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輕鬆點,年輕人,”佝僂的身影側過半個身體,露出半張老婦人長滿皺紋,慈祥而又平和的面孔來。老人身上穿着一件連着兜帽的服裝,而且(充滿神秘感的),獨自一人在房間裡的時候依然戴着兜帽。這個兜帽很大,遮住了她半張臉。“不要叫我執政官大人什麼的,叫我一聲老婆子就行了。”她輕輕的笑了一下,似乎被自己的這個說法逗樂了。
“對了,你找我這個老婆子有什麼事情?”
“執……大人,這是您要的……大本營的監控系統……”
“這個啊。”老婦人似乎很遲鈍的伸出一隻手,然而她的手只是輕輕一招,年輕軍官手裡的東西就直接飛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個和終端類似,但是更大的電子儀器。
輝月在女妖之門前線並沒有部署正規的術士軍團,但是通過其他的一些渠道,大本營這裡也有不少的術士。哪怕呆在路邊不動,一天下來,怎麼着都能見到一兩個。
要說怎麼分辨一個術士——其實太簡單了。因爲術士們幾乎都不會穿戴正規軍的軍服。而這座城市裡,非軍人的數量和術士一樣少。所以只要看到那些沒穿軍裝的,不敢說百分百,至少百分之五十是術士。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位執政官感覺起來和所有的術士都不一樣。明明什麼都感覺不到,但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壓力瀰漫在空氣之中。
老婦人伸出一隻手,有意思的是,儘管她的手臂動作顯得遲鈍緩慢(正如絕大部分垂暮老人一樣),但是她的手指依然靈活的宛如十八歲的年輕人一樣。
感應燈不知道什麼時候慢慢的暗下來了,昏暗的光線中,似乎能夠看到老人那半張隱藏在兜帽下的臉中間位置——也就是她眼睛的位置——散發着一縷看着就讓人膽戰心驚的紅光。
年輕人——他事實上只是一個下級軍官,被他的上司用槍口硬逼着過來給執政官當勤務兵的——感到自己雙腿有點不受控制。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該不該離去。
“哦,”老婦人終於回過神來,似乎察覺到站在門邊上的年輕人的不正常。“還有什麼事情嗎?”
“沒沒……沒……沒有了。”
“那你下去吧,有事情我會找你。”執政官說道。後者如聞大赦一般趕緊離去。
老婦人雖然年紀很大,但是操縱起這些東西來顯然一點而已不陌生。儀器上的投影設備迅速的映照出圖像。必須要說,大本營這裡似乎也理解自己內部相當混亂,所以安裝了大量監控設備,整座城市都在監控之下,就連這個房間也不例外。因爲只是幾下子操作的工夫,老婦人的眼前就出現了自己的畫面。鏡頭是在斜角位置。
她擡起頭,看着斜上方,隱藏在兜帽裡的另外一半面孔中散發着妖異的光芒,“安裝的很好嘛……真是的……居然連我都沒有發現呢。”她的手對着虛空做了一個輕握的動作,於是牆角一個非常不起眼的小小凸起,突然發出一聲機械損毀慣有的“嘎達”聲,然後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煙。
老婦人低下頭,繼續操作着這臺監控的專用終端。這一次同樣沒花費太多的力氣,她很快就找到了目標。“我的學生好像遇到了很了不得的事情……不過,看起來很平常的說……輝月眷顧者……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啊!”下一瞬間,她的身上發出一陣可怕的聲響,一點也不像是人體會發出的聲音,而是機械摩擦的那種刺耳而駭人的聲音。
伴隨着這個聲音的,是她的身體整個僵住,半響一動不動。
“這個傢伙……”她輕聲的說道。“怎麼可能是受到輝月眷顧?要說他是來自異世界的我倒是更相信一些。”
在終端之中,觀衆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很快爆發出一陣新的歡呼之聲。這種比賽中是極難培養忠誠粉絲的,所以比武場上的鬥士失敗的時候都要面對一個相當悲慘而難堪的局面——如果他們表現不出色或者對手錶現太出色,他很快就被拋棄,大家只會爲勝利者而歡呼,沒人在乎失敗者之前取得了多少勝利。
就像免洗餐具一樣,輸了,就沒用了。
夜色已深。
今夜又是一個晴朗的夜晚。雙月各佔半個蒼穹,彼此對峙。幽幽月光中,似乎凝聚着某些異樣的暗流。
“咔——”一道閃電劃過月光燦爛的夜空,劈在一座宮殿的尖頂上。
宮殿中,一間密室之內,一個身體男人正凝視着室中懸浮的一個半透明的球狀儀器,他身穿寬大的斗篷,籠罩着全身,以至於整個臉部都陷在黑暗中,球上刻滿了奇怪的花紋,在空中輕微的晃動着。
細細看的話,就能注意到球狀儀器的中心,放着一個奇怪的小東西。那是一枚用木頭雕成的小小徽章,看上去一點也不起眼,甚至只能用“粗劣”來形容的那一種。
“嗚——嗚——”似乎充滿着怨恨的聲音不斷從儀器裡傳出,而木質徽章也在微微的顫抖着,彷彿具有生命一般。
“咔——”一道更亮的閃電劃過夜空,瞬間照亮了原本黑暗的宮殿。走道中,站立着一排排士兵,他們面無表情,如機械一般。這些士兵的裝備很不正常,因爲所有人都穿着統一樣式的甲冑。
沒錯,是甲冑,不是蘊含高科技的外骨骼裝甲。這種裝備在地球上也活躍了幾千年,但是最終被火槍徹底淘汰出戰場。而在這個世界,雖然說科技等級更高,這種裝備卻死皮賴臉的始終保留着自己的一席之地,沒有被淘汰。
不過,會穿戴盔甲的,也不是一般人類。
“是時候了……”從斗篷中發出一聲嘆息,他伸出雙手在胸前劃出複雜的軌跡,隨着他口中喃喃低語。整個斗篷表面,一道道相間的紋理開始發出紅黑色的光芒,最終在斗篷上形成一個非常複雜玄奧的圖案。
“凱查哥亞特!”他的聲音變得高亢起來。“我知道你聽得見!現在,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剛纔還在儀器中不自然的抖動的徽章突然停住不動。
“放棄你那可笑的抵抗吧。你知道你沒有哪怕一點點的勝算!”斗篷中的聲音繼續說道。“你會給我們造成損失,但是也僅此而已。我們對你的瞭解,遠比你想象的還多得多。不要想要抵抗命運,堅持下去,你的失敗和毀滅早就在命運軌跡中有了結局。”
然後,他不出所料的聽到了一個聲音。
“你在威脅一個神?”那是一個冷靜到極點,又似乎憤怒到極點的聲音響起。說不清楚這個聲音是怎麼來的,但是,它顯然並不是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傳到腦子裡的。與此同時,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一個龐大的意識——遠遠超出人類的龐大意識,從不知名虛空之中降臨此處。
如果是普通人類的話,哪怕對未知存在擁有那麼一點點的敬畏之心,他也會因爲感受到那超乎想象的意識而顫慄。這根本不是人類所能媲美的龐大力量和意志,是遠遠高於人類之上的存在。事實上,幾乎所有的人,如果是毫無心理準備的初次感受到凱查哥亞特的力量,都會明白這是一個高於人類之上的存在,對於它自稱爲神這個事情沒有哪怕半點的質疑。就算有,那也是凱查哥亞特到底是一個什麼檔次的神的問題。
但是,對凱查哥亞特進行過細緻研究的人例外。
接觸過儀器,同時又對凱查哥亞特進行過實體分析的人,很容易就知道凱查哥亞特是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智慧生物。但是,也只是一種智慧生物而已。
“凱查哥亞特,不用對我來這一套。”斗篷裡的聲音哪怕連一點點動搖都沒有,只有深深的不耐煩。“你的招數我清楚的很。這些對我是沒用的。這是你最後的機會!選擇吧,生存,或者毀滅?強大的軍隊在我身後,他們可以毀滅你,而你沒有任何辦法反抗。不要以爲你用生物技術製造出來的那些畸形的玩意可以和術士媲美……”
“生存和毀滅?哈哈……你居然認爲你可以毀滅我?”凱查哥亞特這一次估計是真的怒了,因爲它居然開始笑。“來吧,把你那些沒用的高階術士派過來,讓我看看,在一個真正的神明面前,你們術士的這些可笑的魔力有什麼用。”
“哼……你上當了。”斗篷裡傳出一陣笑意。
“上當?我只是不在意罷了。”凱查哥亞特回答道。“你想用你那可憐的機械來尋找我真正的所在之處,然後讓你的那些平庸無用的部下來殺我?從你開始執行這個計劃的時候,我就知道,但是我並不在意。你實施的清洗和大屠殺、和輝月的禁忌交易、你的基因改造士兵,還有你眼下的所作所爲,所有這些你認爲會對我造成打擊的行爲,所造成的後果無損我的分毫,你的所作所爲一文不值。”
“嘴硬是沒有用的,凱查哥亞特,我現在已經確定你在哪裡了!”
“我一直在這裡,始終未動。”凱查哥亞特冰冷的回答道。“如果你覺得有能耐來殺我,那麼只管來吧。我會在我的神殿之中,給你們安排一個合適的結局的。對了,還有你,你是例外。我知道在你種族的壽命中,你距離死還遠得很。而且你們也掌握了短暫延長壽命的方法。這正合我意。我會在我的神殿刑臺上給你留下一個位置,會有一千種刑罰等着你來擔任主角,甚至死亡都不會是你的結局!你的靈魂會在烈火中燃燒上一萬年,這一萬年裡,你會在最絕望的痛苦中煎熬過每一秒鐘!”
凱查哥亞特最後一句話蘊含着如此強烈的仇恨,以至於讓它的談話對象全身都不自覺的僵硬了一下。
隨着最後一個字的結束,凱查哥亞特的存在感消失了。剛纔那個壓倒性的意志已經不復存在,儀器中間的木質徽章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灰燼。
“冥月之怒軍團!”良久,斗篷裡響起宛如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聲音。“按照原定計劃,去女妖之門,幹掉凱查哥亞特!”
將近六百個高階術士,他不相信凱查哥亞特有什麼手段能夠對抗這樣的軍隊。
凱查哥亞特雖然是一種來歷不明,不可思議的生物,但是終究只是一個生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