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靜謐深夜
一
楊鋒摸了摸李達的脈搏,已感覺不到跳動。他死透了,完完全全地死透了。終於爲邵裳裳報仇了,終於爲邵文、葉富那幫父老鄉親報仇了,終於爲在地下防空設施的那批無辜慘死的人們報仇了。
楊鋒緩緩地站了起來,心裡說不出是悲傷還是喜悅,是痛苦還是痛快,覺得一堵沉甸甸的石頭壓在胸口,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在這狼人橫行、多災多難的日子裡,倖存下來的人們,本應攜手團結,共同對付兇殘的狼人,換取更大更好更優更美的生存空間。可是,在災難面前,像李達一樣的人卻是爲了蠅頭小利,爲了一已私利,自相殘殺,視對手如螻蟻,視人命如草芥,將世界變得更加的血腥,更加的悲慘。難道,這就是人的本性?難道真的只能弱肉強食,你死我活地廝殺,才能生存下去?
楊鋒沒搞明白,也不想明白,現在還有好多事要等着他做。
空氣中瀰漫着強烈的血腥味。客廳裡一片狼籍,本顯高貴大氣的沙發早就被子彈打得到處都是彈洞,如同篩子一般。地板上到處是木屑、玻璃渣子,橫七豎八地躺着李達和守衛們的屍體,血流滿地。
楊鋒跨過地上的屍體和垃圾,一瘸一拐地走到躺在地上的陳華跟前,仔細檢查着他的傷口。
“還好,沒傷到骨頭,沒大礙。”陳華汗水涔涔,忍着痛說道:“你看看那邊的葉子良,不知他怎麼樣了。”陳華畢竟是醫生,知道自己傷勢如何,知道怎麼做。
楊鋒點了點頭,默默地走到葉子良邊上,見葉子良雙眼緊閉,面無血色,一動不動。他蹲了下來,手放在他的鼻孔前。還好,還有一些微弱的氣息,可能是被李達接連的二腳震昏了過去。
楊鋒將他扶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的腿邊,用力掐着葉子良的人中。
“怎麼樣?還有氣沒?”陳華一邊齜着牙,一邊問道。剛緩過神來的許鬆正幫着他包紮傷口,把他痛得直冒冷汗。
楊鋒臉色陰沉依舊,並沒回答陳華。刺痛之下,葉子良喘了兩口氣,悠悠地醒轉過來。
“好痛。”葉子良撫着胸口,**着說道。
楊鋒見他能開口說話,又檢查了他一下身體的其它部位,見無大礙,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站了起來。
最後,楊鋒走到了邵裳裳的屍身邊,默默地看着,陰沉着臉,冷若冰霜。
邵裳裳雙目緊閉,一張俏臉早已沒有了血色,身下流着一大灘的暗紅色的血。
邵裳裳,走了。是爲救他而走的。他答應了邵文,會好好地保護邵裳裳,可是她卻爲了保護他而奮不顧身地堵在了李達的槍口上。他恨自己的無能,如果他的計劃考慮得再周全一些,或許她就不用死。雖然李達被他已經殺了,大仇已經報了,可這又有什麼用呢?她已經永遠不在了,永遠不在了——
楊鋒一言不發,走到別墅外面,找了一把鏟子,在庭院裡挖着坑。他不忍她暴屍荒野,以免被其他動物所侵犯。
許鬆、陳華和葉子良見狀,也默默地跟在楊鋒的身後,各自找了工具,幫着楊鋒一起挖。
天氣異常的悶熱煩燥。天空的烏雲翻卷下沉,黑壓壓地向山這邊移來。
楊鋒四人默默地站在邵裳裳的墳前,黯然不語。
倪虹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見到墳前的小木板上寫着“邵裳裳”三個字,聰慧機靈的她立即明白了一切。她走到楊鋒身邊,緊挨着他,張了張嘴,本想說些安慰的話,但一看楊鋒寫滿悲傷的表情,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時,天邊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倪虹擡起頭,一看,原來是一架直升機朝着北方飛了過去。
“看,直升機!”倪虹指着天上漸漸遠去的直升機,興奮地喊了起來。
楊鋒只是擡起頭瞥了眼,又低下了頭,依然悲痛萬分。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人已經去了,還是別太難過了。”葉子良勸着楊鋒說道。
“鋒哥,葉子良說得對。千里迢迢,長路漫漫,接下來還有好多事要做呢。”陳華也幫忙勸道。
良久,楊鋒瞪着血紅的眼睛,長嘆了一聲,嘶啞着說道:“我打算繼續向北,你們什麼打算?”
“眼下我也沒什麼親人,我還是跟你一起走。”倪虹不假思索地答道。她不知家人的下落,也不知道哪裡是安全的地方,只知道現在楊鋒是她最親密的人,是她最值得依賴的人。
許鬆、葉子良、陳華面面相覷。既然這裡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們是應該考慮接下來的打算了。
“這大邱鎮已沒有什麼我牽掛的了,這裡太危險,狼人不一定什麼時候還會回來,我跟着你一起走吧。剛纔直升機向北飛過,說不定北方還有安居之所。”葉子良仔細考慮了一會,說道。
“葉子良說得對。再說我也是孤家寡人,算我一個。”陳華看了看葉子良,附和着說道。他本性不壞,雖說已經跟着許鬆,混在社會,但與楊鋒的幾天相處,他埋藏深處的從善之心重新鑽出了層層包裹的外殼,長出鮮嫩的新芽。他和倪虹一樣,把楊鋒當作最親近、最值得信任的人。
“我——我——”許鬆一聽他們都要跟楊鋒去北方,臉脹得通紅,吞吞吐吐地說着。他從楊鋒嘴中得知老父親的下落,本想立即去看望,了卻死去老母親的心願,可是他天生膽小,在這狼人橫行的世界裡,不敢一個人去甲山村,竟有些着急起來,平常利索的舌頭像是打了結,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你要幹嗎?”陳華對許鬆嚷道,“有屁快放,有話快說。”
楊鋒瞄了許鬆一眼,一下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此行北上,長路漫漫,困難重重,不一定能有什麼結果。許鬆,你還是先去甲山村看望一下老父親吧。”接着,轉身對陳華說道:“你本跟許鬆相熟,就陪着許鬆一起去吧。找到之後,你們或者可以南下,也可以北上,再做打算。”
“可我——”陳華有些猶豫。
“陳華,你就陪我一起去吧。”許鬆見楊鋒幫他勸說陳華,心中大喜,對陳華連連哀求着。
陳華架不住許鬆的苦苦哀求,望了望楊鋒,只得答應了許鬆的請求,同時也要求許鬆保證,等他見了老父親,就一起北上尋找楊鋒,與他們會合。
楊鋒接着說道:“許鬆,你老父親於我有恩,本來是應該陪你去。可這時間不等人,我只有先行北上。你見了老班長,替我向他問個好。”
許松本就不奢望楊鋒同去,見陳華已應允,喜不自勝,連連點頭稱是。
楊鋒又將北上的大概路線和計劃告訴了陳華和許鬆,囑託倆人到別墅裡尋找了乾糧等必要的物資和槍支彈藥,以備不時之需。在涉及車輛的問題上,楊鋒本想把自己的車讓給陳華和許鬆倆人。可陳華認爲楊鋒等人更需車輛,堅持不受。楊鋒無奈,只得作罷。
準備妥當,五人見時間不早,便各自依依話別。
二
楊鋒駕車,葉子良和倪虹坐後排,沿着省道,一路北上。
這一天,一路無事。但這一路看來,滿目瘡痍,渺無人煙,隨處可見爬滿了蛆蛆、散發着惡臭、流着膿水的人類殘軀斷肢,到處都是廢棄的車輛、五顏六色五花八門的行李,還有成羣結隊無所不在、啄食着腐屍的烏鴉,整個大地上瀰漫着死一般的沉寂,一派悽慘肅殺的景象。
楊鋒越看越心驚。那麼多的城市,難道都已經不復存在了嗎?那麼多的人類,難道都已經被狼人所殺,或已變成兇殘的狼人?還有那麼多的軍隊,難道都抵擋不住狼人進攻?難不成整個國家都已經淪陷?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世界末日?白天看到的那一架直升機,又是飛向哪裡去的?
坐在車上的倪虹和葉子良也看得目瞪口呆,心灰意冷,沉默不語,連最喜歡說話的倪虹也閉緊了嘴巴,一句話也不說。
晚上,楊鋒一行三人,依然馬不停蹄,一刻也不敢休息,一路向北奔去,只不過駕駛員換成葉子良。坐在副駕的楊鋒和坐在後排的倪虹沉沉入睡。
車子在縣道上快速地行駛着。雪白的兩束大燈,照射着前方的道路。省道上廢棄的車子、垃圾太多,晚上行車恐怕不安全。從地圖上看,縣道也遠比省道來得近。於是楊鋒和葉子良商量了一下,行車線路由省道換成了縣道。果然,這一路上,幾乎絕了車輛的痕跡,順暢了許多,雖是黑夜,但車子的速度依然很快。
葉子良開着車,感覺上下眼皮像兩塊磁力強勁的磁鐵,毫不費力地粘到了一起。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他感覺腰痠背痛,有些疲憊。葉子良想叫旁邊的楊鋒換班,可見他睡得如此香甜,想着他連續幾個晚上都沒有好好睡過一個好覺,實在是不好意思將他叫醒。反正天也快亮了,這一路也沒事,自己再堅持一下,就讓他多睡一會吧。
葉子良這樣想着,伸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大腿上的疼痛感沿着神經中樞,一下傳導到了大腦皮層,昏昏欲睡的他感到一陣的刺痛,腦子一下清醒了不少,倦意全無。可是過不了幾分鐘,疲倦感再次向他襲來,腦子又慢慢地變得模糊,眼皮子又慢慢地合到了一起。
忽地,在雪白大燈的照射下,車子的前面突然閃現出一個黑乎乎的身影。葉子良大驚,來不及踩剎車,爲了躲避前方危險,下意識地猛打了一下方向盤。車子左搖右晃,帶着尖銳的輪胎磨着路面的聲音,向道路的排水溝衝了出去,“轟”地一聲,撞在了路邊的兩棵樹上。
高速行駛的車子衝擊力量巨大,撞在樹上的車頭被撞凹了進去,引擎蓋向上翻卷着,發動機冒着煙,“嗚嚕嗚嚕”喘了兩口粗氣,終於停了下來。車子的前擋風玻璃像一張蜘蛛網,佈滿裂縫。
繫着安全帶的楊鋒,痛苦地搖着頭,揉着頭上鼓起的一個大包。他睜開眼睛,看了看身邊的葉子良,見他一頭紮在安全氣囊中,昏迷不醒。本來躺在後排睡覺的倪虹,滾落在地板上,痛苦地**着。
“葉子良,你沒事吧?”楊鋒推了推身邊的葉子良,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動脈。
葉子良身體動了一下,長喘了一口氣,漸漸地甦醒過來。
“我的頭好痛。”葉子良捂着自己的頭,有氣無力地喊着。他頭上滿是鮮血。
楊鋒見他開口說話,知他並無大礙,轉頭問身後的倪虹說道:“你還好嗎?”
“哎喲,我的肋骨恐怕斷了,哎喲——”倪虹倒吸着涼氣,有氣無力地說道。
“你先忍着,呆會我檢查一下你的傷勢。”楊鋒忍痛推開車門,先將葉子良扶出了車外,然後再將後排的倪虹抱到了車外,輕放在地上。
“傷在哪裡了?”楊鋒關切地問道。
“這——”倪虹指着自己的胸口,話說了一半,忽覺得有些不妥,眼睛瞄了一下楊鋒,臉一下紅得像猴子的屁股,恨不得挖口地洞鑽下去。剛纔怎麼指着自己的胸叫楊鋒過來檢查呢?真是被撞昏腦子了。幸好在夜裡,看不到自己的臉,不然羞也羞死了。可是,怎麼自己又這麼期望着他過來給她檢查呢?倪虹的心撲嗵撲嗵地跳着,渾身的血液加速流動,身體就像架在了火爐邊上,一下燒了起來,連自己胸口的傷似乎也沒有那麼痛了。
楊鋒見倪虹指着自己的胸口,捋了捋袖口,走上前準備檢查一下她的傷勢,忽地停了下來,轉念一想,倪虹是個女孩子,自己怎麼能隨便去檢查她的胸呢?楊鋒像一根木頭一樣杵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無比。
這時,葉子良的**聲傳到他的耳朵裡。楊鋒立刻像得到救星似的,雙手比劃着說道:“呃,這個——這個你還是自己先看一下啊,我看看葉子良的傷怎麼樣了。”他簡單地告訴倪虹檢查的方法,立刻轉身跑到葉子良那邊去了。
倪虹紅着臉,看着他跑到車子的另一邊,心中居然有些落寞。
楊鋒檢查着葉子良的傷口。他的頭部劃了一道很深的傷口,還在不停地冒着血。楊鋒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條布料,將葉子良的傷口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問道:“你怎麼回事?開車睡着了?”
葉子良苦笑着點了點頭,說道:“是有點發困了。本來想叫你,可你睡得那麼香,我就——”
楊鋒聽了,心底涌上了一股暖流。他感激地看着葉子良,嘴巴動了動,卻不知說什麼好。或許朋友之間、兄弟之間的相互幫助、相互關心並不需要用言語來表達吧。兄弟之間的感情加深了,人沒事了,那其它的又能算什麼呢?
“車子壞了?”葉子良看着翻卷着的車頭引擎蓋,向楊鋒小心地求證。其實這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了,可他還心存着一絲的僥倖。這漫漫長路,如果沒有一臺車子代步,僅靠他們兩條腿,恐怕猴年馬月才能到得了哈爾濱。
楊鋒點了點頭,幫葉子良包紮完了傷口,站了起來,四周張望了一下。
在這靜謐的深夜裡,又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山溝溝,如死一般的沉寂。
“不過,剛纔我好像看到了車頭有黑影,這才猛打的方向盤。”葉子良感覺似乎好了一些,回憶起剛纔的事情,對楊鋒說道。
“黑影?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八成是你眼花,看錯了吧。”楊鋒輕笑着,說道。
“是嗎?”葉子良聽着楊鋒這麼一說,倒是懷疑起自己的判斷起來,“可能真是我看錯了吧。”他下意識地撓了撓頭,結果卻是撓到自己頭上的傷口,忍不住“哎喲”一聲叫喚了出來。
楊鋒一見,哈哈大笑,連葉子良也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啊”地一聲,楊鋒忽地清晰地聽到車子另一邊倪虹傳來的驚叫聲。楊鋒臉色大變,就在眼皮底下的倪虹怎麼了?遇到怪獸了?遇到狼人了?