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睛沒事吧?”
發現是魏國,傅曉司其實挺難堪的,覺得上午的事兒是自己拖累了對方,本來還打算報答眼前這個“救命恩人”的,結果每次都是反了過來。面對魏國的關心,傅曉司只能瞬間低下頭,小聲的嘟囔了一句,“哦,沒。”,然後繼續寫那份一千字的檢討書來。
這個時候纔剛放學不久,不過同學們倒是溜得很快,眼瞅着教室只零星幾個磨嘰拖拉的人。魏國個子高大,這幾年竄得飛快,頗有一股勢不可擋的架勢,而此時站在男孩的桌旁,直接擋住了傅曉司頭頂白織燈的光亮。北方的冬天就是這樣,還沒到五點天就開始逐漸變黑,教室裡也就早早開了燈。而對於傅曉司這木訥的反應,魏國已經見怪不怪了,順手拿起傅曉司的文具盒,走到男孩的前面的位置,然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癱坐在那兒,擺弄起他的文具盒打發時間了。
傅曉司挺納悶的看着前面魏國的後腦勺,自己的文具盒有啥好玩的,沒有幾支像樣的筆,黑乎乎的生鏽鐵皮蓋子上面,那變形金剛都早已經脫色變樣了,更何況這還是他在撿破爛的時候撿回來的。想到這兒傅曉司心臟突然不安的跳了一下,如果讓魏國知道自己是撿破爛的,他會不會連話都不肯和自己說了。男孩緊張的抿了抿嘴脣,急忙說道,“你不用,等我的。”,傅曉司不想和魏國有過多的接觸,因爲他不敢確定真實的自己會不會讓魏國感到不舒服。
聽到這話,前面的魏國眉頭尷尬的皺了皺,好像這學期剛開學的時候,他也聽到傅曉司同樣的回答。不過這次他倒是淡定多了,“快寫你的檢討書,別那麼多廢話。”
“哦。”
整個教室安靜極了,所有的同學到了這個點兒幾乎都回家了,空蕩蕩的教室裡只剩下傅曉司和魏國兩個人。窸窸窣窣的寫字聲伴隨着偶爾轉筆轉掉地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傅曉司停了下來,看着前面的人,“魏國,你真的不需要等我,我很快就寫好,就能回家了。”
“哦,原來你還記得我名字啊?”
傅曉司挺驚訝的對着魏國的後腦勺,小聲的嘀咕了一句,“我記得啊…”。
“傅曉司,你不生氣嗎?”
“嗯?”,傅曉司不知道魏國爲什麼突然開口問自己這麼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別人罵你,欺負你,孤立你,你都不會生氣嗎?”,魏國知道就這麼□□裸的刮掉別人身上的腐肉肯定很疼,但是隻有這樣傷口才有再次癒合的機會。
對於魏國的問話,傅曉司挺驚訝的,他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問自己這個,看着桌子上還差幾百字的檢討書,握了握手中的圓珠筆,“姥姥說,習慣就好了。”
習慣被忽視,習慣被孤立,習慣被冤枉,只要習慣了就不會覺得痛了。
短暫的停頓,魏國很認真的再次開了口,“喂,我說,傅曉司,你做我弟吧,以後由我罩着。”
屋內又恢復到了剛纔的安靜,傅曉司屏住了呼吸,大氣不敢喘,盯着前面人的後腦勺睜大了雙眼。爲什麼在這寒冷的冬夜,周身卻覺得這麼溫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傅曉司說出這樣的話。所有人對他都是避而遠之,恨不得他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纔好,但只有眼前這個男生,沒有嫌棄他,一而再,再而三願意幫助他,甚至之前還救了自己的性命。
等了好久都沒有任何迴應,剛剛說出這樣的話,魏國就挺不好意思的,但對方壓根都不給自己迴應,魏國覺得那可更加不好意思了。
於是氣乎乎的轉過頭想發怒,卻在轉過去的那一剎那對上了傅曉司微笑的臉,魏國大腦的第一反應就是覺得自己這麼做值了,即使再倒黴一點,也都值了。但心裡是這麼想的,口上卻倔得要死,“笑屁啊!你敢不敢給點反應?!”
傅曉司於是馬上給了反應,“我可能歲數比你大...”,聲音依舊小小的,但這話裡面的內容卻一點也不少。
“你膽子不小嘛!還想當我哥?!你夠斤兩嗎你!”
“我們同一年出生的...你五月,我一月。我確實比你大的。”,傅曉司說完這話就不敢再開口了,因爲他看到魏國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只怕自己再說上一句,對方能先把他給抽了。
“等一下!你怎麼知道我生日?!”,魏國納悶,並且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
這下輪到傅曉司開始變臉色了,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叨咕了什麼,反正魏國壓根就沒聽清楚,“你說什麼?!大點聲!”
“我,我說,我,上次,聽那些女同學說的。”
終於算是聽清了,魏國實在沒想到傅曉司居然對自己的事情還挺上心。畢竟自從救了他,然後和他相認之後都過了將近一個學期,兩個人都沒機會說上一句話,“你還挺關心我的嘛。”,說實話,被人關注的感覺還是相當不錯的,魏國頓時有幾分得意,決定好好調/教這個小弟。
“...我其實,記憶力不錯的。”
所以說傅曉司天生缺根筋,就不能爽快的答應做他魏國的弟嘛?!就不能爽快的回答“我對你的事還是很在意”的嘛?!
“看什麼看!就你眼睛大啊!趕緊寫,你不記憶好嘛!”
沒想到魏國那麼容易炸毛,傅曉司其實還想說,寫檢討書跟記憶力沒什麼太大的關係,最後想了想,還是算了。於是便悶着頭繼續認真的開始寫檢討了。不過這次的心情比剛剛好了很多,連帶着連寫字的速度也提升了不少。
等終於寫完那一千字的檢討,已經到了晚上八點多了。兩個人又餓又冷走在街上直哆嗦。
“傅曉司...嘶...真冷...我說...你,雖然比我大那麼一點...嘶...但是還得做我弟!知道不!?”
北風猛的往嘴裡灌,魏國牙關猛顫,但冒着寒風也得將這事兒說清楚。傅曉司倒是想都沒想直接猛烈的開始點頭了。因爲他不想把開口說話,而如果搖頭的話,魏國肯定還會繼續挑他的毛病,那還不如直接點頭一次性讓他滿意咯。
對於傅曉司的反應,魏國還是相當滿意的。又到了分叉路口,到了要說再見的時候,魏國在風中突然吼了一句,“傅曉司!你明天給我多穿點!”
“哦。”,傅曉司被凍的左右搖擺了一下。
“走了!明天見!”
“好,明天...見。”
看着魏國匆匆忙忙離開的背影,吹在臉上的風似乎也沒那麼難受了。摸了摸身上有點薄的棕色棉襖,傅曉司心想這個冬天已經很溫暖了,去年這個時候,自己連一件像樣的棉襖可都是沒的。不過或許也是因爲認識了魏國之後,纔有這種感覺吧。突然想到魏國聽到自己年齡比他小的時候那搞笑的表情,傅曉司頓時覺得這男生其實挺溫暖的,跟他兇巴巴的外表一點都不相稱呢。
“喲,掃把星,纔回家啊,眼睛疼的話,煮個雞蛋敷一敷,哎呀,我都忘記了,你家是不是連雞蛋都沒錢買啊?”
傅曉司都不用擡頭都知道這人是誰。就在他家隔壁院的鄰居,胡喬,也是今天跟在周浩身後大聲嘲笑自己的人。從小到大,傅曉司沒少被胡喬欺負。仗着他比自己年長兩歲,這男孩只要心情不爽就來找傅曉司麻煩。今天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其實都算是小兒科。
經過胡喬家門口,傅曉司不擡頭,也不吭聲,只是悶頭走。
突然右臉一疼,接着有東西順着臉頰就流了下來,傅曉司伸手一摸,居然是滾燙燙的鮮血,低頭看腳邊,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石塊。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男孩就連人帶書包被胡喬拖進了他家黑漆漆的廈子中,雖然沒了迎面吹來的冷風,但傅曉司卻覺得更凍了。
“你別以爲找了個小屁孩當靠山就沒事了!我看你不爽,照樣揍你!”
血液已經流進了傅曉司的脖子裡,甚至沾染到了今年冬天唯一一件棉襖上。傅曉司伸手繼續擦了擦,對於胡喬的威脅他都見怪不怪了,從小到大都這麼過來的,只不過這次弄髒了衣服,他還是有點不爽。
“我要回家了。”
“哼!原來你還會說話,我還以爲你是啞巴呢!”,傅曉司真心不明白鬍喬到底爲什麼對自己這麼執着,而且還總是說些有的沒的,本來以爲上了學之後對方能稍微成熟點,但看來學校的教育似乎跟成熟不搭什麼邊,因爲胡喬還是當年的胡喬。
看到傅曉司又沒了反應,胡喬更是沒了面子,“再讓我看到你和那個小屁孩在一起,小心我揍你!”,說完便打開門走了出去,撲面而來的冷風吹的傅曉司臉頰生疼,他垂下腦袋,看了看手上已經乾涸的血跡,小聲的重複着,“他不是小屁孩,他叫魏國。”
剛打開門,還在等他回家的姥姥第一時間趕了出來,“司司啊,你怎麼這麼晚...怎麼都是血!哪兒破了?!怎麼回事兒啊?!”
看到姥姥吃力的往門口走,傅曉司急忙衝到姥姥身邊,“沒事的,回來的路上摔了一跤。”
傅曉司的姥姥當然知道這孩子肯定是又被欺負了,一瞬間心疼的眼睛裡都是淚水。看到姥姥這幅表情,傅曉司頓時着急了,“真不疼,只是擦破皮了,幾天就好了。”
看着眼前的孩子睜着大眼睛,着急的解釋着,姥姥心裡更加不是滋味。這孩子命苦,當年剛出生不久就沒了親媽,算命都說這孩子活不長,家裡的條件也不好,孩子能這麼懂事兒,傅曉司的姥姥已經非常感激了。但也因爲這孩子太懂事兒,什麼都不說,什麼也不抱怨,逆來順受的活着,越是這樣越讓人心疼。
傅曉司的姥姥也知道,自己要是沒了,這孩子在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夠依靠的人了。想到這兒,姥姥的眼眶就更紅了。
這一夜,傅曉司好不容易安撫好年邁了姥姥,給她打了熱水幫她洗腳,按摩腿。因爲一到冬天,姥姥的風溼就會患,嚴重的時候,連地都下不來。每次用熱毛巾敷一敷,老人家都會覺得舒坦許多。於是到了冬天,這都是傅曉司每天晚上的任務。等安頓好姥姥,他纔有空開始弄點自己的事。
寫完了作業,傅曉司脫了外套,穿着秋褲秋衣鑽進了被子裡,轉身側躺的時候,發現胳膊肘疼的厲害。挽起袖子纔看到,左手的胳膊肘處鼓了一個紅色的大包,腫得發亮,碰一下都鑽心的疼。家裡也沒有東西可以塗,傅曉司只好默默的換了個方向,儘量不讓自己碰到傷患處。
在黑暗中,男孩大大的眼睛依舊沒有閉上,不是因爲他不睏,而是他要考慮的事情實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