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邊跟着幾個人——軍團裡的技術人員。他們正在現場收集格魯馬斯的私人終端的殘片。
儘管這玩意可以說被格魯馬斯砸破了,但是實際上破的只是外殼,裡面的那些存儲信息的組件可沒那麼容易壞。技術人員將裡面的數據複製出來,爲這場突襲盟友的戰鬥尋找證據。
所幸格魯馬斯似乎並沒有太多保密的準備——格魯馬斯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自己最後會輸這種可能。所以,很多信息,都被他留在自己住處和他隨身攜帶的終端裡面。如果格魯馬斯最後贏了,這些東西自然而然會被事後銷燬(甚至可能不會被銷燬,誰能拿他如何呢?),但是現在是他輸的很徹底。
這些繳獲的檔案材料都證明了一件事:這並不是陸五冒天下之大不韙突襲友軍,殘殺盟友,而是格魯馬斯自己陰謀詭計,暗算別人。最後死了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所以說戰爭的勝利是很重要的,勝利者總是有很多辦法來尋找對自己有利的證據,爲自己的合法性合理性提供藉口。至於失敗者……比方說格魯馬斯,證據什麼的就一點也不重要了。
“監察官閣下,找到了!”一名技術人員興奮的叫起來。“果然,是一個完整的作戰計劃,格魯馬斯一早策劃的。”
“別急,繼續細細的找,特別是要找到各種文件的細節部分。”阿琪話音未落,手上的終端已經響起了提示音。
“監察官閣下,那邊有城外居民要求進城,”有人說道。“他們說這是陸五閣下允許的。他們現在需要食物……”
“讓他們等等!”阿琪說道。她這才明白軍團的監察官也不是好當的。原本以爲這會一個只能混吃等死的職務,但是現在看起來……事情會很多。因爲陸五顯然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人物。時機來了,他對自己的名義上的戰友下手也不會有半分猶豫。“……不過,可以從倉庫裡運一部分食品出去,先分發,拖延一下時間。”
兩軍之間的戰鬥沒有造成很大的破壞,受到波及的建築幾乎都是已經無人居住的民房之類,倉庫、交通、能源、供水之類城市系統完好無損。其實在格魯馬斯的原定計劃中,這座城市會被徹底變成渣渣的——他的軍隊本來就爲此做好了準備,甚至連用來摧毀城市的光線炮(也就是浮空要塞的副炮)都帶過來了。當然,假如城裡的其他那些不相干人的傷亡,那都是陸五導致的,畢竟是陸五對他這個合法指揮官發動突襲不是嗎?反正勝利者可以將髒水潑到失敗者頭上去,這一點在每個世界都是通用的公理。
可惜的是他算來算去算不到浮空要塞。絕對優勢瞬間就變成了絕對劣勢。
浮空要塞此時已經飛到了一個較高的高度。現在看上去的話,宛如一個被雲霧纏繞,大概只有拳頭大小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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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可是浮空要塞。阿琪雖然因爲出身的緣故,年紀輕輕就得到了相對高位的軍職(當然那是過去的事情了),卻也沒想要能夠進入浮空要塞——不是作爲簡單的搭載者,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指揮官。
在這個世界上,儘管校官上升一步就是將官,但是兩者之間有着一條宛如天塹一樣的間隔。這就是所謂中層和高層的差別。權力、待遇之類問題暫且不論,校官如果死了,那就是死了,到此結束,至少在絕大部分情況下,軍隊這邊沒人會來追究死因。只要有一個過得去的理由,那就到此爲止。而將官死了,情況就會截然不同。甚至會有術士專門過來調查。
兩者的區別,雖然沒有達到棋子和棋手那麼大,卻也是一分錢硬幣和百元大鈔的程度了。一個就算丟路邊也不會有多少人在乎,另外一個,丟掉一張都會引起激烈反應。
會有這麼大的差別,不管背後的理由是什麼,至少在表面上的是說得通的,這是基於現實的需要:因爲所有的將官,都擁有擔任浮空要塞某一方面指揮官的資格。前面說過,這個世界的人晉升爲將官,除了足以被認可的功績之外,還有學歷資格(最難的是要塞指揮官,最容易的是檢修長)。但無論是哪個職位,都將對浮空要塞擁有極大影響力。
而浮空要塞,正如每個人知道的,浮空要塞這種巨型戰爭武器雖然無比強大,但是在數目上卻是稀有品。幾十萬士兵的傷亡也許只會在一份送給執政官的報告最微不足道的位置添加一個數字,幾十臺浮空要塞的損失,直接能成爲執政官案頭的頭版頭條。
所以這些掌握着浮空要塞命運的人,這些將官,就算他們本質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凡人,但是身份地位上,卻已經脫離的凡人的窠臼。他們的生命和狀態變得如此重要,以至於成爲關係陣營利益的大事。因爲很顯然,如果在一場大規模戰役之中,他們中的某一個突然起了叛變之心,那麼就會造成非常可怕的後果,甚至會直接改變戰爭的結果。因爲浮空要塞再強大,也是人操控的機器。
擁有什麼樣的力量,自然就會得到什麼樣的對待。
看着天空那個看起來如拳頭大的浮空要塞,阿琪卻感覺自己心如火一樣燃燒起來。
其實她來這裡當這個監察官的時候,她已經對前途完全絕望了。“敗軍之將不可言勇”是中國的格言,但是其實這個原則可以說是每個文明社會(只要有這個文明有戰爭存在)都通行的準則。失敗的指揮官理所當然要爲自己的失敗負責。
如果說阿琪之前的戰敗是因爲遵守上司命令,在強弱懸殊的戰鬥中戰敗,那麼她的責任至少不是最大的。但是那一次冒失的反擊,卻全部是她一個人做出的決定。沒錯,其中有很多伊萬刻意慫恿的成分,但是最終做出決定的是阿琪本人。
如果可以的話,阿琪是希望自己死在戰場上的。因爲在經歷了那樣一場無可辯駁的慘敗之後,她的軍人生涯已經結束了。所謂貴族身份,雖然能讓她免去死刑審判,但是她的前途已經結束,在政治生命上已經死亡。對於一個曾經雄心勃勃想要建功立業的人來說,在這個時候,肉體的死和不死已經變得無關緊要。
然後,對於她的最終審判來了——她被直接從正規軍中踢出去,給陸五,一個本來在她麾下的地方軍軍團長,當監察官。這個安排倒也沒錯,陸五作爲迦舍的指揮官,他的軍團需要一個監察官,阿琪正好可以廢物利用一下。
對阿琪來說,這是一個和死亡也差不多的結果。這是一次降職,但是遠不止是一次降職,也許其中羞辱成分更多一些。陸五的軍團裡都有些誰?她還能不知道嗎。首先陸五,一個曾經爲了幾臺外骨骼裝甲,在她手下當炮灰小卒的小小中隊長。一個年紀輕輕,半路出家,什麼都不懂的人。然後是紅衣,一個來歷不明,不知從哪裡混進地方軍(當然,這事不算罕見)的苦麪人。還有伊萬,給她出謀劃策,讓她最終揹負戰敗罪名的老狐狸。所有的這幾個人,都曾經在她面前畢恭畢敬,俯首帖耳,現在卻一躍變成她的上司、同僚。還有比這個更能羞辱一個人的嗎?
但是作爲一個敗軍之將,阿琪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資格。以她喪師辱國的罪名,她能夠得到這個審判結果就是有人背後幫襯的結果啦。
雖然說她想死,但是那也只是某種特定時刻的衝動罷了。任何生物都有強烈而執着的求生本能。所有喊着“生不如死”的人,其實都是不想死的。在如木偶一樣接受了自己最新的身份和職務之後,阿琪已經對未來完全絕望了。還能怎麼樣呢?須知最重要的是,迦舍城的正規軍已經撤走了,整個城市被“委託防務”給了陸五。這意味着現在迦舍城裡只有一個軍團。
這樣規模的部隊,怎麼可能做什麼?未來似乎已經猜也猜得到,一切都取決於凱查哥亞特的心情。如果凱查哥亞特高興了,不來打攪迦舍城。那麼這座城市就成爲風暴中的那一抹平靜的港灣,平靜無比。反正陸五根本不可能發起主動進攻。雖然說阿琪上一次能退回來是陸五的功勞,但是這顯然是一次冒險的賭博。雖然賭贏了,但是終究不是擊敗凱查哥亞特,而是因爲凱查哥亞特看到援軍到來就選擇了撤退。總的來說,與其說那是一次戰鬥,不如說那是一次狐假虎威的詐唬。
至於凱查哥亞特心情不好了……哪怕白癡也懂得,這麼一座防禦兵力薄弱(而且還分出很大一部分部隊去關照礦區)的城市,正是凱查哥亞特突破的最好位置啊。估計到時候,阿琪也就是一個喪生於亂軍之中的結果吧。
而且拋開這巨大的風險不談,就算這邊一切風平浪靜,阿琪也沒有任何前途可言。別人或許可以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多幹幾年,並且美名其爲“熬資歷”。但是她就連熬資歷的本錢都沒有——因爲她已經在身份上被踢進女妖之門地方軍裡了。總督死了,作爲軍團長的陸五已經是最大的軍官,阿琪還能升什麼官?誰能給她升?執政官麼?
所以說這個最終判決下來之後,假如說比死刑好,那也只是好上那麼一點點。阿琪已經心如死灰一般。上一次她回到迦舍的時候,與其說是一個人,不如說是一具會走路的木偶。
然後剛回到迦舍城,一道雷霆霹靂就落在她的身前。陸五手裡居然有一座正在維修的浮空要塞。接下去的一切就是這兩天發生的了。這是一場爲了爭奪浮空要塞而發生的戰鬥,在一場鬥智鬥勇之後,格魯馬斯直接跪了。
而現在,這座浮空要塞就在她的視野所及範圍之內。而她因爲此時的身份,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將是這座浮空要塞的所有者之一。
如果那些給她下判決的傢伙知道了這件事情,估計會統統氣昏過去吧。這與其說是被貶謫,不如說是升官吧。
“監察官閣下……”身邊有人叫起來了。阿琪這纔回過神來——她走神了,而她自己的終端此刻正在瘋狂的發出提示音,提醒她有人找。
終端顯示的聯繫人是一個她很熟悉的人。
“阿琪,聽說陸五已經佔據了浮空要塞,”她第一次在那個人臉上看到驚慌失措的神情。“並且殺掉了格魯馬斯,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