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太半張了嘴,露出了一口整齊潔白的假牙來:“小敏都去了玉寧,怎麼你還是幹上這一行了?”
我媽的名字就叫楊金敏,一聽這個頓時我就明白了,這一定是遇上家裡親戚了啊。而且,這個老太太,張口都是行話。一看就是有門道的,我心裡疑惑,趕緊就說道:“我十來年沒過來了,家裡親戚確實好多也不記得的,不知道怎麼稱呼您?”
“我是你四姑姥姥。”那老太太挺起了瘦弱的胸膛:“你是沒見過我,我前些年一直在ntd stats f ara的kansas t,今年纔回來的。怎麼樣,經常聽你媽提起來我吧?”
“大美利堅?”我瞪大眼睛。這個強勢的四姑姥姥,還是個留洋人士?可是我真是一直沒什麼印象了,我媽從來沒說過我有個四姑姥姥啊?
“原來是四姑姥姥啊。”程恪倒是站起來了,微笑道:“不知者不怪,您可不要怪我。”
“哼……”四姑姥姥不屑的望了程恪一眼:“這話要說也是我說,輪得到你嗎?你不就是……”
說到這裡,四姑姥姥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驟然閃了一下:“陰陽御鬼之術?”
“四姑姥姥火眼金睛。”程恪就算說着恭維話,周身也是一個鋒芒畢露的樣子,桃花大眼一眯:“我是您的外孫女婿,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四姑姥姥細細的打量了打量我,又打量了打量程恪。就算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模樣,也像是忍不住有點吃驚:“好……下手夠狠。這個墳包下面的孩子,怎麼招上你們了?”
“四姑姥姥,”好歹是家裡的親戚,我就趕緊把事情說了一遍:“我們這也是沒辦法。”
“冥婚?”四姑姥姥蹲下身子,也跟程恪一樣,蹲下身子捻了捻那土,說道:“你們不能斬盡殺絕,術不破,這個孩子連胎也投不了。好好說說。不行?”
“再要好好說,估計着您的外孫女兒露露也要跟着一起殉葬了。”程恪悠然的依靠在那棵墳墓旁邊的大柳樹上說:“四姑姥姥好心腸。”
程恪這話帶着刺,四姑姥姥沒可能聽不出來。但她還是站起來:“問題是有,可未必真跟這個孩子有關。”
“四姑姥姥,我們真是跟着痕跡追過來的。”我說道:“昨天,我也見到那個要侵擾露露的的鬼了。”
“事情查清楚了再說。”說着,她站起來:“打聽打聽問問,吃不了虧。”
便繞過了那個亂墳崗子,到後面一片棉花田裡去了。
對着這個半路里冒出來的長輩,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程恪微微一笑,做出個讓我安心的表情,倒是先跟上去了,我只好也一起去湊熱鬧。
這個時候正是給棉花殺蟲的時候,有幾個戴着口罩,揹着農藥箱子的人正在噴灑殺蟲劑,四姑姥姥挺直了腰板過去了:“老豆子?老豆子媳婦?”
那幾個人聽見了,回過頭看見了四姑姥姥,趕緊脫下手套,就把臉上的口罩拉下來了:“哎呀,四姨啊,您了怎麼有空過來了?”
潭深鎮不大,住在這裡的人論一論,你表姨是我堂姑姑之類,好歹都能論出點親戚關係來。
“我今天遛彎兒,看見了柳樹下面有個墳包,”四姑姥姥說道:“看着是個孩子墳,誰家的?”
那個被稱爲老豆子媳婦的中年婦人想了想,一拍手,說道:“是劉世強家的孩子,叫劉文科,前幾年得了白血病,二十一就沒了。”
四姑姥姥皺了皺眉頭:“劉家的?”
“是啊,就是劉炳坤家孫子。”村裡人論輩分,總會把爺爺那一級的給擡出來:“前些年給孩子治病,積蓄全花完了,家裡也挺不容易的,您回潭深鎮的時間不長,可能不知道,他們家就村子西頭那個石獅子小樓那兒,本來那房蓋了給文科娶媳婦的,可惜啊。”
四姑姥姥點了點頭,又指着那兩個人說道:“喊表姨,表姨夫。”
我趕緊喊了,那兩個灑藥的人想了想:“哎呀,是金敏他們家陸蕎嗎?你媽最近還好呀?”
村子小就是這點好,整個村裡的人,都像是自己家的親戚,幾聲招呼過去,跟一家人似的。
四姑姥姥一邊說着,一邊就又挺着胸,揹着手往村子西頭走:“陸蕎,你還沒往你姥姥家去吧?”
“是啊,一直沒來得及,我也忘了姥姥家究竟怎麼走了。”對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四姑姥姥,我只覺得神秘莫測:“您很早以前就去美國了?”
“嗯。”四姑姥姥頷首道:“你表姨嫁給了美國人,他們兩口子屬相太小不說,八字也輕,這樣的家庭沒有鎮宅的大屬相不行,準要有家破人亡的禍患。我就跟着過去了,12年你表哥家生了個小龍孩兒,我一看後繼有人,就回來了。”
我也聽說過這一點,屬相小八字輕的人容易被侵擾,家裡要是住獨棟的大宅子,很容易壓不住,所以最好住一個大屬相的人,估摸着四姑姥姥不是屬龍的就是屬虎的,原來是去美國給洋女婿貫徹潭深鎮的講究去了。
看來我們這種大屬相,還真是用處多多,既能辟邪,又能鎮宅,真是居家旅行的常備良品。
“我要是沒記錯,你們一家子二龍一虎?”四姑姥姥說道:“做這一行簡直是命中註定,煞氣大福氣大,克不了家人。”
我媽和我屬龍,我爸屬虎的,雖然都說龍虎不合,但是兩人磕磕碰碰一輩子,也沒出過什麼大事,不過四姑姥姥口口聲聲的,說我“幹這一行”,可不也是拿着我當個養鬼師了:“四姑姥姥,我不是養鬼師。”
“契約在身,是不是,由不得你。”四姑姥姥笑道:“宿命,躲不過,你天生就該繼承這個血脈。”
“養鬼師的血脈?”我心裡頓時沉了一下:“咱們家,有這種血脈嗎?”
四姑姥姥頓了頓,才說道:“誰知道啊。”
您能不知道?您這頭頭是道的,擺明了也不是什麼善茬啊!難不成姥姥家這一族,真的是……
我滿心的疑惑,又看了一眼程恪,程恪摸摸我的頭,接着說道:“四姑姥姥,潭深鎮的養鬼術,全國都知道。”
“哦?”四姑姥姥雖然用了一個驚歎詞,聽上去卻一點也不驚歎:“闖出名頭來了?年輕人都去外面了,耐不住寂寞,倒是把發源地給忘下了。弄這麼一個鎮子的留守兒童留守老人,等我們守不住了,這裡,也就完了。”
不愧是美國回來的,說話確實很夠時髦,一路說着,已經到了一個小樓旁邊,那個小樓門口擺着兩個大理石的石獸,看上去威風凜凜,可是小樓的整體還帶着裝飾柱子和浮雕,居然是個羅馬風格,顯得不土不洋,不倫不類。
“真是作死,弄這麼兩個倒黴玩意兒來。”四姑姥姥咕噥了一句。
我望着那兩個石獸,怎麼看不像是普通的石獅子,這裡的石獅子一般是圓頭圓腦滿身捲毛,跟舞獅的那種造型很類似,看上去憨態可掬,十分可愛,可是這兩個石獸,尖耳朵,大獠牙,長着利爪的腳底下還像是踩着什麼怪模怪樣的不明物體,滿身凶煞之氣,看着非常面生,像是頭一次看見到。
“這是窮奇。”程恪摸了摸那雕工精緻的石獸,說道:“一種上古兇獸。至邪。”
一般石獸,都是要取一個瑞兆,怎麼會弄個至邪的兇獸?
四姑姥姥哼了一聲,說道:“簡單,肯定是想借着這個力量,來避免當養鬼師時候結下那仇家的,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傷了子孫。”
這麼說,這個劉家,也是養鬼師的家族。怪不得那個新郎本事那麼大。也不知道那個小姑娘養鬼師昨天到底是跟那個新郎串通一氣,還是白天相看了一下,到了晚上,趁虛而入纔去的。
我總覺得,那個小姑娘,是個很難打發的人。
還來不及多想,四姑姥姥已經上了大門口,用力的扣動了那朱漆大門上的怪獸門環:“有人嗎?”
不大一會,一串腳步聲響了起來,一個細細瘦瘦的中年婦女從裡面走出來,兩頰凹陷,眼窩深塌,一看就十分憔悴,聲音也是低微虛弱的:“你們是……”
“我是楊蘊昌的老妹妹。”四姑姥姥又一次挺直了胸膛:“你們是劉家吧?過來串串門子。”
那個中年婦女不聽還好,一聽“楊蘊昌”,臉色刷的就白了,接着,神情也陰沉了下來,伸手就要把大門關上,老實不客氣的說道:“我們家跟你們楊家沒什麼好說的。”
程恪卻早伸出了修長白皙的手扶住了門,微笑道:“等一下,我們沒有惡意。”
那個中年婦女看見程恪,倒是有點發愣,大概也能看出來程恪的來頭不一般,防備的瞥了我一眼。
四姑姥姥則索性趁着比她個頭高出很多的程恪頂住門的時候,優哉遊哉的踱進去了:“你一副孤獨相,又帶陰,看來家裡老爺們都不在了,就剩一個小丫頭了吧?”
中年婦女沒有程恪的力氣大,當然沒法把門關上,氣急了倒是把門給敞開了,梗着脖子說道:“所以,你們楊家家大業大,這個意思是欺負我們孤兒寡女的了?”
“哎,什麼仇什麼怨啊,”四姑姥姥相看了一下宅子內部,說道:“我可沒這麼說,就是隨便過來聊兩句,怎麼說,險險的也是要結成了陰親的,門也不讓進?”
“你也知道,那個陰親沒結成。”中年婦女沉了臉:“沒想到你們還要上門來提這件事,鈍刀子砍軟豆腐撿着軟的欺?”
“沒有這個意思。”四姑姥姥悠閒的擺了擺手:“現在,是你們家那個小子,非要把我們家外孫女兒帶下去,你說,這怎麼算?”
“我們家文科?”那個中年婦女愣了愣,接着說道:“我們家文科怎麼了?你們家外孫女兒人都活了,把這個陰親都廢了,還想找什麼茬?”
四姑姥姥把事情說了一遍,盯着中年婦女:“死人拖活人,這是損陰德,要斷子絕孫的。”
“誰拖活人了?”中年婦女擰緊了眉頭,指着四姑姥姥:“說話得分一個青紅皁白,別爲老不尊!你們家說廢就廢,我們說什麼了?”
四姑姥姥撥開了那個中年婦女的手,沉沉的說道:“你們家要是不認,文科可就要被困魂之術,困在了墳裡,轉世投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們……”中年婦女咀嚼了一下才聽明白了:“你們這是要爲了自己外孫女兒,威脅我呀?”
“都是做這一行的,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四姑姥姥說道:“事情趕緊了結了也就算了,一個村擡頭不見低頭見,多尷尬。”
那個中年婦女像是氣急了:“有你們這樣紅口白牙欺負人的嗎?壞了婚約,還要過來栽贓!今天,我跟你們拼了!”
程恪倒是將那個中年婦女給攔下了,說道:“四姑姥姥,看着這個大姨,也不像是說謊。”
“哦?”四姑姥姥挑了挑眉頭:“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能驅使死人過來搶婚的,可得是血緣至親,”程恪望向了小樓裡面:“你們家的姑娘在嗎?”
“我們家姑娘才十四,跟那些事情根本沒關係!”中年婦女還說着,小樓裡面怯生生的出來了一個看上去挺稚嫩的小姑娘,挺緊張的望着我們,兩隻手在衣服下襬上扭啊扭的:“你們來幹嘛?”
“年紀輕輕,倒是挺有本事的。”程恪眉眼一彎,笑了:“你給你哥哥的事情打抱不平,在他墳頭前面喚了魂,叫他去迎娶新娘子?”
那個小姑娘一聽,更緊張了:“沒有!”
程恪望着那個小姑娘的腳,說道:“你每天晚上,去那裡插桃枝?”系諷記亡。
我順着程恪的視線,也看見了往孤墳必經之路上纔有的那個zǐ星草的傷痕,出現在了小姑娘光裸的小腿上。
小姑娘的臉一下子就白了,程恪接着說道:“每天都得撒上自己的血喚醒你哥哥,也挺不容易的,手上新傷摞着舊傷,也挺疼的吧?”
那小姑娘下意識就把手縮到後面去了。
“小梨,你真去了?”那中年婦女也看見了,早上前把小姑娘的手從背後給抽了出來,果然,那小姑娘白嫩的手心上,都是新結的痂!
小姑娘一看瞞不過,抽抽噎噎的就哭了:“憑什麼呀?我哥好不容易說上了冥婚,能回到了祖墳裡面,跟爸爸爺爺在一起了,可是那個女的怎麼都立下契約,還是活了?我哥一個人,多可憐啊,我不依,我希望,哥哥能跟爸爸爺爺團聚,要不然,一個墳包在那裡,他多孤單?他想家的時候,怎麼辦?”
“你個……”那中年婦女擡手要打那個小姑娘,手還沒揚起來,眼圈先紅了,嗓子一堵,什麼也沒說出來。
“行了,事情說清楚了不就得了,”四姑姥姥說道:“你們也是可憐,可是,這樣做,是害了他。”
原來是露露在“死”了之後,兩家大人都想着正好兩個孩子湊在了一起,葬到了老劉家的祖墳裡面,就立下了冥婚的契約文書,露露的“屍體”,也已經給擡到了劉家來,預備着辦事了,可是誰知道,在將將要下葬的時候,露露的棺材裡面,傳來了動靜,一家子人怕詐屍,趕緊就想法子要鎮住,誰知道,露露,真的活了。
既然露露活了,那冥婚當然不了了之,這劉家空歡喜了一場,又不能再殺了露露,心頭失望也是在所難免。
而劉文科的妹妹,更是不甘心,居然動用了家裡人以前留下來的養鬼法門,把她哥哥給喊起來了。
她跟她哥哥究竟說了什麼,沒人知道,只是他哥哥打那一天開始,就來滋擾二舅家,想要把露露的魂魄拉出去,再讓露露空留下一具屍體,好來冥婚的。
而這種法子陰損傷陽壽,那小姑娘的媽媽,說再也不可能讓小姑娘繼續來做這件事情了。
鬼新郎的來路是摸清楚了,四姑姥姥卻開始疑惑了起來:“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耀輝怎麼沒跟家裡提起來?”
“什麼?”我愣了愣:“您和姥姥,都不知道露露‘尋思’的這件事情?”
可是二舅媽,卻給遠在國外的我媽打了電話通知!
而且,這樣大的事情,在這麼小的村子裡面,怎麼會瞞得住?
“這件事情不對勁兒。”四姑姥姥擰起了眉頭,說道:“你帶着我,回你二舅家去!”
程恪則微笑了起來:“人一多,又有熱鬧可以看了。”
我瞪了程恪一眼,趕緊對四姑姥姥點點頭,問道:“四姑姥姥,是不是露露她……”
“露露?”四姑姥姥的眼神之中透出來了一絲陰沉:“露露她,死的不對勁兒。”來自陰間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