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根本沒明白我的意思,這根本沒必要再考慮,跟你的眼睛比起來,什麼都不重要。”莊固淵覺得他的態度太輕描淡寫,這個年輕人對自己的健康未免太不負責任!他激動的幾乎要拉住他的手,迫切的想要把自己的想法表達給他。
谷飛鳥很想告訴他,您不瞭解我的情況,跟我的眼睛比起來,我手中的槍確實更重要。他這柄利劍,十年磨就,纔剛剛有了些鋒芒,然而韶華易逝,時不我待,他的時間寶貴到每一分每一秒,而這個治療卻要持續幾年時間,幾年之後,就算他雙眼明亮,他還能是一名刀鋒戰士嗎?
答案是否定的。
子彈出膛,流星墜落,曇花一現,都容不得等待。
莊固淵望着他,希望能從眼神裡傳達出自己此刻有多惋惜,希望谷飛鳥能認識到他做的這個決定是多麼的錯誤,“你真的決定了?你根本沒有考慮清楚後果,一旦你的眼睛失明,你怎麼辦?你……或者你應該跟家人商量下再做決定,你應該知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不知道我有個兒子,我兒子他在南海艦隊,他……”莊固淵望着谷飛鳥堅定的眼神,忽然說不下去了,面前這個人,跟他的兒子相仿的年紀,他們有同樣的執着。他想起兒子在電話裡興奮的談到遼寧艦,談到052D,談到每個海軍士兵的夢,談他的訓練,談他的抱負,談他的理想,他已經將自己長長的一生計劃好,獻與蔚藍的大海。
他嘆了口氣,無比失落,他說服不了兒子,也說服不了面前這位少校。他忽然覺得自己真是老了,居然忘記了自己當年也曾有過的抱負,他也是一名軍人,軍齡42年,他怎麼能忘了呢?
熱血奔涌的青春,我們的夢想,在星辰與大海深處。
他沉默着坐下,放棄了勸說,“你等下,我給你寫個中藥方子,對你的眼睛有好處。”
莊固淵抽出一張白紙,手指顫抖的幾乎握不住筆,思考着,慢慢在白紙上寫下一味又一味中藥。
他想起前幾天給兒子打電話的時候,兒子說可能不能去接他們二老了。他講到春天將要入列的長沙號,說到052D型導彈驅逐艦上的新式導彈發射系統,說到艦上的各式飛機,雷達,全部都是新的,南海艦隊的裝備正迅速崛起壯大,但是官兵們對新艦的操控卻還沒有達到完美,戰事似乎一觸即發,中日甲午海戰已經過了將近120年,我們不可能在海上再輸一次,我們輸不起。
他說自己沒有時間,真的沒有時間,恨不得每天有25個小時,每週有8天,說到各地的船廠正在加班加點,用全世界驚歎的速度製造出一艘又一艘的新艦,說到他們全體南艦官兵正在等待遼寧號春天的第一次遠航,他們有幹不完的工作,有用不完的熱情,可以不吃飯,可以不睡覺,可以不呼吸,但是不能與心愛的艦艇分開一分一秒。
莊固淵怎麼會不知道,南海的局勢千鈞一髮,他作爲一箇中國人,一箇中國軍人,恨不能一天就壯大我們的海軍,恨不能馬上把航母開出馬六甲海峽,恨不能巡航全部衝出第一島鏈,恨不能核潛艇立刻開赴亞丁灣,恨不能廣袤的太平洋上全部飄揚着五星紅旗。
可是他也是個父親,一個年邁的,白髮蒼蒼的,兩年沒有見過兒子一面的父親。他已經老了,再也沒有什麼雄心壯志,也不期望自己會有什麼作爲,他只希望自己唯一的兒子平平安安的,這是他的私心,他抑制不住自己的私心,這私心讓他備受煎熬。
他應該無私,應該更無私,可是他就是做不到,這有什麼辦法?他爲此羞臊不堪。
他終於寫完藥方,又極慢的檢視了一番,最終還是站起來把藥方交給谷飛鳥。面前的這個少校如此英偉不凡,就像他的兒子一樣,滿臉都是未酬的壯志,他們的心如此之大,大的裝下了全世界,可是卻唯獨忘記了自己。
他的眼睛微紅,聲音有些低啞,“孩子,有時候,停下來想一想,你除了是一箇中國軍人,同時也是一個兒子,多想想家裡,多想想自己。”
谷飛鳥接過藥方,鄭重的向他行了個軍禮,莊固淵擡起右手回禮,曲臂繃緊,乾淨利落。42年了,他不可能忘記這個動作。
谷飛鳥轉身出了門,身後的老軍醫慢慢坐下,摘下老花鏡,捏了捏鼻樑,他做了決定,還是不去廣州了。
再等兩年,等他退休了,他要好好的去看看兒子爲之奮鬥的國之南疆,看看兒子的熱血和驕傲,看看共和國廣袤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