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搖晃顛簸的向山中駛去,清風吹來松濤陣陣,路邊的山石上刻着幾個硃紅色的顯眼大字:林間重地,注意防火。
再往前去就是個小村莊了,這個小村莊盛產各種水果,桃子、葡萄、蘋果、石榴……
四年前,明心恩第一次帶艾朵朵到山上去看師父的時候,途中艾朵朵實在忍不住漫山桃子的誘惑,硬是拉着她半路就下了車。賣桃的大爺任由她們在桃林之間徜徉挑選,這裡的桃子個大汁多,價錢也不貴,艾朵朵硬是在這裡吃到嘴酸才肯走人。
明心恩只是徘徊在水嫩的桃林中,她想起了那像夢一樣迷濛虛幻的山東桃花林,那個清瘦直挺的身影站在開滿粉色桃花的樹下,她想起了他溫暖的大手包裹住她冰冷的小手的樣子,那個時候她連心都是暖的,她想起了自己撒嬌的對他說‘我要你幫我暖一輩子的手’,她想起了他微笑的對她說‘只要你不離開我,我一輩子也不會離開你’……
四年前的明心恩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情:我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
胤禛?尹真?
相似的名字,同樣的臉。
可是在他的腦海中再也沒有了她的一點痕跡,一個穿過了三百年,在奈何橋上來回走過幾次、把孟婆湯當水喝的人,不記得她也是應該的,而且她也很慶幸他不再記得她,至少那樣他不會再如以前那般痛苦了。但她卻相信冥冥之中一定有種力量牽引着兩人,讓她再次遇見他。
大片的桃樹葉子已經落的差不多了,只是現在正趕上柿子成熟的季節,紅彤彤的柿子中間零星的點綴着幾片經過霜打的深紅色葉子,遠遠的看去像是掛了一樹的燈籠。
喜慶的紅色,鮮豔的紅色,像極了他爲她精心裝飾的明月軒。
四年,她只是等了四年就再次見到了他,這比她想象的時間要短的多。
一抹微笑浮現在明心恩光潔的臉上。
胤禛,今生應該換作我來保護你了!
明心恩拾級而上,剛到幽靜的寺廟門口就看到了那個身着白衣坐在石桌前獨自對弈的老者。
他頭髮和鬍鬚均是銀白色,大約有七十來歲的樣子,但是身板依舊直挺如壯年,渾身上下找不到一點老年的腐朽之態,一雙清明淡然的眼睛寫滿了避世的悠然。
明心恩將手中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放到落滿樹葉的地上,躡手躡腳的向着正在專心下着手中棋子的慧能走去。
慧能執起一粒黑子,嘴角輕輕扯起一個不起眼的弧度。
身後的那個人越來越近,近的他已經能感覺到她的氣息。
將黑子輕輕的放下後,慧能又執起一粒白子,剛想放下,眼前果然如他所想般的一黑。
“猜猜我是誰?”
刻意壓低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慧能脣角的笑意更濃了。
將手中的白子準確無誤的放到他原本想放到的地方後,慧能才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恩恩呀,可不可以換點新鮮的把戲,每次來看我都是一樣的見面禮,就是傻子也知道你是誰了。還有,以後走路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腳下,你剛剛踩到三次石子,五次樹葉,聲音大的已經足以讓任何人注意到你了。對了,還有一點,你拎着的東西要輕輕放下,要不會碰壞我的東西的。就算這些還不足以讓我發現你,但你身上的檀香味道會讓你暴露無疑。無論什麼時候,只要認定了一樣東西,之後就會死認這個牌子,也只有你明心恩能做出這種事情。”
慧能接連說出了一大堆他發現明心恩的證據,然後輕嘆了聲氣,做出了總結性的陳詞:“恩恩呀,有時候過分執着未必是一件好事情。”
他語重心長的聲音會讓別人以爲他前面那一大段話都是在爲這最後一句做鋪墊。
明心恩挫敗的抽下自己的手,緊挨着慧能身邊的一個石凳坐下,潔淨美麗的臉上盡是失望之色。
“師父,爲什麼我每次都騙不了你呢?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慧能面不改色,依舊執着於他面前的一桌棋子。該下黑子了!
只見他拿起拐角處一粒不起眼的黑子,略微思索了一下後,然後又堅定的放下,隨即,白子即損失了大半,整個棋盤現在被黑子佔去了大半。
“什麼時候發現你的?”慧能一邊撿起被吃下的白子,一邊慢慢的重複着,“從你進山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發現了你。”
“怎麼可能?!這山這麼大,你又離山角那麼遠!師父,我一直懷疑你不是凡人,說,你是不是有還沒有教我的特異功能,老實交待,不許有絲毫的欺瞞哦!”明心恩軟軟的威脅着她的師父。
可是,慧能依然如故,面色平靜如常。
“我能有什麼特異功能,你師父我只不過是普普通通一凡人。”慧能擡頭看着明心恩,“要是你實在硬逼着我說出自己和別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我收了你這麼個磨人的徒弟。”
慧能微笑着說完後,又低下頭去看他的棋盤去了。
“哦,師父,你是拐着彎的說我。師父,告訴我嘛,你怎麼可能從我一進山就知道了呢?”明心恩拉着慧能的胳臂,使勁的搖着撒嬌問。
慧能無奈的嘆了口氣。這丫頭,總是不問出她想要的結果誓不罷休,而他呢?偏偏對她一點免疫能力也沒有,總是喜歡這樣寵着她,她的小脾氣可以說多半是被他給慣出來的。
“恩恩,停停停,再這樣搖下去你師父我真的要散架了。想知道我是怎麼從你進山就知道你的蹤跡的?”
明心恩用力的點了點頭。
慧能扒開那雙緊緊握着自己胳臂的手,輕聲的說:“其實這很簡單!”
簡單?明心恩皺眉。怎麼可能簡單呢?難道師父是千里眼?順風耳?
“你上山的時候驚的山腳下的鳥紛紛四處逃散,我是從這些鳥的反應判斷有人上山的。”
慧能拿起手邊的茶碗,好笑的看着貌似恍然大悟的明心恩。
“可是,師父,你怎麼就知道那個上山的人是我呢?”
慧能輕呷了口茶,慢慢的說:“經驗!”
“經驗?”
“你說能到這偏遠荒山上的可能有哪些人?”慧能引導着明心恩。
“我和給你送糧食的張大叔呀!”
“這不就結了,昨天張先生剛剛來送過糧食,所以可能上山的就只有你一人了。”
明心恩驚訝的看着慧能。就這麼簡單?
慧能微笑的點了點頭。就這麼簡單!
“我不管了,師父,你一定還有什麼沒有教我的特異功能,我要你教我,你必須教,誰讓你是我師父呢。你可知道,徒不教,師之過。”
明心恩拉着慧能的胳臂,又“蠻不講理”耍起了賴。
慧能放下手中只蕩起陣陣漣漪的茶碗,無奈的說:“師父能有什麼特異功能,要是有的話還不早就悉數教給你了,我一直是那麼疼你。”
“那你以前怎麼知道我心思細膩,將來必然被此所傷,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在十七歲的時候必然會經歷一件影響我終生的大事?”
明心恩絲毫沒有被慧能兩句話就搪塞過去的可能,依然故我的尋找着她期望的答案。
“十七歲呀?你十七歲的時候正好要考大學呀,我的徒弟,怎能考不過,你說上大學不是影響你一生的大事嗎?”慧能淡淡的問着明心恩。
明心恩想了下,也是哦。
“可是我聽媽媽說,你竟然也知道我會在什麼時候醒來。師父,你怎麼就能準確無誤的知道我會在三年之後醒來呢?別告訴我這又是你的猜測。”
慧能輕柔一笑:“那些只不過是我當時安慰你母親的言詞罷了,當時你躺在病牀上,安靜的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你的母親幾度昏死過去,我怕她再出什麼事情,所以就編出了這麼個謊言來安慰她,你母親真的相信了我的話,從此以後也振作了起來。誰知道三年後,你真的如我謊言中所說的那樣醒來了。這隻能說是上天被你母親的誠意感動了,並不是因爲我有着你所想的天賦異能。”
說這話的時候,慧能的眼睛一直看向別處,一刻也沒有在明心恩身上停留。他的聲音平淡的不帶絲毫感情,好像在說着一件和他絲毫無關的事情,所以他沒有一丁點隱瞞的必要。
而,明心恩也有點信以爲真了。
難道這一切都真的是巧合?
“師父,你真的沒有騙我?”
慧能迎上明心恩的眼睛,淡然的說:“師父騙你做什麼,再說了,你從小到大,師父騙過你了嗎?”
明心恩細細想了想,還確實找不到師父曾經騙過她的證據。
“好了,別再胡思亂想了,把給我帶的東西都拿過來吧。”慧能不再關心棋盤上的棋子,轉而用別的方法分散明心恩的注意力了。
明心恩輕“哦”了一聲,將剛剛放到地上的東西拿到了石桌上。
“是師父最喜歡的霧裡青茶,我用自己掙的錢給你買的哦。”明心恩得意洋洋的看着慧能,好似在等着他的誇獎。
慧能將茶葉放在鼻尖輕嗅了一下,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沿着鼻翼慢慢遊走於全身。慧能滿意的點了點頭:“是好茶。”然後便不再說話。
“師父……”
慧能的那隻胳膊又開始像搖錢樹一樣被人搖晃起來了。
“好好好,恩恩對師父最好了,是個好孩子!”慧能無奈的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明心恩這才心滿意足的鬆開手。
慧能至今還清晰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明心恩的場景,那個時候她只有四歲,瘦弱纖細的身軀若不經風,一雙烏黑澄清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圍陌生的一切。
她的父母希望他能做這個孱弱孩子的師父,因爲她的身體相對同齡孩子來說異常的虛弱。任憑她的父母怎麼哀求說好話,慧能卻一直沒有點頭。他不想再和這個喧囂的世界有着過多的糾纏,他只想毫無雜念的過完自己餘下來的日子。清清淨淨!
就在她的父母以爲無法說動他而準備放棄的時候,他好奇的問了一句:“這個孩子叫什麼名字?”“恩恩,明心恩。”
慧能怔了。明心恩!沒想到他還真的遇見她了,這三個字預示着她在將來將有着不同於常人的一生。
於是他將她收爲了徒弟,看着她慢慢的長大,出落成一個越來越漂亮的大姑娘。可是在這期間他除了將她的身體照料好了外,卻不曾教過她任何東西。他想改變她那已經即定下來的命運,可是一切還是朝着那個方向發展了。他無能爲力,只能安靜的等待,等待着命運再次將每個人拉回到原點,正如他所知道的那樣。可是,這個原點卻不再是原本那個原點了,一切都在不經意間發生了改變。
這或許就是命吧!
慧能輕輕的嘆了口氣,原本淡然的眸子裡忽閃過一道憂傷。
“師父……”
明心恩將新沏好的茶放到慧能的手邊,奇怪的看着一臉若有所思的師父。她沒有等到自己所期望的回答聲,明心恩忽然童心大起,伸出白嫩的手拉着慧能銀白的鬍鬚,輕輕一頓……
哈哈…….泥人回過神來了!
“調皮的丫頭,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許碰我的鬍子。”
慧能捋了捋自己的鬍子,努力裝做怒目圓睜的樣子瞪着明心恩,可是明心恩卻絲毫不爲所怵,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師父,我想和你說一件事……”
見明心恩吞吞吐吐的樣子,慧能就知道她的生活中一定又發生了一件大事情,要不她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能發生什麼事情呢?現在的明心恩已經堅強的足以承受一切了!她這個樣子難道會是因爲……
“我、我見到他了!”
手中的茶碗猛然晃動了一下,其中滾燙的開水灑到了慧能蒼老發皺的手上。明心恩慌忙拿起毛巾擦拭着他手上的熱水,可是慧能卻絲毫不爲所動,彷彿被燙到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本人似的。
腦袋“嗡嗡”作響,那句話在他的腦中飄來蕩去……
我見到他了?!
我見到他了!!
我見到他了……
他知道明心恩口中的那個他是誰,一張棱角分明,癡情又絕情的臉浮現在他的眼前。
這麼多年已經過去了,他原本以爲那個人忘卻了一切大家就都會相安無事了,卻沒想到他還是追來了,帶着他慣有的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執着。
糾纏又要開始了!
只是,他卻不知道這一次的糾纏會掀起多大的風浪,而這一次結局又會是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