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位於絕望之中會做什麼事情?
誠如一句哲言所說的,死亡會剝掉一個人所有的僞裝。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就是這個道理。當死神的陰影越來濃重的時候,很多日常的顧忌、謀算和諸如此類其他一些東西都會變得微不足道,以至於沒人會在乎了。可以說,很多時候,唯有這種情況下人才會說出真心話來。
如果說陸五還能確定自己會得到救援(無非就是時間問題罷了)的話,朱華顯然已經確信自己沒機會突破雪層了。是的,這件事情她沒有隱瞞。她原本計劃中自己可以堅持二十來天——這也差不多是普通人類捱餓的極限時間了(當然了,對術士來說,這方面能力要比普通人強上很多,二十多天算不上是術士的極限)。二十多天後,她的傷勢應該能得到有效的恢復,至少差不多要達到能夠自由行動的程度。然後她可以嘗試脫困。
但是事實上,因爲陸五的到來,帶來了隨身食物,飢餓反而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低溫。她之前絲毫不曾考慮到的因素。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雖然術士的力量,也就是第三律和第二律的魔力確實能夠讓衣服保持乾燥,甚至可以直接對抗嚴寒。但是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首先就是她雖然是高階術士,但是力量很微弱。其次就是她的狀態很差。如果換一個高階術士,或許這只是舉手之勞,但是她不行。當然,如果在全盛狀態下,朱華也有自信能勉強做到這一點,但在受了如此嚴重傷之後就做不到了。
“呵呵,如果有人來,那他早就該來了。如果那個叫琥珀的第一律術士被殺了,此時估計已經驚動了輝月陣營的高層了。那些高層,哪怕基於推卸責任的目的,也要派援兵來拯救你好了解具體情況。反過來說,如果她平安無事,那麼之前哪怕她逃到了瓦歌,現在也早該回來了。”朱華說道。“我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你已經被遺棄了……和我一樣。”朱華說道。
陸五是被人揹後捅了一刀,她則是因爲一時的疏忽和命運的作弄而落到了這個地步。所以雖然兩人處境相同,但是她還是有一點心理優勢的。
“那個……”陸五想說,卻又不知道如何說起。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重要,以至於不會被遺棄?”朱華笑了一下。她發青的臉色讓她看起來嬌弱得如同一朵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白花。“你根本不懂術士。”
“很重要的人自然不會被放棄。”陸五回答。
“不,任何人都可能被放棄。”朱華嘆口氣。“術士們的行事標準是你根本無法理解的。”
“你也不是術士嗎?”
“我也是高階術士,但是我的力量很微弱,所以行事標準和其他的術士有所差異。”她說道。每個術士都知道,魔力每高上一律,雖然不敢說必勝,卻會對低階術士佔據很大的優勢。但是她的力量太弱小了,不是普通的那種弱小,而是全方面的,沒有任何優點的弱小(當然,前面說過,這事出有因,和個人的天賦無關)。以實力而言,她是最弱小的那羣人中的一個,縱然號稱擁有高階魔力也毫無意義。“你也看到了吧。一個言靈,如果正常的高階術士本應該並不費事的事情,一口氣放出七八個都很正常。但是我竭盡全力也只能釋放一個。你根本不知道那些真正高階術士的標準……對於術士們來說,沒有什麼東西是不可以放棄的,而且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放棄什麼東西。”
對於這種說法,陸五並不苟同。因爲他真正依靠的並不是術士,而是高手。就在不久之前,高手已經通知他湯瑪士來到了可接通衛星電話的區域,並且已經取得聯繫。按照地球中國的救援速度,高手預計四十八小時之內就能得到救援。因爲這一帶山區雖然是無人區,但是距離最近的城市有一支直升機救援隊伍。之前一切的源頭,也就是他們偶然看到的那個電視臺播出的現場直播救援節目,就是這麼來的:由直升機爲救援提供支持,讓他們能夠最快速度趕到,儘可能的拯救了那些落難的驢友(當然依然有死傷)。
如果是用車輛的話,估計救援隊伍趕到這裡至少需要一個星期,也許十天都不止。但有直升機的話,速度就大大提前了。
更妙的是,因爲高手擁有一種超維度的感官,所以他能夠很方便的查看陸五的身體情況。根據高手的推測,陸五目前情況還能再撐七十二小時。當然了,並不是說七十二小時之後就會凍死,而是七十二小時內,陸五受到的凍傷是有限的,可痊癒的。但如果過了七十二小時,陸五的凍傷就會嚴重到可能無法痊癒的程度,也就是會留下終生傷殘甚至可能要被截肢。
當然哪怕真的到了那個生死相關的程度,陸五還有最後一招——就是利用神能。通過高手將神能轉換成熱量,給陸五取暖。這是一種對神能的極大浪費——以高手標準來說,這和地球上燒美元取暖也沒什麼差別。但是話要說回來,如果真的到了危機時刻,就像故事裡說的一樣,哪怕燒美元取暖也比凍死凍殘要好。
特別要說明的是,神能終究不是用來取暖的。用神能轉化熱量的話,總量還是有限的。陸五哪怕把身上殘餘的神能全部耗光,也只是將時間推延一到兩天罷了。
“你應該被琥珀放棄了吧。”朱華說道。“不會有人來救你了。”
“可是她爲什麼放棄我?”陸五依然不懂朱華的邏輯。他對於琥珀的實驗是很有價值的。別的不說,地球人的身份就是一個極其關鍵的因素。
“所以這就是很多人無法理解術士的原因。”朱華說道。“按照正常的智慧生物邏輯,他們不會做那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更別說損人害己了。但是對術士來說卻是家常便飯。你真的覺得會有人來救你嗎?琥珀哪怕是逃回瓦歌,回到這裡也是簡單的事情。但是她沒有回來。”
“她可能受傷了……”
“兩邊世界的時間流速不對等,那邊的速度通常保持在這邊的九倍以上。”朱華笑了一下。這件事情可是最重要的關鍵數據之一,是她親自進行了多次測量才確定的。“我們困在這裡已經四五天了吧,意味着那邊已經過了至少五十天。這麼長時間還不足以治好傷?”
“傷勢可能過於嚴重……”
“哈,如此嚴重,那也就和瀕死差不多了吧?那麼……你以爲輝月那邊是傻的,不會派人過來看看這邊的情況嗎?我剛纔說了,哪怕是基於推卸責任,他們也必須第一時間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輝月陣營不一定抽得出另外一個第一律術士。但是冥月術士能夠通過寶物來到這裡,輝月術士沒理由做不到。畢竟在實力方面,哪怕術士們自己也承認兩個陣營旗鼓相當,一方能輕易做到的事情另外一方也絕對能做到。所以只要輝月術士們願意,哪怕沒有琥珀,他們也肯定能來到這個世界。
“……”陸五也只能無言以對。他總不能說這是因爲高手觀察到這個地區時空結構存在特異之處,所以推測出很可能琥珀被以某種……自然現象給困住了。
“不要相信術士,”朱華頭髮如一片烏雲一樣,灑落在冰雪上,覆蓋了很大一個面積。雖然說雪是熱的不良導體,但是此刻接觸冰雪只會讓失溫的情況更加嚴重。她完全不在乎這個,說明她已經沒指望自己能倖存下去了。“一點也不要相信。他們終究只是利用你,當你的利用價值消失……不,應該說當你的威脅可能性超過利用價值,甚至只是接近的時候,他們就會毫無顧忌的藏好刀子,等着你放鬆警惕的一剎那。”前面說過,她的臉上肌肉都僵硬了,但是此刻卻依然露出了一個美麗的笑容,美的讓人感到一陣心痛。“還記得我之前告訴過你的嗎?”
“嗯。”陸五很自然的理解這是她之前說過的,關於虛顏家族(當然還有輝月陣營)如何擅長蠱惑人心,如何發明創造出一種用魔力實現對自我情緒和認知的控制。這種方法如果發揮到極限,甚至可以創造出第二個人格。陸五不認爲這些全部是真話(考慮到立場問題),但是也不覺得全部都是朱華虛構出來的。
畢竟,結合他現在知道的一切,如果說虛顏家族開發出這方面的應用,並實際的投入使用,似乎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當然諸如“大腦一個化學鍵斷裂,直接就讓一切情感灰飛煙滅”什麼的,聽聽罷了。畢竟“輝月是一羣廢物”之類的說法也不是剛剛纔聽見了。
“有更加可怕的手段。”朱華說道。很難形容她此刻的表情,但是如果陸五此刻盯着她看,大概會察覺出她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可以製造分身。”
“分身?”
“是的,力量強大到一定程度以後,第二律術士就具備製造分身的能力了。分身沒有實際的肉體,但是可以以精神體的方式存在。”朱華說道。“一種非常方便的技術,但是術士們通常不樂意用。因爲如果分身被殺死,自己也就等於永久喪失了那部分力量了。”
不知道分身能不能被吞噬……至少在相關理論上,這是可行的,但沒有實際的證據。
“不過如果是分身的話,那就可以輕易的賦予性格、愛好和其他東西,變成一個最符合你心意的情人。哈哈哈……”朱華笑了起來。“很狠吧?如果控制整個自我很困難而且危險的話,那麼就分離出一部分來控制……”
不過陸五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實上按照地球人的三觀,做出這麼一種事情,只要自己不是受傷害的那一方,似乎也沒啥大不了的。只能說是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彼此存在三觀上,乃至於認知上的差異了。
“我的父親,其實沒有做出任何背叛的行爲。”笑容湮滅,朱華突然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