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我這個人心太軟,一顆心沒來由地就覺得沉重,以山田家和平家這種關係。即使是明知道美惠算計美雪,可面子上不得不維持着和平。
我只能敘述事實:“我一進門,就看到美雪夢遊,她閉着眼睛正準備下二樓。本來我想悄悄的把她帶回房間也就沒事的,可是沒有想到美惠突然出來看到了美雪這樣就叫了起來……”
山田點頭,神色極爲鄭重:“多謝你了,要不是你碰巧趕上,也許美雪今天會有更大的意外。”
我有點尷尬,是我要求陪伴美雪住在這裡的,可是我卻和宗弼出去了。他沒有追問我去了哪裡,已經是對我很尊重的表示了。
“我很抱歉。如果我不出門,也許美雪就不會遇到這一切……”
山田的嘴抿緊了,昏黃的光線裡,他的臉龐好像雕刻的塑像一般:“你不用感到抱歉。美雪在這個家裡……一向很難。”
原來山田都知道,我的心更沉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美雪已經閉上眼睛沉沉睡着,牀頭櫃上昏暗的鏤空紗罩檯燈照着她的臉蠟黃蠟黃的,高挺的?樑和如畫的眉眼,就好像一個假人一般。
山田的聲音好像來自很遙遠的地方:“……美雪五歲的時候。父親就已經不在了,那時候美雪很愛哭,時常躲在沒人的地方哭。可是,她每次哭都會被我看到。其實並不是那麼巧,而是我經常會不自覺地關心她在什麼地方。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美雪哭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所以當時我經常故意惹她哭。我那時候對她說,你爸爸不要你了。因爲你是個壞孩子,氣得美雪哭了好多次……那時候的我還真是淘氣啊……”
他的眉眼氤氳在暗黃色的光線裡,一點一點,好像發黃的舊照片一樣,朦朧而傷感:“……再大一點的時候,美雪越來越美麗,有很多男孩喜歡她,有一次,一個男孩送美雪回家,被我看到了,於是打了起來,美雪怎麼勸我都不聽……從此看到我就討厭我……”
他垂下眼簾注視着美雪,低聲傾訴,好像告訴美雪一樣:“可是我不後悔,就算再來一遍我還是會打的,美雪是我的,我不會將她讓給別的男人……”
窗外,彷彿有雪花飄落,輕盈而美麗。
離開美雪的房間,走廊上靜悄悄的,夜裡,有很低的聲音傳來。自從精衛魂進入了我的身體之後,我的聽力也比以前敏銳了。
聲音來自美惠的房間,幾乎是耳語一樣。
“媽媽,如果明天慕雅回來,不會又和我吵架吧。”
“他敢?我白養了他一場,處處向着外人,你放心,他沒有證據的。”
慕雅是美雪的堂弟,美惠的弟弟,聽美惠這話,好像慕雅很關心美雪,甚至不惜爲她和自己家人鬧翻。
美惠抱怨道:“看到山田君我就有氣,美雪都病成這樣了,他還護着他。”
“你放心,美雪不在了,他一定會娶你的。山田和平家聯姻是歷代沿襲下來的,誰都改變不了。”
“那就好……我都等得不耐煩了,纔來的那個中國女人不會壞我們的事吧。”
“不會的,她知道什麼啊!就算她有再厲害也想不到的……”
黑夜裡,老?打洞的聲音,蟑螂滾土球的聲音,螞蟻搬食物的聲音,混着這樣惡意的陰謀一起傳進我的耳朵裡。
人心不過如此!
平慕雅是第二天中午回來的,當時我正陪着美雪在花園裡散步。
之前美雪成天呆在房裡,這樣其實很不利於她的病情。山田不可能成天陪着她,而這個家裡又到處是陷阱。
此時剛下過一場雪,薄薄的積雪露出深色的泥土,池塘的水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雖然空氣寒涼,可是美雪的眼睛卻黑亮了許多。
也許是有段日子沒下樓的原因,我看得出她的眼睛裡興致勃勃,不再像昨日那樣一潭死水。
池塘邊的石菖蒲比昨天枯萎了很多,美雪的眼睛一直盯着石菖蒲沒有收回來。她細細打量石菖蒲的神態,讓人想起從前在海邊作畫的樣子,十分地入神。
氣溫雖然低,可是我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昨天晚上,肚子裡的孩子又動了幾下,讓我始終懸着的心又落回原處。
早上山田離開的時候告訴過我,今天回來會給我帶來趙亨的消息,而完顏宗弼也不見人影。
大門外傳來汽車的聲音,由遠而近,接着聽到有人說道:“少爺回來了!”
美雪的眼睫毛動了一下,卻依然盯着石菖蒲,神色莫名的有點憂鬱。
美雪這樣的情況屬於典型的自閉,可是她之前分明是一個很正常開朗的女孩。短短時間內這麼大的變化,不僅僅是來姑娘屍毒的作用。
眼下,平慕雅回來能引起她的反應,證明了美雪不是沒有一點知覺的,至少對外界還是關心的。
我聽着前面繁忙的腳步聲,接着是上樓梯的聲音,有男人的聲音問道:“美雪小姐呢?”
有人答:“美雪小姐和客人在後面花園裡。”貞醫住弟。
腳步聲立即向我們走過來,片刻後,我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眉目俊秀的男孩向我們走來。聽到脣薄如刀刃,脣邊帶着調皮的笑意,眼神飄忽,彷彿一切都不在意。
他的眼裡似乎只看到美雪,見她坐在這裡,眉毛一挑,隨即很親切地語氣說道:“美雪,你怎麼在這裡,外面太冷了,回去吧!
美雪卻茫然地看着石菖蒲,彷彿沒聽到他的說話。
我分明就站在美雪旁邊,他卻好像沒看到我一樣。見美雪沒有任何反應。他伸手搭向她的肩頭,籠着她往回轉,嘴裡說道:“美雪,回去吧,這裡太冷了。我給你從埃及帶回來好玩的東西,你去看看。”
平家人這一點很奇怪,明明他和美惠的年齡都比美雪小,可是都是直呼名字,根本不像其他的人,非常注重稱呼。
美雪卻瑟縮着躲過他的手臂,驚恐地連連搖頭,然後撲向我的懷裡。
我拍着美雪的後背,好像哄小孩一樣地勸她。
平慕雅的臉立刻板起來,他收斂了笑容,冷冰冰地對我說道:“你是什麼人,誰讓你把美雪小姐帶到外面來的?天氣這麼冷,要是凍病了她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我感到好笑,明明剛纔我聽到有人對他說我是客人,此刻他這樣問,簡直是裝腔作勢。
本來對他還有點好感,此刻立即消失了!
我淡淡對他說道:“我和美雪小姐是故人,聽說她病了,特意來探望她。雖然現在外面有點冷,可是我覺得應該讓她多出來走走,老是呆在房間裡很不利於她的病情。”
平慕雅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會兒,突然一笑,好像變了個人一樣!他對我說道:“你說的沒錯,不過我覺得美雪身上的衣服的確是穿得少了。我看我還是進去拿件大衣給美雪吧!”
我看了一眼美雪身上厚厚的棉衣,雖然是家居服,可是禦寒是足夠了的。況且這是在自家花園裡,出來也沒多長時間啊!
他變臉如此之快,又這麼會給自己找梯子下,當真是我見過的第一人。
平慕雅說完話立刻掉頭就走。
隔了一會兒,果然有傭人出來,拿了件長款的水貂皮大衣過來,對我說道:“李小姐,現在是用午餐的時間了。夫人和小姐少爺都等着你們呢。”
時間其實還不到中午,而且我們剛用完早餐沒多久,不過既然主人已經就坐,我也不好讓主人久等。
我點頭,和美雪商量道:“美雪,吃飯了,你肚子餓嗎?我們進去吧”
美雪迷茫地看着我,眼裡好像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她看着我輕輕點了一下頭。
我正要走。她卻伸出一隻手輕輕牽住我,好像孩子一樣的看着我。眼裡充滿了信賴。
心裡某處不禁柔軟起來!
我牽着美雪的手帶她走進客廳。
平家人已經坐在餐桌前,餐桌上竟然是西式的餐點。
見我帶着美雪進來。美惠立即對我發難:“李小姐,現在外面天氣那麼冷,你怎麼能夠帶着美雪到外面去呢?她身體本來就很弱,萬一再病了怎麼辦?”
還真是會裝啊!也不知道昨晚是誰在背後合謀巴不得美雪早死。
我看了一眼美惠和她的母親,外面雖然冷,室內卻很溫暖,母女倆即便在家,都是穿着薄薄的連衣裙,臉上的妝和髮型都是無懈可擊。
我淡淡回答道:“屋裡雖然暖和,可是空氣卻不好,我帶美雪出去走走,對她的病情應該有所幫助。”
美惠立即笑了,臉上露出譏諷:“李小姐這麼年輕,不知道就讀於哪所名校?能培養出李小姐這麼能幹厲害的學生,一定都是國際名校吧”
她話雖然說得好聽,眼裡的神色卻分明是鄙夷我。
我一笑,轉而說道:“我昨天剛來,今天也才第二天。昨天聽說你們請來了很多有名的大人物,可是美雪的病也一直沒有起色。我想,讀多少書並不能拿來衡量一個人的本事吧?”
“而且,據我所知,一千年前平家最有名的大人物平清盛大人也沒有讀過很多書吧,可是他也將平氏家族帶入了至今都難以抵達的一個高峰,甚至還開創了平安時代,您以讀書多少或者名校來判斷一個人的能力,這點還真讓我覺得,不應該是作爲平家子女說出來的話啊!”|.
“啪、啪、啪!”竟然有人鼓掌爲我叫好。
鼓掌的人竟然是平慕雅,他輕輕拍着手掌讚道:“說得真好,李小姐,美惠一向自以爲讀的名校,所以自然也就多了些俗人的見識。李小姐還是不要和她一般計較了。”
慕雅的話讓美惠的臉色更加難看,她尖聲喝道:“平慕雅,我是俗人你是什麼?你別忘了,你和我是一個媽生出來的。”
“放肆!”平夫人重重放下手裡的刀叉,臉色十分難看,她瞪着美惠說道:“你這樣子成什麼體統?平家的臉都給你丟光了!”
美惠雖然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卻不敢反駁平夫人的話。
平慕雅的臉上卻依然帶着笑容,壓根不在意平夫人的怒氣。他的眼睛饒有興味地盯着我,突然問道:“不過我感到好奇,李小姐剛纔那番話,是不是也說明了李小姐其實並沒有讀過很多書?所以對這一點非常介意?也許我們美惠剛纔的話正好說中了吧!”
我不禁看着平慕雅,深深感覺他比平美惠要難對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