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妃輕輕地摸着自己的臉,那張臉上起起落落的,盡是骨骼的形狀,“當我醒來以後,發現我已然變成了這副樣子。我全身的肌肉都已然消失不見只剩下這副骨架和皮膚,像一具乾枯的屍體,那一刻我恨不能自己新手結束我的生命!然而,既然我從這地獄的深淵裡爬出來,我就讓這楚雲王后嘗一嘗我這孤魂野鬼的厲害!”
“那你……”硃砂怔怔地瞧着玉妃眼裡那燃燒的小宇宙,試探性地問,“那你讓她嚐到厲害了?”
“還沒有。”玉妃的眼中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沮喪地嘆了口氣。
……
硃砂與白華對視,目光裡流露出同樣的無語和無奈。大概是感受到白華和硃砂的異樣,玉妃急忙說道:“倒並不是我不想要去教訓一下那楚雲王后,實在是因爲她那‘雲香殿’附近戒備森嚴,我這副鬼樣子哪裡敢讓人瞧見?我若真的是鬼也便罷了,這說鬼不鬼,還拖拉個人身的樣子,若是真的在沒有達到目的之前再死上一回,卻不免有些得不償失了。”
這番話聽起來似乎還是有些道理的,白華與硃砂紛紛點頭。
“那你後來,就一直在皇宮裡遊蕩了麼?”白華問,“上次那間破敗的宮殿,就是你的居所?”
“是,”玉妃點了點頭,“我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鬼魂,不知道應該遊蕩到哪裡。他們把我埋在離皇宮十里外的一處荒林之中,我一路跌跌撞撞,腦子裡想的只是一個。那便是回到皇宮,回到那個我死過一次的地方。於是我朝着皇宮的位置蹣跚着走過去,那激盪在我體內的痛苦將我折磨得最爲痛苦之時,我便停下來,待到能夠前進之時,還要繼續朝着前面走。我就是死,也要死在皇宮裡!”
“後來,我發現了那個詭異的地下通道,在那個通道里,竟然還有着可以讓我藏身的地方。我順着那通道一路摸索,竟然找到了一所廢棄的宮殿!那宮殿雖然年久失修,破敗無比,但好歹是個容身之所。於是我就在那裡住了下來,每天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地捱過一天又一天,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夠親手殺了那個楚雲王后!即便是……即便是她不能死於我手,至少,我也要睜着雙眼,看着她死的那一天!我一定能夠捱到那一天!”
一定要,親手殺死楚雲王后……
那洶涌而來的恨意讓人不寒而慄,然而想着這玉妃的種種經歷,想起紫玉的悲慘境遇,想起玲瓏那被楚雲王后召喚而去歸來時的狀態,硃砂又如何不能夠理解玉妃心中的恨?
玲瓏那天,從楚雲王后的“雲香殿”回來時,蒼白的臉色和她眼中隱隱的擔憂,還有那欲言又止的猶豫,都深深地印在了硃砂的心裡。縱然玲瓏對於她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隻字不提,但硃砂完全可以猜測得到,玲瓏那次去並沒有受到客氣的招待。而或許正因爲如此,在硃砂的內心深處,一直對白隱有着一種隱隱的感激之情,雖然她並不想承認。
“那你以後,還要這樣下去麼?”白華有些不忍地問道。
“要。”玉妃想也不想地回答,她的目光裡,露出白華第一次看到過的倔強與堅定,“我已然發過毒誓,我要親眼看着這莊楚雲是怎麼死的!她這樣良心喪盡,做盡了陰毒之事,我不相信她會沒有報應!”
白華張了張嘴,終是無奈地嘆息一聲。“若是要找你,便要去那所廢棄的宮殿罷?”
“是。”玉妃點了點頭,“那原是先朝的冷宮,後來不知何故便被廢棄在那裡,而今已然成了我的避難之處了。”
“好。”白華點了點頭,他再次瞧了瞧玉妃,眼裡沒有了先前的驚恐和疏遠,有的只是憐惜與無奈。正是白華眼中的這絲真情流露玉妃心中陡然升起一抹感動,她微微地笑着,縱然那抹紅脣鮮紅似血,面容卻在這一刻變得溫柔而恬靜。在這瞬間裡,白華差點錯以爲時光再次回到了幾年前,在那個開滿了繁花的月夜裡,美人輕輕起舞,婉若蝴蝶般美麗耀眼。
只可惜,蝴蝶,終究飛不過滄海。
由於天色已然漸漸地漸晚,三個人不得不分別。白華和硃砂眼下的狀態,根本無力帶玉妃回到皇宮,玉妃更是不想引人耳目,暴露自己的行蹤,所以便只能讓玉妃自求多福了。
白華與硃砂一併起身,朝着正路走去,玉妃則快速地行至樹林之中,扶着樹幹遙遙地望着那兩個年輕的身影漸行漸遠。目光裡,是種說不出的複雜情愫。
“你完成得很不錯嘛,玉妃。”在樹林的深處,慢慢地走出一個人,雖然是讚美的話語,但卻用着調侃的聲音,讓人聽不出半分的誠意。
玉妃的身形震了震,卻沒有回頭。她依舊看着那兩個年輕的孩子消失的方向,神情裡有說不出的留戀與不忍。
“戲演得不錯。”那人繼續讚揚玉妃,“差點連我都以爲你說得是真的了。”
玉妃那血紅的脣顫了又顫,乾枯的臉上卻擠不出半分的表情。多麼有趣,曾經她是最喜歡笑的一個人,而今,卻像是前半生已然將她一生的笑容都笑盡了似的,再也笑不出來了。
“怎麼,捨不得了?”那人已然走到了玉妃的身邊,這是一個身着太監長袍的少年,他的眼睛微微地眯着,笑意盈盈地看着遠處。他負手而立,下頜微揚,俊美的眉眼,卻看不到一絲爲奴爲婢的卑微與怯懦。
玉妃沒有說話,乾枯的手,卻已然緊緊地捉住了樹幹。
那人也不說話,只是兀自含着笑,帶着饒有興趣的目光打量着玉妃,像是等待玉妃到底會有個怎樣的回答。
“藥……”她那鮮血得刺眼的脣幾張顫抖,方纔擠出這麼一句話來,“藏蘭,把解藥給我。”
藏蘭,端王白隱身邊的近侍太監。扮演着,如同冰藍郡主的使者青雲一樣的角色,卻與那飄逸出塵的青雲不同。這個藏蘭,像他的主子一樣的狠,一樣的毒,一個的殘酷沒有任何人情!
“解藥?”藏蘭像是聽到了一個最爲好笑的笑話,“好戲纔剛剛開始,你便以爲能拿到解藥了麼?”
“什麼!”玉妃的眼睛立刻瞪了起來。她猛地掠起擋在了額前的長髮,在乾瘦而又蒼白可怕的臉上,黑眸憤怒地瞪着藏蘭,“你們不是說,如果我照着你們的話去說,就可以把解藥給我了嗎?”
“怎麼可能。”藏蘭哈哈大笑,“玉妃,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你作爲一個棋子,還沒有發揮完你的利用價值,王爺怎麼可能就這樣把那價值連城的解藥給你?”
“你!你們……”玉妃氣得渾身發抖,死死地盯住藏蘭。
“怪不得當年那楚雲王后能夠把你害成這個樣子,想來你還真是既天真又太愛意想天開。倒教我大開眼界了……”藏蘭臉上的鄙夷與傲慢讓玉妃那張原本便有七分像鬼的臉曲扭得更加可怕,她突然低吼一聲,雙手如鉤直撲向藏蘭。
藏蘭,卻只是輕輕地將手中的拂塵一揚,整個人向後飄出了幾步,那玉妃竟然徑自撲倒在了地上。
這一跤,可着急跌得不輕。
那玉妃而今原本便瘦得皮包骨頭,跌得渾身都如同散了架子,倒在地上喘息了半晌,方纔憤然擡起頭來,怒視着藏蘭。“你們,這樣利用於我一個將死之人,不覺得過分嗎!你們,你們竟然還讓我向華兒說那樣的謊言,欺騙這樣一個天真無辜的孩子,你們……”
“行了!”藏蘭不耐煩地打斷了玉妃,“別在我面前裝可憐。你若真的體恤白華,又如何能將這謊言編得如此真實?況且,對於你這個慣於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女人來說,難道會有真正的負罪感麼?”
藏蘭的一番話讓玉妃頓時啞口無言,她像是被戮穿了面具般一張乾枯的臉漲得通紅,看上去十分的詭異。
“放心,”藏蘭從鼻子裡冷哼一聲,笑眼眯成不屑的弧度,“王爺答應你的事情絕對不會反悔。美貌、金銀,男人,你曾經擁有的全部都會回來。”
玉妃眼中那黯淡下去的光芒突然間被點燃,希望之光讓那乾枯的臉煥發出生機,她定定地看着藏蘭,喜不自禁地說道:“當真?”
“當真。”藏蘭冷冷地笑,“只要你好好兒的把這齣戲演下去,繼續欺騙那個天真無辜的孩子。”
說罷,便轉身離去,只留下玉妃一個人怔怔地坐在冰涼的草地之上。
硃砂與白華一前一後地走着,不知爲何,硃砂感覺到越來越疲憊,漸漸地,跟不上白華的步伐了。
“你不能快點走?”白華轉過頭,不耐煩地衝着硃砂吼。
“我……”硃砂縱然有心想要與這白華理論一番,但瞧着白華這張已然被折磨得怪里怪氣的臉,又突然有些不忍了。“明明是希望落了空,還在這裡跟我吼。”
硃砂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然後扭過頭去懶得再看這張臭哄哄的臉。
“你說什麼!”白華果然暴跳如雷。
“說你,”硃砂挑起眉毛,烏溜溜的黑眸斜睨着白華,“說你一直尋尋覓覓着你的意中人,衣帶漸寬終不悔,只企望着見她一面。誰想今日見了,卻唬得你差點暈過去!想來,原本你是期待着自己像個英雄一樣,找到意中人,然後與她雙宿雙飛吧?誰成想卻是這樣的一番結局,嘖嘖融,怎堪少年夢就這樣破碎了,真是可憐啊可憐。也無怪乎你這樣亂吼亂叫的了。”
“你這死丫頭!”白華被說中了心事,氣得一個箭步衝到硃砂的面肯,一把捏住了她的臉蛋,“你是不是想本王捏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