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恪的這個記憶之中,地點沒有變,還是胭脂河邊,但是景緻就變的多了。
是百十年前的胭脂河麼……
還是夏天,胭脂河旁邊柔美的蘆葦正在清風之中微微起舞,空氣裡都是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有水草在河邊星星點點的開了粉紫色的花朵。
“程恪……”一個怯怯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明明還很年輕,爲什麼這麼着急,來給自己找墓地?”
跟在了程恪身邊的,是阿九。
阿九還是戴着那個白色的面具,像是怕被人給看到了一樣,小心翼翼的躲藏在了程恪的身後,從柔軟的蘆葦叢裡穿行而過。
“沒什麼。”程恪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說道:“只是未雨綢繆。”
“我知道,冬天那一次你差點死了。”阿九忙說道:“可是……買墓地,到底不吉利。”
“事事追求吉利,大概也就沒必要去當養鬼師了。”程恪淡薄的說道:“這都是命。”
“其實……”阿九猶豫了一下,說道:“關於你和菖蒲的事情,我知道了一點。”
“嗯?”程恪挑起了眉頭來:“你知道什麼?”
“你喜歡菖蒲吧?可是菖蒲明明知道你的心思,卻還是跟魏長生談婚論嫁!”阿九的甜脆小嗓門染上了幾分激動:“菖蒲還是要撩撥你,給你希望。讓你爲她做事,她這麼做,根本就是在利用你,根本不公平!”
“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公平。”程恪還是完全沒把阿九的話當回事:“自己的路,只有自己能選。”
“我說,你現在選墓地,是不是……”阿九像是鼓足了勇氣,才說道:“要爲菖蒲死?”
程恪的腳底下微微有點停頓,但立刻說道:“我不會爲了別人死。”
他是爲了自己死。
自從聽見了菖蒲跟那個師父的對話,他開始覺得。也許自己活下去,根本沒有什麼意義。
沒有人需要他,不,是沒有人真正的需要他。
他只是一件工具。
開始是因爲羅家不想承擔一個拋棄幼子的惡名,要顧全了家族裡的面子,才容他在家裡長大。
後來是因爲羅程守想要長生,才讓他進入了碧落門。
最後,是菖蒲爲了理想抱負,還有自己的所有“迫不得已”,再請他幫着自己取到長生。
他忽然覺得很累。
但是身爲一個工具,對使用者來說,這是工具該有的使命。
他在那些人的眼裡,大概連一個累,也是不容許會出現的。
“程恪!”阿九忽然說道:“不管怎麼樣,我希望你活着!我……我不求別的,只要能看見你就行了!其實……其實……”
程恪停了腳步。轉頭看着阿九。
阿九那張躲在了面具後面的臉大概也僵住了,口中囁嚅:“我……我是比不上菖蒲,但是,我可以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土腸叉弟。
“不必了,”程恪頓了頓,答道:“你不要去和別人比。”
阿九一怔,略略低了頭,沒有再說話,只是看樣子,下了某種決心一樣。
她……就是打這個時候開始,才非得要取代了菖蒲,做站在程恪身邊的人?
不去比……她想取而代之!
要代替菖蒲。挽救程恪的命?
程恪卻是毫不理會阿九纖細的少女心,只是停住了腳步,認準了一個地方。蹲下身子,用修長的手指丈量了一個什麼方位,站起身來,問道:“離着中元節,是不是不遠了?”
“是沒多長時間了……”阿九一臉的警惕:“你想幹什麼?”
“沒什麼。”程恪淡淡的說道:“赴約。”
我知道,他要去赴什麼約。
他要將自己在鬼門關打開的時候抽魂,讓自己再也沒有轉世爲人的機會。
阿九眨了眨眼睛,顯然是在猜測,但是她沒有猜測出來。
原來這個小廟的地址……是這麼來的。
“這個地方很好。”不知道什麼時候,菖蒲也來了,正站在了一叢蘆葦旁邊,抿着櫻脣笑了:“玄陰地難得的靈穴。”
程恪沒答話,轉身走了,阿九回頭看了菖蒲一眼,躲在了面具後面的那個眼神,像是恨不得將菖蒲給生吞活剝。
她一定認定了,是菖蒲要將程恪逼死的吧!
程恪擡頭望着菖蒲,淡淡然的說道:“答應的事情,我就一定會做到。”
菖蒲美麗的眼睛也是非常熱忱的露出了光芒來:“我知道,我也一直都相信。”
記憶像是煙霧一樣,逐漸消散,原來程恪只是想起來了,地方是自己選的,但是之後的事情,他還是沒能夠想起來。
包括,選址之後,這個小廟是誰建造起來的,神像裡面的頭髮是誰放的,而那個地窖,又是誰挖出來的。
等回過神來,程恪已經動手將那個小門給打開了。
“呼……”底下吹上來了一陣陰測測的風。
現在雖然也很冷,卻是陽光下坦蕩蕩的乾冷, 但是那底下吹來的風,卻像是變態殺手的微笑,讓人不寒而慄。
小鐵環繼續灼灼發亮,引着我就往下走。
程恪在旁邊護着我,也跟了下去。
李明朗緊隨其後,聲音有點後知後覺:“這裡是……定靈穴?好難得的地方。”
“定靈穴?”我一邊跟着那個小鐵環跑,一邊問程恪道:“什麼叫定靈穴?”
“定靈穴是玄陰地纔有的地方,非常難找,”程恪淡然說道:“跟養屍地說起來相似,但是養屍地能保證的,是屍體不腐,而定靈穴,能鎮壓的靈體永世不得超生。”
讓自己的靈……永世不得超生……
我心裡一緊,他當時的一心求死,是有多強烈!
但是……現在到這裡來的話……
我反應過來了:“如果咱們的靈魂被關在了這裡的話……”
“除非外面有人想法子相救,否則就再也出不來了。”程恪答道:“這個地方,連勾魂的陰差,也看不到。”
難怪!
將我們用那個小球兒給引到了這裡來,該不會是想着將我們連帶長生,跟當年的程恪一樣,壓在了這裡?
“李明朗!”我一邊跟着那小鐵環跑,一邊回過了頭大聲說道:“你別被我們連累了,事情跟太清宮是沒關係的!就是一個坑等着我們跳,你趕緊回去,應該還來得及!”
李明朗卻說道:“我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所以我既然下來了,就不怕出不去!”
“你就算當我們的一條後路也行!”我趕緊說道:“如果我們出不來的話,你就在上面救我們……”
我話還沒說完,只聽身後“哄”的一聲,那扇門已經重新關上了。
我心裡涼了半截子,想也知道,是被人從外面關上的!
現在,這個對我們的“定靈計劃”,就開始了麼……
“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李明朗毫不在意,只是接着說道:“所以,只能一路追下去了。”
是啊,來不及了……
程恪低低的說道:“別怕,我會讓你出去的。”
“我知道。”
就算我不想來,也沒法子,小鐵環會拖着我來的。
在一片黑暗之中,小鐵環跟個螢火蟲一樣,帶着一道指引着我前進的光。
不過……我忽然想起來了,程恪的棺材,是空空的放在了那個小廟裡面的,難道,他的靈魂被那一束頭髮帶到了神像之中,而他的屍體,還一直留在了這個地下?
上一次小廟被火燒的時候,我和魏淺承被關在了裡面,倒是並沒有發現,底下是空的。
還沒從紛亂的思緒裡面抽身而出,忽然隱隱然的,是能看見了一道光就在前面,跟小鐵環的光遙相呼應,我心裡振奮了起來,是那個小球!
小鐵環更振奮了,拖着我就過去了。
那一道光點離着我們是越來越近,眼看就要到了,忽然程恪卻一把拖住了我:“別過去!”
小鐵環還是將我的手臂給拉了起來,示意讓我去拿,我不明所以的往那個小球周圍一看,這才明白了,程恪爲什麼將我給拖住。
原來,那個小球,被凌空的掛在了一個什麼地方,下面,是個大坑。
這裡本來就是“地窖”了, 地窖下面還是個坑,感情對方是在玩兒“小鱷魚愛洗澡”,挖掘下水道系統呢麼?
小球懸浮在了坑的正中間,要是我沒留心,被那個小鐵環一勾就過來,現在整個人已經掉下去了。
低了頭看那個坑,跟個無底洞一眼,連我這雙能在暗處視物的眼睛也沒法子看到盡頭:“這……跟我們潭深鎮的黑水潭差不多……”
“這就是定靈穴的中心。”程恪沉沉的說道:“掉下去,就再也上不來了。”
我吞了一下口水,那個作爲誘餌的小球,就在外面眼前,卻只能看,碰不到!
除非,插上了翅膀會飛……
我望向了程恪:“這下子,可怎麼拿?”
“我來試試!”一直跟在後面的李明朗忽然說道:“也許,我能將那個東西給取下來。”
說着,利落的從懷裡取出來了一道黃符,輕輕一吹,那黃符剛從他手裡飛出去,本來是鋒銳如刀的,可是忽然就直接的從那個黑洞之中疲軟了下來,直接跟枯葉一樣,掉進了那個洞裡去了。
“這個是……”看得出來,黃符上面的氣一下子就消失了。
“定靈穴當然能將陰氣和靈氣全定住了。”程恪說道:“這裡,沒法子用養鬼術和道術。”
難怪……
“哈哈哈哈……”一個很愉悅的笑聲響了起來:“你們不是每次全能逢凶化吉嗎?那就看看這一次,是不是也有法子跟以前一樣那麼順利。”
是姥爺的聲音!
他上次在大榕樹裡面被我給衝出來的傷好像已經好了,正饒有興致的在坑的另一側盯着我們看:“要拿秘密,先得冒險。”
簡直不要臉!
程恪一雙桃花大眼已經盯向了那個小球。
只要夠到了小球,知道了長生的秘密,就可以……將他給除掉,救出姥爺來了!
而他,則想着讓我們和長生,全落入到了定靈洞裡,再也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