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這身打扮如何?”
第二日一早,曲芸見到逍遙一夜的康斯妮剛好歸家,便推門來到雲裳閣後花園。她說着轉了一圈,長長的下襬就像開花般被離心力摔成一個圓形。
習慣在吃後花園石桌上早飯的藍楓眼睛立馬就直了,啃了一半的焦圈掉進豆汁裡。
大紅色的庸式華服,由金線繡成萬鳳朝陽圖,似是民間著名設計師仿照天宮內皇后正裝設計,且用料與工藝甚至更講究了幾分。
在二十一世紀的大庸,尤其是開明的霍氏皇族治理下,這並不算是什麼禁忌。況且以如今曲芸的身份,便是整一身上朝用的龍袍穿出去也沒人敢說什麼,龍女姐妹甚至還巴不得藉此機會順水推舟把她折騰上那個位子。
“主人,很驚豔!”康斯妮滿眼都是小星星,伸出大拇指。
與此同時,在她身後推門而出的梅嫺詩看了曲芸一眼,卻是垂下眼眸,常人難以察覺地輕聲嘆了口氣。
曲芸氣勢洶洶飛了過去,伸出雙手從兩邊掐住梅嫺詩俊俏的小臉蛋,輕輕扭着:“又在死高冷了,要不要把那滿眼的嫌棄埋藏得那麼深沉啊?有什麼意見你直說。”
冰清玉潔的梅嫺詩像只二哈般在曲芸手裡被蹂躪一番後終於弱弱地用玉指推開曲芸的魔爪,滿眼哀怨地瞥了她一眼:“嫺詩只是覺得,還是清雅些適合芸芸。”
然後就轉頭回了房間,再不肯出來了。
這架勢逗樂了聞聲從二樓廊臺探出頭來的尹熙頤。她輕笑一聲道:“芸芸穿什麼都好看,不過這衣服配你尋常休閒的髮型,又不上妝就有些不妥了。
上來吧,讓任姐幫你打理一下,她可是專業的,經常在研究這些。對了,順便問一句,你不是要去找龍女姐姐約會麼?怎麼穿得跟要去結婚似的?”
曲芸立馬紅了臉頰,嘟着嘴道:“是龍女姐姐說可以穿得正式一點……我以爲她會喜歡。”
兩分鐘後,任棉霜的閨房內。
“任姐啊,要是不特意進來看看,我還真想不到你這裡有這麼多打扮用的傢什。”看着任棉霜女性氣息濃厚的房間,曲芸雙眼放光十分震驚。
“怎麼?以爲我房間裡應該都是些沙袋槓鈴什麼的?那些東西地下訓練館裡不是都有嘛。”知道要幫曲芸打扮任棉霜多少有些手忙腳亂,心跳得厲害。
事實上雲裳閣的所有人都清楚,這位大姐姐在家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訓練館中度過的。如果不在,那就是由於長跑之類不適宜在家進行的項目需要,跑去外面鍛鍊自己了。
所以曲芸心目中任姐的房間並不是應該堆滿健身器材,而是應該空無一物,僅有幾隻紙箱拼湊的窗才正常。
然而現在仔細想來,在雲裳仙府相貌絕對算不上出衆的任姐每天都會有一種讓人賞心悅目的感覺,親和舒適;始終保持着不起眼的低調,又在你注意的一瞬經常體現出各種微妙的不同氣質。
她化妝打扮的技術絕對是超一流的,堪比三環魔法【自由面容】的功效了。
“那倒沒有。我覺得這樣挺好的,算是任姐的愛好麼?我只是有點好奇,這種十分陰柔的愛好似乎和多數人眼中努力鍛鍊自己變強的愛好有點……互相矛盾?”曲芸沒好意思說本以爲你這裡應該只有一張紙箱牀,尷尬地笑着。
任棉霜用曲芸叫不出名字的工具盤繞起她已經有些泛銀的長髮,又在上面噴灑着她聞所未聞的噴霧:
“覺得我平常的形象給人感覺有點女權?那是我刻意展示出來的,通過妝容和髮型。你看,不知不覺間影響他人的認知,化妝也可以是像魔法一樣神奇的事情呢。
開始的時候,我就是有些氣自己。氣自己的懦弱墮落。所以故意表現出強勢堅強的一面,不想讓你們憐憫我,對我小心翼翼。
和你相處這麼久,我早就清楚小芸對那種處境悲慘可憐的女孩子特別沒有抵抗力。我一直很喜歡小芸,或者可以說是敬仰,但我不想自己因爲軟弱而受到格外的寵愛關照。
因爲……那儘管讓人覺得很幸福,但是卻會變得更加柔弱。在每一秒鐘都需要面對生死抉擇的遊戲世界,一旦失去了保護恐怕就沒有辦法活下去了。
我沒有離開小芸的意思,也並不介意被你保護。但我不希望小芸有一天因爲失去我而痛苦難過。”
任姐直白的解釋把曲芸說的臉紅起來。即便是曲芸也很難習慣自己的內心不好意思的角落被別人看穿的感覺。配着大紅的華袍,格外炫目。
少有的完全無法把握談話的主動權,曲芸羞怯地看着地面道:“那這和你學習化妝打扮有什麼關係?”
任棉霜露出甜蜜的笑容:“女爲悅己者容,哪怕是真的女權主義者,也未必不會爲喜歡的人把自己打扮漂亮起來。這與性格強弱,與固有的性別意識都沒有關係,只是人追求自我認同的手段。
每天鑽在書堆裡的小芸會跑來姐姐這兒,不正是最好的寫照麼?”
斷斷續續地聊着,一個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了。曲芸從中聽出了任姐無意識間透露出的,或許自己都不清楚的意思。
她一直以來在不引人注意地打扮着自己,就是爲了讓她賞心悅目看着歡心,卻又不至於顯出勾引的意思。
這樣想着曲芸又一次臉頰發燙,感受到任姐心底深處軟綿綿的溫柔。
不過她也看出另一些任棉霜所沒有直接暴露出的東西。一個小時的談話中,她一直沒有像平時那樣在兩種明顯矛盾的性格間相互轉換,而是始終顯得溫和柔弱。
所以事實的真相比起任姐自己所說的這些,曲芸認爲更多的是任姐兩個不同人格的差異導致。愛好化妝的是她,愛好訓練的也是她,但卻是另一個她。
……
新燕都城的龍女廟裡,每日熙熙攘攘的人羣銷聲匿跡。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早先通過龍女廟前往雲裳閣購物的玩家們,現在已經可以堂堂正正走大門進入;
而龍女廟中雖然面積不大,但卻依照龍女姐姐口味建設得亭臺樓閣別具匠心頗有一番韻味的後花園,今天因爲一些特別的安排而禁止入內。
偌大的水上回廊,就只有湖心的六角亭內有龍女姐姐一人在撫琴。她也穿了正裝,是一套與歷代女帝極其相似的,正黃色大袖龍紋長裙,加霞帔,配暗金色褙子。
她撫弄着古琴,彈的卻不是古曲,而是曲芸記譜下來,自己曾在法革共被入夢時聽到的那首極其古怪的提琴樂曲。身爲曲芸的導師,進來一有空她就試着研究這首曲子,試圖弄清楚音律背後隱藏的玄機。
今日她卻是沒有在研究,但思念着人兒,手中便不由得不知不覺撥弄起她的音。
而琴譜上放的卻是一首與曲芸提到的那乖離詭異曲風格格不入的詞,提名《龍吟曲·別離詞》。墨跡未乾,琴旁的長桌上還擺着文房四寶,顯然是龍女在等待曲芸時現提的。
顯然,她本是在爲寫給曲芸的詞配一首琴曲吟唱,只是思念起人,便錯亂了曲調。
大庸重文治,在一些超人的手段下宋代詞牌對應的曲調七七七八八都已經被補全。實在無可考證一些,連帶諸多庸代新出現的詞牌,則被配上了新的吟唱樂曲。
龍女原本在做的,便是對龍吟曲的調子進行一些改動,讓它更適合爲戀人所作詞的韻律。
身爲帝國公主,琴棋書畫本就是自幼必修。而自打戀上了曲芸,她進來但有閒暇便必然會用來研究音律,希望在原本並不算多麼精深的音律雅趣上能找到更多的共同語言。
這也是從曲芸身上學到的態度。無論是生存還是毀滅,是痛苦還是歡樂,生活總會繼續下去,到它命中註定的終點。若是因爲肩上的責任重大就放棄裝點自己的人生,無論結果如何恐怕都是虧了的。
嚴肅的態度只屬於那些不得不通過控制情緒才能讓自己全力以赴的凡人,那些依靠熱血而非頭腦的武夫。而她心上那個人兒,救世滅世,皆在談笑之間。
傳送門微微晃動,從中走出一個嬌小的少女。擡眉瞅來,嬌羞一笑,一瞬間陽光都暗淡了。
龍女姐姐癡癡傻傻地愣了一瞬,隨即回了魂,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你誰啊?”
少女那容貌美是閉月羞花的美,卻完全看不出本來的樣貌。暈至額角的眼影,只留半寸的黛眉,純紅齒白……完全是戲臺上的裝扮。
這不能怪任姐玩心太重,也不是她有心欺負人。
事實上按照大庸自古習俗,女子配正裝應上濃妝。近來隨着與世界各地的交流,甚至有不少貴族少女喜歡上流行於歐洲的煙燻妝。配上古香古色的漢服庸服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任棉霜出身貧寒,完全不懂宮廷中的禮儀,便按照自己所瞭解的習俗去畫了。而且畫得極其復古,極其遵循帝國傳統。
實事求是地講,她畫的當真不差,而曲芸這臉孔又是怎麼畫,畫不畫都極美的。而且這妝容是真的一點不差,教科書般的符合曲芸身份地位與衣着打扮。
只是龍女姐姐知道曲芸潛心魔法學問不懂化妝,壓根沒想到她會做出如此“符合禮儀”的正裝打扮,太過強烈的視覺衝擊讓她直接傻了眼。
“re fa,ra fa,mi-”
結果就是,原本就心情忐忑到極致,羞憤交加的曲芸一氣之下直接用魔法變換回自己原本的模樣。
三環魔法【自由面容】本沒有指定變化成具體形象的功效,只能讓自己看起來“普通”,很難被人注意。這是一道影響觀測者精神的魔法,任何人看到的都會是不同的樣子。
但是如今已經獲得【諦聽秘奧】變異的曲芸,根據自己對奧法元素運行規律的深刻了解做出了建模上的細節調整,強行讓所有人都看到她自己普通的樣貌。
見曲芸單是這樣彷彿還不夠,羞憤之下更想要扯掉身上的華服,龍女姐姐忙牽住她的手阻止。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笑你,只是太驚訝了,”龍女姐姐認真看着曲芸,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道:“就這樣吧,你的裝扮正合適,反倒是姐姐太過隨便了。而且……你今天的樣子,美極了。”
反倒是曲芸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悄聲呢喃着:“還不是怪姐姐非要人家穿正裝……”
“我可是聽到了哦,”龍女姐姐彎腰貼緊曲芸的耳垂輕聲吐氣,鉗着她的手又不肯鬆開讓她掙脫不得:“如果以後有機會,還想再多看你好好打扮的樣子。”
“ti mi re- ri”使不上力氣的曲芸只能靠魔法的力量才能讓身體保持在一個不那麼糟糕的姿勢,慌忙轉移話題道:“姐姐叫我穿正裝來,不會只是爲了欺負人家吧?”
龍女姐姐淺淺一笑,終於鬆開了手,但又馬上反轉手腕變成牽手的姿態,放風箏一般拖着懸浮的曲芸快步走向前廳廣場。
緊接着,她自己也藉助手指上附魔的扳指飛了起來,帶着曲芸一起落在龍女廟大殿的頂部。
下一秒,曲芸立刻就明白爲什麼正裝是“正合適”的裝扮了。
廟宇大殿站滿了人。男女老幼,摩肩接踵,密密麻麻。
而這僅僅纔是聚集而來民衆的九牛一毛。從廟宇正殿的屋頂向山腳下俯視,曲芸看到上山的石階,樹林裡,以及偌大的停車場全都站滿了人,直到目力所及的極限,遠處被高樓遮擋的地方。
粗略估計,來人至少十萬。
在剛剛她從傳送門過來開始和龍女姐姐打情罵俏的時候,所有這些人就靜靜地站着,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導致曲芸都沒有發現正堂外面居然等了這麼多人。
看這架勢,早在她過來之前很久,恐怕天還沒亮的時候,這些人就站在這裡了等待了。莊重肅穆,悄無聲息。
感到自己的手指被捏得很緊,龍女姐姐小心翼翼地歪頭向曲芸看去,生怕她生氣。
結果去只看到她僵硬的臉孔,就連遮擋妝容維持自己原本面孔的魔法都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顯然,曲芸是十分緊張的。精通察言觀色的她從這數萬民衆的神態中感受到了敬仰與善意。
而大量陌生人的善意顯然是她所從未接觸過的,十分疏離困惑又因此惹人驚惶的感覺。
對於這樣的曲芸,龍女姐姐沒有掙脫被死命緊握的手。同樣沒有在肉身力量上浪費一點進化點的兩人,天生擁有龍族血脈的龍女姐姐有着曲芸無法企及的堅韌。
取而代之,她只是用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肩。暗中安慰她不必驚慌,明裡向天下人昭告兩人的關係。
“這些是……姐姐的信徒?因爲你平定天下,所以趕來歌功頌德?不對啊,這個時代哪有這麼多虔誠的人……難道是你告訴他們只有說服我留下才能得救,特意組織起來的?”一絲驚慌中,曲芸的大腦扔在飛速分析着。
若是龍女姐姐爲了要她留下真的這樣做了,如今的她也不會再生氣。先前對於表世界的厭棄,對於衆多人類的集合所能體現出的愚昧與疏離,在屠殺一大片該殺之人後也變得淡漠起來。
曲芸心中沒有任何道德觀念,但依照自己一套獨特的標準,她心裡也清楚:若是別人欺負到你頭上,你自當去恨去怨去趕盡殺絕;可若別人只是不喜歡你,誤解你,你沒有任何理由去懲罰他們。
畢竟,問題至少有一半出在自己身上。哪怕你不願意改變,也怪不得別人。
“怎麼會,新燕都城還在重建中,一共有多少人口?我可沒有這麼多信徒,”龍女姐姐嘴角勾起一彎十分欣慰的微笑道:
“我只是告訴他們你會在這個時間在這裡和我約會的消息,並簡單地告訴他們發生過一切的真相,這還是受到你的影響。自古政客遇事都喜歡瞞着百姓,或許有他們的理由吧。
但我想着你最喜歡刨根問底,討厭被假象矇蔽的性子,又想到如今局勢恐怕已經亂到不可能更亂了,就將一切告訴了他們。
然後,你看到了。他們中有我的信徒,但更多是在這場亂局中倖存下來的普通民衆。而即便是我的信徒,也是爲了你而非我來到這裡。
他們想要感謝你在先前的事情中所作所爲,想要感謝你沒有因爲受了委屈而遷怒他們這些留在新燕都城的凡人。還有,感謝你爲這個世界對抗即將到來的末日災難,給出了一份可能性。
至於你的指揮謀劃能幫表世界贏得最後結果的事情,妹妹總該清楚那只是我自己的判斷。不像你已經做過的這些,沒有任何證據。
即便我講出來說你就是救世主,恐怕除了狂信徒也不會有任何人相信。而龍女廟,不可能存在也不會允許出現狂信徒。”
下面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民衆聽不到廟宇主殿屋頂上兩人的耳語,但見到龍女娘娘停止說話轉過頭看向他們,便紛紛
“謝曲芸娘娘救世之恩!”
聲音紛亂無組織,比起普通的喧鬧又顯得有些低沉鄭重。不過衆多凌亂的祈願聲混在一起,那噪音也終歸就只能是噪音了。也就曲芸的耳朵,能忍着令人頭疼的嘈雜從中分辨出每一道訴說的內容。
很多人一邊訴說着,一邊遍屈膝跪下,甚至還有人向着這邊叩首。很快在櫻花效應下,越來越多的人向着這裡跪下。場面頗爲壯觀,嚇得曲芸捏緊龍女姐姐的手更用力了幾分,把自己勒得生疼也不敢放開。
但同樣也有不少人始終只是站着,或者擡頭仰望這裡,或者低頭合手默默訴念。在如今這開放的時代與接納一切思潮的大庸帝國中,也有不少百姓不跪神佛不跪帝皇,這是皇族與律法所允許的。
這樣的人比起將希望寄託於神祇超人,更願意用自己的力量守護自己的家園和生活。但同時也從側面說明,他們會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因爲一片感恩真心,證明了龍女姐姐並沒有預謀組織今天的事情。
而“曲芸娘娘”這稱謂聽着古怪,其實也實屬正常。首先曲芸的真實姓名早就被臧王府扒出來抖落得世人皆知。而感恩的民衆不懂超人圈子裡的具體情況和世界神的含義,便習慣性地介意龍女姐姐的神號相稱了。
“看,背靠圍牆那隊女中學生是不是很可愛?打頭的那個應該是你喜歡的類型吧?”龍女姐姐感覺曲芸的手有些鬆懈,便打趣道。結果自然是又被捏得更緊。
“回去吧。”曲芸勉力讓自己戴上一副微笑的面具,騰空而起對下面的人羣揮了揮手,然後拖着龍女轉身落回內院湖心小亭。
大殿磚石隔絕了鼎沸的人聲,聚攏的人羣也開始漸漸散去。
“你就這麼喜歡這個世界?”曲芸有些困惑地提問道。
龍女姐姐所做的一切,曲芸覺得一直體現出一種十分抗拒給自己增加負擔的樣子,即便在如今自己已經覺得無所謂的情況下;
然而與此同時,她又在不遺餘力地爲救世而努力着。這和自己那種爲了戀人而做的感覺不一樣,更像是一種矛盾的,兩難的困境。
既想要她留下參與清算爲這表世界一戰,又小心翼翼地生怕做得太多勉強了她的意志。
這是一種曲芸很難理解的狀況。拋開個人感情不談,如果讓曲芸選擇,只要自己更在意這個世界,就會選擇直言請求自己的戀人要她留下來幫助自己對抗末日;如果她更愛自己的戀人,就會義無反顧地拋棄世界兩人遠走高飛。
可以理解對大多數人而言兩者都是重要的,甚至難以取捨的事情。但以她清晰的邏輯判斷卻並不認爲分清一個主次是十分困難的事情。
說實話,如果此刻龍女姐姐告訴她比起她自己更愛這個世界,曲芸也不會覺得太過難受,反而會因爲解決掉心中長久的困惑而有一絲輕鬆。
龍女姐姐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秘密,答案卻出乎曲芸的預料:
“嗯,不止是喜歡。出於自身血脈的原因,我與它的關係,有點類似於你家那隻小吸血鬼之於你。所以即便我不願意,也不得不爲了救世傾盡全力。”
“所以你一直在變得更加虛弱,是因爲【清算】將近,表世界受到了波及?不對啊,【清算】畢竟還沒有到來,就算將來我們會輸,目前也還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啊?”曲芸疑惑道。
“你說對了一半。具體的事情我自己也不是特別清楚,只能從祖先遺留的隻言片語中猜測:
‘承載天命,以先神索福克勒斯之名,我金龍族願以己身血脈鎮壓祖地數界氣運。界在血脈在,界亡血脈亡。’
我們的世界並非尚未受到影響。隨着清算接近,世界本身的歷史軌跡與命運都在遭受異常的扭曲。而從祖先留下的話中,我可以感受到這種變化對自己的影響。
所以芸兒請不要自責。姐姐目前的狀況絕非僅僅是因爲把龍珠給了你造成的。”
曲芸抓到了重點。並且意識到了絕大多數人根本不會想到的,其中蘊含的重大問題:
“所以說,【清算】本身就是一種不自然的東西?”
“不知道。幾次動盪,先祖的遺訓流失得很厲害。到了我這裡,也就只剩下說給妹妹聽過的那幾句了,”龍女姐姐黯然一嘆,隨即卻又笑眯眯轉移了話題:
“說好了今天叫你過來,是要送你件禮物,給你個驚喜的。還沒給你呢,忘了麼?”
哎?!曲芸怔愣,剛纔那麼大的排場,難道還不算是給依子的禮物?
隨即轉念一想,剛剛經歷的比起驚喜確實更像是驚嚇,自己到現在都還未能消化掉那些陌生的情感。
把自己叫來又是戲耍又是驚嚇的……龍女姐姐可沒有那麼皮,又不是康斯妮。
還在想着,就見龍女姐姐廣袖一揮落座琴頭,撫弄古琴奏響一曲明顯是剛剛完成的曲調開始彈唱起來:
且聽靈咒誰吟,忽聞域塔仙音繞。魔晶璀璨,血燭幽暗,葵池靜好。禍雨飄搖,柔荑撥撫,弄心慌貌。末世人間亂,唯依如故,奏一曲,傾一笑。
怎奈時事難造,兩願情,離多聚少。時光難逆,運能流轉,死生豈料。姊妹惜別,師徒兩散,夢華終了。命數如有願,伊人體大,普天渺小。
龍女姐姐的聲音宛若自雪山淌入大海的溪流。時而清雅秀麗,時而大氣磅礴,只是始終含着一絲滋養生機的溫柔。
彈唱夾雜了許多古琴的支聲,間奏。從引子到尾聲也過去了五六分鐘,加之聚攏的人羣都在小心不叨擾兩位娘娘的約會,此時已完全聽不到外面的喧囂了。
一曲衷情。短短一首詞,以庸式含蓄寄託了龍女姐姐所有的愛戀與眷戀。
對她的,對這個世界的……
曲芸久久未能言聲,而龍女姐姐就只是始終坐在那裡,笑眯眯看着她的狼狽。
真是壞心眼,就喜歡欺負人……曲芸拭去淚漬,移開視線嘟噥了一句:“龍吟曲?”
“嗯,《龍吟曲·別離詞》,是送你的禮物。等你的時候纔剛譜完。”龍女姐姐點頭笑道。
一首別離詞,其間的含義怎能逃得過曲芸的細膩?她明顯察覺到這兩闋龍吟曲中蘊含的晦暗意味,終究忍不住壓在心頭許久的問題,直言問出:“李宗說過,你我二人只能活下一個……”
“那是諾查丹馬斯的預言,”龍女姐姐依舊含笑回答:“祖上留下的讓我們血脈世代守護這世界的話,讓李宗覺得有些擔心,便去找了諾查丹馬斯。不過預言的內容很模糊,你也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將龍珠給了你之後的虛弱……雖然是永久性的損傷,但並非不可逆,也並不會導致我直接衰弱到死亡。
我的命運與這世界冥冥中有所關聯,待到【清算】一過,無非重新來過,也不是無法再次進化到如今的境界。
身在遊戲之中,哪怕我們避過了末日,還不同樣是一句死生豈料?所以說對姐姐而言啊,只要我們始終心裡有着彼此,相伴到最後。無論誰先離開,都是足夠幸福美好的結局呢。
不必長相廝守,只需曾經擁有。”
聞言,曲芸反而放寬了心。
隨着龍女姐姐身體日漸衰弱,她一直在擔心李宗所說的那些有着更加實際的緣由。比如失去了龍珠就會導致龍女姐姐無可避免地走向死亡之類。
現在知道她的衰弱只是暫時的,爲自己所做的一切並不會導致姐姐大人隕落,曲芸立刻就鬆了口氣。至於預言什麼的,她並不很擔心。
畢竟對於一個奇蹟創造者而言,命運就是用來被打破的。
“沒想到姐姐竟有着這樣的覺悟,倒是依子落了下乘。如此也好,我回去問問夥伴們的意見,大家都願意的話,我們便留下來,陪姐姐背水一戰。”
……
隔日,呂梁軍事基地。
“主人,還是讓我一個人去吧。那三十三和咱們交手過不止一次了,身份再明顯不過。她居然還把關鍵的鑰匙用信件寄過來!關於霍憫陽的這條情報,明顯是使徒陷阱啊!”康斯妮不滿地嘟噥着,跟在已經飛進基地的曲芸身後。
她跟得很緊,儘管藍楓一再保證沒有問題,還是生怕主人被突如其來的核爆傷到而自己來不及保護。
曲芸則不解釋也不理睬,只是認真地觀察着這僞造成巨型潛艇一般的地下基地。最終,她停在了建築結構的最底部,將小號儲本外形的電子鑰匙插到了金屬板縫隙間幾乎不可能發現的插槽內。
“果然是精金,沒有收到這封信,恐怕永遠也無法找到這裡。”曲芸呢喃自語。
明顯帶有魔法加持的暗門無聲滑開,露出一個狹小的空間。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嵌在地板上的輻射標誌,很大一片,佔據半個房間,看得康斯妮心裡咯噔一下。很顯然,用於基地自毀的核武器便是隱藏在這裡。
再往上看,地面上整齊地擺着三件東西:一張純銀半臉面具,一杆煙槍,一本漆黑封皮的筆記。
在它們後面還有一具完好無損,若非能夠聽到沒有呼吸心跳脈搏,根本無法確認生死的,死因不明且十分完好的屍體,正對着門盤膝而坐。
霍憫陽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