陪着我家公子呢,不會有什麼事情。”特爾笑嘻嘻的逗着小開心,隨口說道。
孟青衣聽了他的回答之後,眉頭皺的更緊。
就是因爲有寒水陪着,他才很擔心好不好!
雖然看不出哪個男人對季璉的心思,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總覺的那兩個人站在一起該死的配。這樣的認知讓他心裡又酸又妒,卻又什麼都不能說。
“能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嗎?”孟青衣想着自從那天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季璉,收了他的金子就不見人,真是……不厚道。
“今天晚上公子一定會回來。”特爾捏捏小開心的小臉蛋,笑的見牙不見眼,小傢伙太可愛了,手感真好。
“你怎麼知道他晚上一定回來?”孟青衣對此保留懷疑的態度,畢竟剛剛還說季璉去哪裡不會對他說,現在又說絕對會回來,怎麼聽都覺得很奇怪。
“那當然是因爲……”特爾說道這裡,突然驚覺的閉上了嘴巴。
“嗯?因爲什麼?”孟青衣湊過來問,節骨眼上停下來,最讓人想掐死他。
“沒有什麼……嘿嘿……哎呀,那邊好髒!怎麼會這麼髒呢!”特爾一下子躲得他遠遠的,拿着雞毛撣子自言自語的掃着門外的牆面。
孟青衣:“……”能不髒麼,幾百年也不打掃一次。
特爾裝模作樣了半天,等到孟青衣無聊抱着小開心出門之後,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差點說公子是因爲今日百鬼夜行絕對要回來。其實這麼說也沒有什麼,可是孟青衣那傢伙若是再抓住問下去,只怕該不該讓他知道的,他也都知道了。
孟青衣抱着小開心,邊走邊眯眼想着。
今日一定回來,是因爲今日是百鬼夜行嗎?
到了晚上,孟青衣抱着小開心瘋了一天回來之後,一進門就看到季璉站在門口。
夕陽下,他一身黑衣孑然而立,這是他第一次站在外面沒有撐着那把煙青色的油紙傘。
小開心先看到的他,笑着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要他抱抱。
季璉接過小傢伙,脣角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眼神溫柔。
這樣的季璉是孟青衣沒有見過的另一面,安靜帶着一點點憂傷的他,剛剛那樣站着,明明周圍人來人往,他卻偏偏像似被整個世界遺棄了般寂寞着。
“回去吧。”季璉先開口,孟青衣受寵若驚的點頭。
天哪,今天的日子太神奇了,以後要是天天都百鬼夜行就好了,好日子啊!
季璉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回頭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孟青衣仰面望天,一臉無辜的裝傻。
其實他真的什麼都沒想,只是沒有人相信罷了。
小開心抓着季璉的袖子,嘰嘰咕咕的說着他自己知道,別人聽不懂的話,好像在告訴季璉又多想他,或者在說着今天出去有什麼好玩的,總之他胖乎乎的小臉上帶着笑容,兩個大人都猜應該是好事。
孟青衣則在後面想着一個問題,他小時候也是這麼又傻又天真嗎?
明明什麼都不會說,什麼都說不清楚,還偏偏要嘰嘰咕咕的說不聽,一臉的雀躍。
在看低頭凝神聽的季璉,孟青衣有一點的嫉妒,嫉妒小開心的幸福。並不是每個人都和季璉一樣,願意聽一個小嬰兒的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